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口中所言之事,明霞还真的不清楚。毕竟她不像姬照,从小就长在这座神宫。
“我还没见过点蛟灯呢,”公孙皓看着那圈石柱子,神往当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真的会有用吗?几百年了,这里面还会有精魄残留?”
明霞也没见过,她来神宫时,玄瞻已任大神官多年,下一任大神官又未长成,这灯在十几年间根本没派上过用场。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修士和妖魔需要借助三界令牌才能在裂缝中游走,是因为他们肉-身尚存,踏出的每一步都需要小心,以防身体受损,魂归太阴。
精魄不一样,它们几乎不被束缚。但一般精魄能量太小,就和藏书阁那堆书精一样,除了能和人说说话,卷下来一片落叶和自己的书皮,其余什么都做不到。
蛟龙体型大,身子长,龙身还被镇压在神宫。只要能因势利导,它们就可以将游尸九野给衔回来。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游尸九野已经回来得足够近。
不得不说这是一次非常异想天开的尝试。
根本没有人保证一定能成功。
“当然会有精魄残存,”明霞这句话,是说给公孙皓,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不然蛟灯是靠什么来化龙的呢?”
时间来到亥时三刻。
悬在姬照头顶的铃铛突然齐齐大震,几乎是已经入定的紫薇殿神官一个激灵。他不敢置信地睁开眼,铃铛却在这时掉链子似的哑了火。
不对,不对。
分明是感应到了。
为何又消失了?
除非,游尸九野并不是呈稳定状态的原路返回,那里面能量波动错综复杂,甚至于灵力即将耗尽,才会这样迟迟回不到正轨。
他脑中的弦突然绷得死紧,心知自己速度必须要快。若是再慢上那么一点点,那些无辜的星官和修士恐怕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他们靠着自己的力量,已经尽力回到了离神宫最近的地方。
最后一段路,他必须将他们拉回来。
结印的手渗出了一层薄汗,聚灵阵开到最大之际,他大声喊出了明霞的名字。
明霞迅速会意,一声令下之后,守在蛟灯旁的星官以惊人的速度一齐将牲血倾倒入龙口。
九条巨大的冰龙浴血而出,朝着天顶聚拢,却在交汇的瞬间寂寂然停在空中,像九根血红的冰柱,没有任何生气,也完全没有可以被驱使的迹象。
“不不不,”明霞苍白着脸,口中喃喃,“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没有效果!”
眼看着那九条浴了血的冰蛟又要在空中碎裂成一场没用的,只具有观赏性的冰霜血雨,一直在白玉柱旁打转的公孙皓突然福至心灵,他像是终于想明白了这里面的某些关窍,飞身只至明霞身边,冲着阵中的姬照大声道:“水!蛟龙是水兽!那点血不够滋养它们的精魄!”
姬照猛地看向公孙皓,听见他接着蹦出四个字:“地下暗河!”
紫薇殿神官当即结出一个召水印,掷在地面平铺开来。
刹时间,地底轰隆隆直作响,洪流一般的水柱争先恐后地从地面倾泻而出,倒灌至天际。
响晴的天空忽然一阵电闪雷鸣,暗河之水浇灌在龙身上,停滞在空中的九条冰龙竟然真的像活了过来似的,一齐张开龙口朝天嘶吼起来。
十六只探路铃在姬照的驱使下飞至空中,指引着龙首朝着虚空而去。
三界裂缝之中,游尸九野已经残破不堪的天幕在此刻招呼也没打地,浮现出九颗狰狞的龙头。众人正被那冰作的大口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接着又是一阵山摇地动。
神宫试炼场上有白光闪过,众人探头看去,只见十四名修士连滚带爬地从传送位中跌了出来。
成功了吗?
公孙皓急急奔过去,目光在试炼场中央一扫,面色却没有变得轻松多少。
成功了的话……
元汐桐呢?其他星官呢?
第51章 哥哥,我疼……
在九只蛟首破土而出,衔住游尸九野往回拽的时刻,元汐桐已经痛到快要失去知觉了。
她的耳朵里塞满了嗡嗡的杂音,甩甩头,眼睛也是一阵一阵的发黑。昏昏的目光攫取到的讯息很杂乱,一时是碎裂成许多块的月晖琴,一时是不断炸响在焦土上的雷电。
地面上,空气中全是一片一片的羽毛,鼻子里还闻到了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是什么被烧了?
她不清楚,只觉得身上疼得厉害,手脚不停使唤,想驱动手指做些什么,却好半天都没找到自己的手在哪儿。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慌忙低头看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泪水刚刚好就打在了元虚舟的脸上。
原来她正趴伏在他身上。
可他那张好看到不可思议的脸,此时却苍白得令她害怕。眼睛闭着,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看起来毫无生气。
元汐桐心里咯噔一下,记忆也闪电般地窜出来。她终于想起方才发生了些什么。
月晖琴音色幽深,奏响时如清泉滴沙,意蕴浩渺。若有月光来点漆,琴身便会浮起一层漂亮的清辉。
据传,此琴的锻造者极善乐律,尤爱弹琴赋诗。她为月晖琴谱了四首琴曲,顺弹能使鸟舞鱼跃,反弹则能束缚群灵。
绵长的泛音从元虚舟指下飘出来,化作无数条柔软而坚固的银线,将云层和裂口缓慢的缝合。妖兽们被束缚在原地,只有风在呜呜地响。
裂缝之外的妖兽们见此情状,俱是止住攻击的步伐,选择静静地趴在裂缝边缘,窥伺着,等待着半空中那个弹琴的男子灵力耗尽。
四道光柱尽忠职守地将灵力输送至天顶的巨大罗盘,地面在震颤,整座空间都在稳步向着某个方向进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时间气氛诡谲无比,所有人都吊着胆子,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紧罗盘,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未被烧焦的枯草当风抖着,元汐桐立在倒塌的山包上,皱了皱鼻子。
浓得化不开的煞气当中,不知从哪个缝隙里,挤进来一丝若有似无的清气。
那是属于落星神宫被净化过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气息。
四方结界内,大部分人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但谁都不敢放松警惕,谁都不敢提前欢呼。
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千颉在这时间内并没有任何动作。
这不合常理。
花费了这么大手笔,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他真的会就此收兵吗?
元汐桐散开神识,时刻紧盯着裂缝之外南荒妖族的动向,以防他们突然出手。
坚持到这里,神宫的所有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再受不得半点蹉跎。但南荒的妖兵们,除了几个进来送死的杂碎,其余人还毫发无伤地躲在裂缝外,手握着屠刀,随时都有能力进来将他们屠尽。
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但元汐桐不敢靠得太近,不是因为千颉的威压太强,而是被他盯上时,森寒透骨的凉意似乎能钻进心脉,侵蚀神志。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看到那个鬼气森森的大妖端坐在轿中,长长的乌发散下来,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元汐桐的担心不无道理。
一局好棋竟生生被人翻过盘来,任谁都会咽不下这口气。
千颉抬手揉了揉眉心,将烟管搁在矮几上。像是看够了这出苟延残喘的大戏,终于他再次站起身来,决定亲自出手,将这桩闹剧了结。
他的脸上呈现出孩子气的恼怒,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恼怒之外,他还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兴奋。
炎葵之后,多少年了,再没有人像这样逼得他亲自出手过。
不论是元虚舟还是元汐桐,都该感到荣幸。
被琴声束缚在天际无法动弹的妖兽身后,突然涌过来一团滔天的妖云,海浪一般在瞬间铺开,翻滚着将天幕上所有的裂缝遮蔽。
元虚舟察觉到了,但他指尖未停,当机立断将原本反弹的琴曲顺奏,空灵的散音一声追着一声,被定住的妖兽在这瞬间闻着歌又活过来。
它们在这关头已经完全顾不得游尸九野之内的猎物,滚滚浓云里暗藏的轰隆声令他们嗅到了致命的危机,于是慌忙逃窜着,想要躲过即将降下来的雷击。
千颉的视线被这些乌泱泱乱成一团的妖兽阻挡了一瞬,但他没有在意,他甚至不再给游尸九野内的幸存者准备的时间,长眉一挑,显出妖相。
妖云当中有电光闪过,轰隆隆的雷声过后,降下来石破天惊的一击。
对准的正是悬浮在半空中,靶子似的元虚舟。
他已经无力撑开结界自保,只需要一道雷,便会被轰成一具焦尸。杀鸡用牛刀,千颉自认为够尊重人。
元汐桐的眸子一凛,想也没想地腾风而起,直冲上去,要替他挡下这道雷。
纤薄的身影在元虚舟眼里渐渐放大,看起来心急如焚。分明还是小时候那副鲁莽样子,这样怎么担得起替她娘亲复仇的重担?
元虚舟将视线扫向一旁,用仅剩的灵力拨出最后一个音,闪着清光的银线应声而出,就近缠住一只体型巨大的巴蛇。蛇尾被他强行拽至头顶,硬生生地接下了那道天雷。
电光在这瞬间席卷了巴蛇的全身,元虚舟夹着琴,身形极快地倒栽下去,于半路迎上元汐桐,一手紧紧地圈住她的腰,闪身落地。
但漏网的雷电还是追身过来,电光流窜到月晖琴上,琴弦顿时崩断了好几根。
元汐桐回过头,看见那条大得像龙的巴蛇已经被劈成了一条黑炭。
好险。
她拍了拍胸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只听得耳畔铮然一响,她急急侧头,视线掠过元虚舟的胸膛,看见那把琴弦已经崩断的月晖琴正从他腋下滑落在地。
再抬头时,她抑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在她眼里,从来都无往不利,无所不能的哥哥,此时此刻嘴角正渗着血。那么好看的唇形,都被血染得近乎妖异了。
可他的身体在发抖,牙齿咬着,竟还在试图朝她笑。像是怕自己的重量砸到她,他半边身子都撑在了琴上,颤着声音对她说:“四方结界破了。”
“我知道,哥哥,我知道。”她反手将他抱住,摸到了被烧焦的神官袍和满手的黏腻。
残余的天雷还是窜到了他的背上,而他没有灵力护体,几乎被打掉半条命。
他的灵力彻底耗尽的那一刻,因他的力量而筑起的四方结界难以为继,金光松松散散地化作了萤火,眼看着就要彻底消逝。
被护在结界内的星官和修士自觉聚集到了一起,望着云层当中穿行着的可怖的雷光,很奇怪的,他们脸上的绝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拼死一搏的决心。
位于炎天的光柱也奄奄一息地灭掉,看起来是那位星官终于力竭,再也无法调动任何灵力。
天幕上的罗盘停止运转,这也是位于神宫的姬照在感应到游尸九野的存在后,又随即丢失了踪迹的原因。
“阿羽,”元虚舟察觉到她正焦急地替自己施疗伤术,但他伤得太重,天雷已经伤及神魂,所以疗伤术已经没用了,他不合时宜地感到解脱,轻轻将下巴磕上她的头顶,最后交待道,“神宫已经不远了,就差最后一步。你把琴砸碎,用身上那块令牌,把他们带回去。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元汐桐却只顾着摇头,她太着急了,根本不想听他说了些什么。
“听话。”
他也不想在这时候撂挑子不干的,也不愿把这么大的重担全都压在她身上,跟她的娘亲一样,强行要她做个大人。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七窍都在流着血,每呼吸一口都有血渗进喉管,所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艰难交待完这句话,他已经完全脱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顺着琴身往下滑。
元汐桐伸出手想要将他架住,却被他带得一同栽到地上。
厚重的妖云中,第二波天雷正在蓄力,噩梦般的电光眼看着就要降下来。
元汐桐咬住牙,将脸埋在元虚舟的衣襟里蹭了蹭,虽然已经得不到他任何的回应。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摸着他正在往外渗血的耳朵,小声而坚定地说道:“我可以,我可以的,哥哥。”
别怕,她自己给自己在心里打气。
同时手脚并用着爬到承载着炎葵第五份妖力的月晖琴旁,抱起琴身用力往地上一砸。
琴身四分五裂的同时,无数道天雷范围极广地朝着游尸九野劈下来,场景恐怖得如同天罚。
一道巨大的翅膀却在这瞬间铺开,带着赤金色的,能够焚尽一切的火焰,以雷霆之势轰然扛下了这一波范围极广的雷击。
烈焰散发的热度从裂缝当中溢出,几乎要烧到千颉的脸上。
这位南荒的大妖看着这双如鲲鹏一般能遮蔽天地的翅膀,竟然很明显地,在这当口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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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疼。
元汐桐尚未长好的翅膀在接下那一波雷击之后,便再也维持不住,直接消散在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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