不敢再多逗留一瞬,元汐桐猛然将神识收回。
后果就是她的脑袋疼得厉害,像脑中有数十根弦一齐在割木头,吵得她头晕目眩。
一回头,楚怡和那厨娘俱是一脸惊诧。
但元汐桐来不及解释,她站在原地深吸几口气,打算再次尝试。
煞气和血气扑在脸上,其实还是有些害怕。
她并不是那种十分强大的性子,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习惯了自己的弱小,习惯了被人保护。乍然获得力量,还没来得及完全PMDUJIA消化,就要被迫面对压境的妖兵和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敌人。
那个母亲口中的疯子舅舅,自然不是惦念着骨肉亲情,要接她回去享福的,而是鹓雏的血骨,大有用处。但那需要娘亲完全体的妖力,才能发挥效用。
不管怎么样,至少千颉不会在今天就杀了她,他要留着她,以获取最大的利益。
在这个时候,当然地,她想起了元虚舟。
如果哥哥在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她知道,因为如果哥哥在的话,说明他也遇到了危险。他去了一趟极北之地,金翅鸟的余毒才清,根本还没恢复过来,今早又给百余位星官发放了承载着他灵力的符牌……
怎么想他都不该在里面,不然又要糟践自己的身体。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和哥哥好好告别……
万一她真的败得很惨,就这样被抓走,那么这辈子,就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她甩甩头,将长他人志气的念头驱逐出去。
还没来得及散出神识,四处奔命以挡住妖兽攻击的压阵星官们却像接到了什么命令,突然在此刻齐齐后撤,接着,中央钧天的一道道裂缝竟然被一股磅礴的灵力硬生生修复,四道顶天立地的光墙随即筑起,在一片废垒中显得固若金汤,不容侵犯。
站在元汐桐身后的楚怡比她反应更快:“是……虚舟神官!”
在这一刻,众人几乎都想起了今早领到的那块符牌。所谓的用处,应该就是去到结界里面。
元汐桐望向钧天的方向,一颗心在这瞬间感到狂喜,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担忧。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对他的执念诅咒了他,才将他拖进了这个地狱。
他本来,不必经受这些的。
秘境当中的所有星官也都是因为她,才遭遇了这样的可怕的事。
所以当元虚舟全体进入结界的指令传过来时,她只是对着楚怡和厨娘说要她们快进去,自己会……随后就到。
她有其他想要做的事情,相依为命了半个时辰的几人心知肚明,并没有选择拆穿。楚怡握了握元汐桐的手,像踏入游尸九野时那样,叮嘱她:“肚子饿了的话,一定要进来,不要硬撑。”
元汐桐点点头,突然笑了。
此时正值饭点,她的肚子真的好饿。
一旁的厨娘随即翻了翻自己随身带着的乾坤袋,里面炊具和食材一应俱全,她得意地朝元汐桐敞开袋口,对这个看起来要去做什么危险事的姑娘说道:“我先进去结界里升火,等汐桐星官进来,保准能喝上热乎乎的羊肉汤。”
所以,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回来。
光怪陆离的三界通道,阔大得看不到边际。已经找不到来路的游尸九野孤零零地在通道内漂浮,每途径一个小世界,都会因其磁场吸引将该世界内最凶恶的妖魔吸引过来。
像只待崽的羔羊,已经被屠夫开了许多道刀口,只等着血被放干,就可以将其分吃殆尽。
来自南荒的妖军并没有着急现身,而是不紧不慢地驻守在通道暗处,等待着一击必中。
来的妖兵不多,皆是精锐。每个小队的将领手里,都拿着一块三界令牌。没错,就是那块中土修士们过关斩将,历尽千辛万苦才从神宫领到的好东西。
这是他们从妖市搜刮而来的。毕竟,不是每一个修士去往神宫进行考核,都抱有除魔卫道这种高尚的想法。总有一些,是出于私心,早早就认清了自己不是修仙那块料,那么,拿到令牌之后再高价卖出去,也不失为一种识时务。
舒坦日子谁不想过呢?
落星神宫对每块令牌都登记在册,并严令禁止令牌的买卖转让,一经查处会立即销毁。
所以南荒搜集到这几枚,费了不小的功夫。
这是值得的。
有了这几枚令牌,他们便可以根据阿啄的位置,随时掌握游尸九野的动向。
严阵以待的南荒妖兵当中,立着一顶造型华丽的软轿。轿帘卷起,四面敞着。一面水镜悬挂在软轿前方,正清晰呈现出游尸九野内的一切。
斜斜倚靠在窗边的男子,手背上停着两只捕神蝶。这大妖身型高大而流畅,这会儿有些嫌轿内空间狭小,伸展不开手脚,支在颊边的胳膊几乎将半个脑袋都支出了车窗外。
“困兽之斗,真是精彩啊。把灵力分给了百余份符牌,还能发动这么大型的守护阵,大歧的元氏,竟能生出这么厉害的种?”
他的语调如同他的神情一般淡漠,并没有什么起伏,独独在提到“元氏”时,多了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在场与元虚舟交过手的是一只千年道行的金翅鸟妖,曾代表千颉多次与北荒妖帝交涉,试图拿回紫虚铃。
他见识过元虚舟是如何只身,在任何绝学都不用的情况下力战北荒的守卫,将紫虚铃盗走。但那时他只觉得北荒妖兵都是群酒囊饭袋,竟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修士给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出手之后才知对方深浅,正面迎敌渐落下风之后,他设伏令其中了金翅鸟毒,却最终还是被那名修士带着紫虚铃逃掉。
后来才知道那名修士便是元虚舟。
此时金翅鸟妖正躬着身子,站在轿旁,大气也不敢出。
紫虚铃的事情他没办妥,回到南荒,本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但千颉却极罕见地,没有严惩他。
因为派往落星神宫的探子已经率先来报,紫虚铃落在了元虚舟手上。那么元虚舟究竟是为了谁而取的这铃铛,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六件灵器,横竖都是要聚齐的,谁去取不都是殊途同归吗?
千颉虽没计较,但平素残暴的作风却让金翅鸟妖胆寒不已。他小心翼翼地答道:“再厉害,不也一样要……死在这里吗?”
这位南荒现任领主不喜欢别人盲目奉承他,这么多年来,还能留在他身边喘气的妖,都是摸清了他脾性的。
所以金翅鸟妖并没有说出什么“比不了主上英明神武”这类话。
千颉闻言觑他一眼,勾了勾嘴角,轻笑一声:“可惜了,这么年轻,本来还打算留他一命的。”
他口中的“可惜”,却并非是为这一条性命。而是可惜他精心为元虚舟准备的剧本进行到现在要被迫修改剧情。
原来的剧本多好玩啊。
大歧的镇国将军邢磊和他那儿子,不愿意元虚舟死得太便宜,想留着他慢慢折磨以雪前耻。
若今日元虚舟没有进来,那游尸九野内,除元汐桐以外的所有人,都会尸骨无存。可凶手是来自别的时空的妖军,想要寻仇也无计可施。
那要怎么平众怒呢?
还不是包括元虚舟在内的三位主管神官出来以死谢罪。
另外两个罪名会轻一点,顶多是监管失职。
可元虚舟,是留下捕神蝶,害得一百多名星官惨死的罪魁祸首。还有,他明知自己胞妹是半妖,却还是执意包庇其入神宫……
桩桩件件,一环一扣一环,届时那才算是永世不得翻身。
不得不说,镇国将军府这计忒毒。
可惜了,人现在进来跟星官们同生死了。
千颉叹了一口气,为看不到原定的结局而惋惜。
而此时的游尸九野,元汐桐凭着生存的本能,进步神速地摸索出了靠妖血召唤捕神蝶的方式。捕神蝶喝过她的血,是被她救活的,它们已经和她建立血契,理应为她所驱使!
她咬破指尖,在额头划出一道血痕。
血痕处有金光一闪。
千颉手背上,原本因为煽动了一场风暴而变作了原样的捕神蝶,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双双抖了抖翅膀,腾空而起。
原本慵懒靠着车内壁的男人目光一凛,及时伸手释放出一道妖力将其困住。
他站起来,长长的锦袍拖曳在身后,愈发显得骨架宽阔。比起以前来,他瘦了许多,但因身型挺拔,所以并不显得那么形销骨立。
略显苍白的精致面孔注视着被困结界中挣扎不已的捕神蝶,竟然渐渐显出几分精气神来。
“原来如此,”他说,“你们已经认她为主了。”
软轿另一边候着的画眉鸟,观他神色,跟着说道:“是阿啄晚了一步吗?”
阿啄拿到捕神蝶后,原本是要用羽族秘术,将千颉的血喂给捕神蝶来认主的。那两只蝴蝶能引起这么大范围的时空裂缝,必定是因为吸收了这天地间最精纯的妖血。
只是,他们原本以为,这一切都源自于千颉的力量。
但是——
此时此刻,这双捕神蝶,正拼尽全力挣脱束缚,要飞往真正的主人身边。它们在血契的控制之下,体型暴涨开来,发出骇人的声波,几乎要将四周的妖军掀翻。
那不知死活的杂-种丫头身上不愧流着炎葵一半的血,明明方才都已经被吓到落荒而逃了,现下还敢试图将捕神蝶召唤回去。
她差点就要成功了。
本就喜怒无常的男人在这一刻突然笑出声来,他无视周遭因受到声波影响而不慎掉落至其他世界的几个废物,一边笑着,一边张开手掌,将大量妖力释放出去。
紫黑色的酷烈妖力将兀自挣扎着的捕神蝶拢得密不透风,光牢在缩小,被束缚在光牢内的捕神蝶只能被迫缩回至正常体型,然后,被光牢带回至千颉的掌心。
像性情恶劣的孩子扯断昆虫的翅膀只为单纯取乐一般,他观察着那两只捕神蝶因为感应到危险而紧衔在一起的姿态,突然,猝不及防地,将掌心收紧。
“啪!”
元汐桐呆呆地转过脸,看向自己的指尖。
被她召唤回来的,只有两团湛蓝色的发着微光的鳞粉。
尸骨无存。
这么好用的武器,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他就只能……忍痛毁掉咯。
“好了,这下裂缝,彻底关不上了……”千颉一脸轻松地拍了拍手,但鳞粉沾在指尖让他感觉很不舒服,眉头方皱起来,画眉鸟便熟练地递上一张锦帕。
擦拭干净后,千颉矮身躺回软轿。画眉鸟跟着挪过来,替他将烟枪点燃。
他半阖着眼睛,吸了一口,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吩咐道:“叫人进去把阿啄带出来。”
有妖兵随即领命,拿上三界令牌,跟在大批妖兽身后,顺着裂缝直入游尸九野。
“主上,”画眉鸟轻轻开口,“炎葵大人的女儿,该当如何处置?”
通道中还未彻底消散的,捕神蝶的鳞粉,明得炫目。
千颉将眼睛闭上,极为舒坦地仰靠上软垫,没有说话。
-
元汐桐的身影模糊在冒着黑烟的焦土中,周遭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几只妖兽的尸身,山包一样堆得老高,衬得她整个人小小一个,孤零零的站立着。
她身上有妖力不停的外泄,头垂得很低,像受了极大的打击。
视野中红红黑黑的妖魔尸身仿若融成了一片,她吸了吸鼻子,在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中,闻到了太阳和秋橘一同燃烧的味道。
在鸦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之前,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终于发出一声轻啜,接着,她的脸被一双手掌捧住。
“额头怎么了?为什么不进结界?”她的后脑勺一并被来人安置在掌心,他顿了顿,接着问道,“为什么……要哭?”
元虚舟的脸模糊在眼眶里,元汐桐眨眨眼,掉下两行眼泪,才终于将他看清。
好奇怪,昨天才见过,甚至是亲过,却好像分别了许久似的。
也许是,他们总是在争吵,总是在较劲,总是在猜忌……
从来没有静下心来好好谈一谈。
到想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哥哥……”元汐桐抹了把脸,将蒙住视线的泪水擦干净,另一只手摊开,露出仅剩的捕神蝶的鳞粉。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团鳞粉收集了起来,团作一个湛蓝色的光圈,没有浪费一点,可油然而生的愧疚却还是令她感到绝望,“捕神蝶死了……”
热风和烟雾一齐扑过来,将她的眼睛熏的更红,她像是要全然坦白自己的错处一样,将这一切都怪在了她自己头上:“如果不是我心软,给那双捕神蝶喂了血,它们就不会被人带进来,对不起,对不起……我还输给了千颉,在我快要将它们夺回来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突然反手扣住元虚舟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他是冲我来的,你把我交出去吧!我对他还有用,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只要把我交出去,你们都能——”
贴在她颊边的手突然张开,将她喋喋不休的牙关卡住。元虚舟收了力气,克制着没让自己太粗暴以致于弄疼她。
在看到她哭的那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个她可以哭的理由。他甚至在想,元汐桐是不是在责怪他,将她带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但他不知道究竟哪里更危险,只能将她放在自己身边才安心。
但他没想到,她一张嘴却是在说要他放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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