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胜仙师不是第一个被他抢夺功法的人,若放任邢夙继续下去,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肖思宜在玉胜仙师面前站定,伸手结印,将金针取出。
这拿回了神魂的老头空洞洞的瞳孔骤然聚拢,整个身子在这一刻猛烈挣扎起来,瘦得像鬼爪的手扣在桌面上,坚硬的木头竟被他直接捏了个粉碎。
这还没完。
他在捏碎桌角后站起身来,一边扯下身上的管线,一边环顾四周。最终他将目光定在肖思宜身上——这姑娘身着雪白狐裘,形容精致体面,在这西北苦寒之地连发丝都没有乱。
使用元海定魂针的方法除了小七,就只有邢夙知道。她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入浮图的最底层,抽出他头顶的定魂针……
她必定是邢夙的同伙!
所以他并起手指,一句废话也没说,径直攻向她的脖颈。
却在快要碰到她时,整个人抽搐几下,虚脱着倒回了椅子上。
他身上的管线坠了一地,端口处有灵力回流,但他的身体状况太差了,已经完全无法聚气。
现在的玉胜仙师已经成为了一个普通而衰弱的百岁老头,在全身经脉迅速老化的情况下,即便是灵力回流,这副身体也承载不了一丁点的灵力,强行聚气只会爆体而亡。
肖思宜拔出配剑,一剑将他身上的管线挥断。
管线另一端,微弱的灵力在空中漂浮了片刻,很快就消散了。
玉胜仙师一脸颓然地屈了屈手指,感觉到自己连指关节都在一顿一顿地,发出老旧的声响。
“如姑娘所见,老朽这副身体已经不禁用了,”他看着肖思宜说道,“无论你要什么,都晚了一步,还是直接去找那邢夙吧,你们看起来是一伙儿的,要分赃还是干什么,坐下来好好商量便是。”
肖思宜却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她只是问道:“玉胜仙师,你是不是有个徒儿,名叫林诚?”
听到这句问话,原本已经瘫倒在椅子上的玉胜仙师瞳孔动了动,垂下眼皮说道:“噢,是有这么个人,但他与我没有师徒之名,算不得我徒儿。这人悟性低,又老是闯祸,早和我没关系了。”
四周空气静了静,肖思宜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他若是知道你这么保护他,也一定不会后悔这么多天来的努力。”
一个看起来与邢夙站在同一阵营的小姑娘,突然跑过来说一堆似是而非的话,并不足以令玉胜仙师卸下心防。他不再和她废话,直接问道:“你究竟有何贵干?”
肖思宜摊开手,冲他露出掌心的元海定魂针:“我只是来借用一下贵派的法器,顺便告诉你,你徒儿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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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在义体军团上的沐骨之术,因牵连人数众多,要想将他们尽数转换,需要漫长的过程。他们每天都需要服用添加了咒术的烈酒,一连服用七七四十九日,直至今夜,最后一封咒术入体,便能完全为邢夙所用。
百里之外的高崖之上,元汐桐正在凝神练气,传音螺悬挂在她面前,幽幽地在夜空中发出微光。
传音螺的通讯始终开着,她可以听见对面一直不太平,时不时就要传过来刀兵相接以及术法施展的爆裂声。
像是终于找到一个空档,元虚舟在对面说道:“沐骨之术是玉胜仙师独创,原本是用来配合机关术,让意外断肢的修士能继续修行而创造的术法,但后来这法子容易被有心人钻空子,所以玉胜仙师自己也将其视作禁术,没想到邢夙这样丧心病狂……”
“有办法解除吗?”元汐桐问,“浮图之内至少关着几千人。”
“精神控制可以解除,将施术时的咒语反写即可,但他们被砍掉的肢体却无法再长出来,今后只能用义肢来生活。”
机关家的义肢,需要用专门的养料来养护。被用作义体实验的这些人,都是孤苦无依的底层百姓,没个正经稳定的收入来源,今后迟早也会因为无法负担昂贵的养护费用而变成残疾。
“这些事,虽是邢夙造的孽,但总归是因我而起,这些人若不妥善安置,我心难安。”
元虚舟虽已经不再当神官,但流淌在经脉里守护世间秩序的本能还未消散。五年前那场试炼造成的恶果,他既已决意担下,便会担责到底。
他不是那种只会空口许诺的人,说出这种话,说明他已经想好了善后的措施。
元汐桐点着头道:“要这样算的话,我也有责任。”
对面的元虚舟似乎笑了笑,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近在眼前的要紧事打断。
一道锐利的光芒沿着螺峰一闪而过,在传音彻底结束之前,他简短地说道:“我这边快结束了,结束之后,我会立刻赶到你这里,你一切小心。”
“放心吧哥哥。”元汐桐将传音螺收回来,贴近胸口收好,“我也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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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思宜走出浮图时,邢夙正立在门外,看着兵将们运来一车车的酒水和牛羊肉。这些是每日必须的犒军物资,地上一份,地下一份。只不过地下的那份,要由他亲自经手。
他看到肖思宜从浮图出来,笑着迎上去,还未开口,便发觉自己手中被递回来一块玉佩。
是他方才给肖思宜进入浮图的昭天玉。
邢夙将玉佩收进袖口,体贴地问道:“故事都听完了?”
“听完了。”肖思宜点点头,裹紧了身上的狐裘。
见她一张脸被北地朔风刮得僵红,邢夙赶紧催促她回营帐:“这里交给我吧,你早点休息,明早还得赶路。”
“好。”
肖思宜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握了握他的手,才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刚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来,想再看看他一眼。
如果可以刚好碰上他的目光,她会很开心。
但这时邢夙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那一车一车的烈酒,只留给她一个如儿时般清俊的侧脸。
她盯着看了片刻,确信自己不论再等多久都无法获得他的回视后,才自顾自地笑笑,捏紧袖中的元海定魂针,转身走回营帐。
营帐前有只肉滚滚的家伙一直在趴着,军营内人多,雪被踩得脏兮兮的,衬得这只小雪狮更是毛发雪白。
“松松。”她蹲下身去,将脑袋抵上它的额头,搂着它的脖子抱了一会儿。
在被它蹭得一脸毛之前,她终于从袖中掏出一个锦袋,塞进它的嘴里。
雪狮一口含住锦袋,穿过营帐,穿过人群,跑出驻地。在茫茫雪原上几乎完全隐匿行迹,快若闪电。
一口气跑出一百里路,它还没到目的地,口中的锦袋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召唤,竟然直接飞向空中。
耀目的光芒将锦袋撕裂,露出被包裹住的昭天玉。这块承载了炎葵最后一份妖力的灵器,在岑寂的暗夜中呼啸着落入元汐桐的掌心。
至此,六分妖力在她的体内完全聚拢。
她左后肩上的六片羽毛印记闪着光从她的衣服中透出来,熠熠地汇聚成六只巨大的火翅,嘶鸣着要将夜空都撕裂。
火舌浮泛在空中,被猛烈的北风刮散。
尚在军营轻点辎重的邢夙抬起头,只见墨蓝色的夜空竟然显现出黎明的曙色,仔细看,那是羽毛的形状,整整六片,光彻千里。
空气中有烈焰燃烧的味道,一只带着翅膀的鸟类都别想接近的营地四周竟然响起了群鸟振翅的羽音。
突如其来的变故,起初只让邢夙觉得荒唐。
他盯着远方那片声势浩大的火云,心脏咚咚地直跳,跳得他整个胸腔都在发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有火星落在他脸上,令他感觉到了痛意,他才眨眨眼,将手伸进袖口,拿出那块肖思宜方才还给他的昭天玉。
却只看到了,一片属于鹓雏的翎羽。
第88章 终章(上)
“哈……哈哈……”
一串诡异的干笑从邢夙的喉头溢出,他翻转手掌,将臂膀垂下。被灵力震碎的翎羽从他的指缝中溢出,赤色的焰光被风翻卷至他眼前,像在嘲笑他的愚蠢。
经脉中翻涌的灵力令他的双目泛红,他沉着脸,咬了几下牙,才终于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紧绷着声音喃喃:“被耍的人,原来是我啊。”
响彻天地的鸟鸣声中暗含了羽族的妖术,声波传进人耳中,几乎是立时便让人头痛欲裂,七窍流血。
营地内的士兵们因为这阵异象开始疯狂躁动,还是长生派一名修士先反应过来,号召着众位修士们一起,合力撑起结界,至少先将这阵夺命的羽音给抵挡住。
传说中那份令世人趋之若鹜的鹓雏之力,竟然真的如此强大,在一个半妖身上都能呈现出碾压群雄的气势。
若那半妖直接攻过来倒也一了百了,偏偏她就是不动手,只像逗弄老鼠一样驱使着群鸟将营地给包围住,等待着他们力竭的那一刻再来收割。
渐渐逼近的威压令他们连剑都拔不出来,咬着牙抵挡也不知道能挡多久。
邢夙是少数没有受到这阵羽音影响的人之一。他抬起左手,释放出储存在左臂内的灵力。碧色的光波在他脚下迅速铺开,沿着营地外缘的结界向上攀升。
几道防护罩下来,总算是勉强隔绝了那阵羽音。
邢夙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稳定军心,就像他平时做的那样。犒军之词早已烂熟于心,这对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但他远远望着肖思宜紧闭的营帐,却发现自己只想冲过去问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背叛他。
他攥紧的拳头在发抖,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都尉观他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邢二公子,是否要请肖姑娘过来?”
“……不必了。”他将拳头松开,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口。
肖思宜必定是受人蒙蔽。
他怪不到她头上。
那么,值得责怪的人,便只有那个哄骗了肖思宜,令她做出了不清醒之举的南荒鸟妖。
该死的人是元汐桐,还有她身后的元虚舟。
“把酒送进去吧,确保他们喝完,”终于,邢夙吩咐道,“让你的兵整军列队,原地待命,我很快回来。”
说罢他一闪身,直接朝着天降异象的地方而去。
奇怪的是,邢夙刚一离开营地,这阵羽音攻击便立刻消失了。
似乎那半妖此举只是为了将邢夙逼出去。
营地内的修士们面面相觑,试探着撤下结界,果然发现天幕上的群鸟在渐渐散开。
怎么回事?
雷声大雨点小的,是在虚张声势吗?都已经逼到近前了,为何不成热打铁将他们一锅端了?
这南荒的妖族究竟在搞什么鬼?
“到底是个半妖,只会些唬人的把戏,看来传说中炎葵的妖力,也并不是那么好用。”
一名修士壮起胆子,拔剑欲挥向空中,将那些险些令他们丢了大份的群鸟们斩下来泄愤。他还没来得及出招,便发现,散开的群鸟后面,是渐渐显出妖相的羽族妖兵。
这群妖兵都是精锐,翅膀一张开,本就黯淡的夜幕竟然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浓重的妖气弥漫在夜色中,又被数不清的妖兵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营地内修士们不禁打了个寒战。
为首的长生派门人冲着天空一拱手,朗声问道:“你南荒才改换新帝,就大举犯我中土,怎么,是要撕毁止战协定吗?”
闻言,领头的羽族将领亦不客气地回道:“这位仁兄,说话可要讲证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动手了?”
“你!”妖族真是群不要脸的物种,那修士被噎了一嘴,缓了片刻才接上话,“你们不动手,围在这里是何居心?”
当然只是单纯给他们新任少主撑场面而已。
羽族将领冷哼一声,直言道:“我劝你们现在不要将精力放在我们身上,要找麻烦的可另有其人。”
他话音刚落,一柄长剑便从地底悍然钻出,飞入一名布衣少年手中。
少年执剑的姿势和起手皆是长生派的功法,只是出剑劲急,招式更为干脆利落。那柄长剑在空中幻化为十六柄金剑,齐齐朝着他们攻过来。
转眼间几人便过了十几招。
长生派修士在换阵的空档,终于看清来人的面容。那张脸,如今可以说是臭名昭著,刚被落星神宫逐出,永世不得参与选拔。
他是玉胜仙师未正式拜师的弟子。
“……李诚还是沈诚来着?”其中一名修士道,“仙师不过是传授了你几招,未得师徒之名,如今是要替谁出头呢?”
其余人也跟着哄笑起来:“小伙子,既然从落星神宫拣回一条命,就该夹紧尾巴做人。想来教训我等,你可没那个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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