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资格,那我呢?”
一道利落的女声从空中传过来,落在林诚的耳中,他竟当场呆立在原地。
感觉震惊的同样还有在场的长生派修士,他们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落在林诚身边,目带鄙夷地望过来:“我有资格替师父,清理门户吗?诸位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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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夙追上元汐桐时,她还在高崖上坐着调息。
那六扇几乎要将夜空点燃的火翅已经被她收了起来,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少女,只不过比起半年前,她脸上的戾气消散了许多。
见邢夙已经行至崖边,元汐桐不慌不忙地将妖力运转了最后一个周天,才站起身来,垂眸看向他:“邢夙,你看起来很气急败坏。”
她终于不再假惺惺地叫他“夙哥哥”,听起来倒是顺耳多了。
邢夙笑了笑:“怎么会?你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按理说,我早该还给你。”
他环顾四周,接着问道:“你一个人?元虚舟不在?”
“你很想见到他吗?”元汐桐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只把他当对手?但是很可惜,他在帝都对付你爹。这次,你的对手是我。”
她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因为在获得了娘亲全部力量的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当力量可以碾压对方时,是不需要用恶毒的言语去挑起怨气的,她只需要陈述事实,对方自然会气急败坏。
“你?”果然,邢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手捂住嘴低低地笑了一声,另一只手指向她,连眼球都要从眼眶里暴露出来,“你在……看不起我吗?还是觉得我不配元虚舟出手?”
目睹着这一幕的元汐桐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内心有着伟大虚荣感的人,往往在极度自负的外表之下,潜藏着巨大的自卑感——这种心理她再明白不过。
他在将军府里长期被打压着长大的经历,让他形成了扭曲的执念。而五年前他断手一事,成为了一切的导火索。
要这样说起来,她的确是罪过不小。
“邢夙,”元汐桐诚恳地开口,“元虚舟砍断你臂膀那件事,是我让他做的,这是我的错。”
邢夙却一脸的不以为然:“呵,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容易责怪自己。不必道歉了,元汐桐,我和我父亲也害了你许多次,只不过每次都被你逃掉了而已,不是我们对你存了恻隐之心。你也不必用这种怜悯的眼神来看我,选择使用义肢,是我自己的意思。”
他伸手,在冰天雪地里将左臂的袖袍扯下,露出一整条用特殊材质做成的臂膀。月光流泻在那条臂膀上,看起来的确是蕴涵了巨大的力量。
“我反而要感谢你,”邢夙屈了屈手指,看向自己指尖的眼神堪称痴迷,“让我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元汐桐:“义体军团吗?”
“你已经见过了?怎么样?很壮观吧?”邢夙一脸得意地看向她,“他们原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是我助他们完成了进化,从此他们可以突破血脉和天赋的界限,获得无上的力量。落星神宫那群神官,徒有神官之名,实际上不过是朝廷的走狗,而我,才是能主宰人们命运的,真正的神!”
令人发指的恶行在他的口中被包装成了正义,而他自己已经深信不疑。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元汐桐不再试图和邢夙交流,沉下眼从山崖上朝着他直冲过去。
巨大的威压碰撞到一起,凉州边界方圆几百里内不仅是土地,连空气都在震颤。
说实话如今的邢夙很强,义体为他带来的最明显的改变,便是他的灵力永远用之不竭。
这些年来,他通过不断的掠夺,将大小修士们辛勤修炼获得的灵力据为己用,用沐骨之术储存在了特制玉牌中。一块用空,他便马上替换上另外一块,招数之多,出招之稳,几乎是不知疲惫。
他打的主意是,元汐桐总归是个半妖,即便现在她已经获得了炎葵完整的力量,但这些力量,没个三五十年根本炼化不了。况且,她攻入妖都时便已经消耗了巨大的妖力,短短几个晚上,她还无法完全恢复。
将她耗死在这里并非难事。
然而,对战的时间越久,他越发现情况不对劲。
一开始,元汐桐无论用何种功法,都只能勉强和他五五开,到后来她竟渐渐占据上风。
她在拿他喂招,以弄清楚自己的极限!
看到他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元汐桐微微眯了一下眼,目光却在这时投向营地的方向。
羽族妖兵将浮图已经倒塌的信号传递了过来,她重新看向邢夙,冷静地告诉他:“你的义体计划失败了,那些被用作实验的人,精神已经恢复了过来。”
“不可能!”邢夙脱口道。
他一脸震惊地回望营地,是真的觉得元汐桐在诓骗他。
明明已经吩咐下去,将咒酒运进浮图,那些人只需要喝下那口酒,就能完成最后的进化。
长生派那群修士竟然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吗?
况且就算最后一剂咒酒还没来得及喝,精神几乎已经被全数剥夺的那群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恢复!
“想不通是吗?”元汐桐见他实在脑子转不过弯来,好心解释道,“玉胜仙师可不止一个当掌门的高徒,最得他真传的弟子,如今在落星神宫。”
“落星神宫……明霞。”
听见邢夙将这个名字从牙缝中挤出来,元汐桐再次感受到,人的面相真的会随着境遇而改变。
以前的邢夙纵使是个笑面虎,但他也完全担得起“玉树临风”这样的形容。现在,元汐桐看着他,只觉得他连面容都扭曲得像个小人。
“你可以选择求饶,”她不再浪费时间,直接通知他,“我耐心有限,你要好好珍惜这次求饶的机会。”
错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第89章 终章(下)
邢夙当然不会选择求饶。
他从小被邢磊当作出气筒摔打到大,可从来都没有求饶过一句,所以才会被打得更狠。
现在也是一样。
为速战速决,元汐桐蓄起妖力,朝着他的义肢给了他最后一击。
狂暴的妖力将他的左臂震碎成粉末,他的气海随之被摧毁。
他看着无处安放的灵力被夜风吹散,星尘般归于天地。第一反应并不是疼,也不是屈辱,而是觉得不敢置信。
元汐桐也有些震惊。
震惊于自己获得的妖力竟然真的如此强大,儿时被她看作高山的男子就这样轻易被自己打败,她还没有适应这份转变。
大雪扑打着面颊落下来,她挂在胸前的传音螺在这时突然闪着光发出嗡嗡的振动声。她伸手握住传音螺,元虚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是很简短的几句话——“邢磊死了,我这边完事儿了。你在哪里?”
既是兵变,动作当然要快,总不能等着对方将一切部署完毕再动手。邢家原本打的主意是,让天子的身体再拖几天,拖到邢夙拔营,江南水师围城,再顺理成章地挟天子传位于六皇子。
但邢磊算漏了一步,他没想到自己所有的谋划都被炎葵看在眼里,也没料到南荒自己都一屁股烂摊子未收拾,还能分出神来对大歧的江山指手画脚。
雄图霸业转眼成空。
元虚舟所说的完事,是指邢磊以及邢贵妃一党已经兵败伏诛,而大歧天子子嗣单薄,唯习风大公主可继承大统。
至此,帝都局势已定。
而与元汐桐一起听到这句话的邢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遥对着传音螺喃喃道:“他……邢磊死了?”
传音螺对面的元虚舟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邢夙的声音。他沉默了一瞬,料想此时的元汐桐能这般平静,应当是已经将局势掌控。想了想,才开口道:“抱歉,你的父亲是自杀的,拉着天子一起。”
在起事之前,邢磊早已将府内所有人都遣散。
快要失败的最后时刻,他只身杀进内宫,将缠绵病榻已久,早已不良于行的天子一起,用传送阵传回了将军府的书房,压着天子对着横梁上的铃铛忏悔过后,便直接引爆了埋藏在书房底下的聚火阵。
整个镇国将军府被付之一炬,书房内的二人尸骨无存。
就算是被摧毁了气海,也仍旧硬气站着没倒下的邢夙在此刻竟然颓然跪地,一双眼睛变得通红。
“他有留下什么遗言吗?”他哑声问了一句。
元虚舟:“他说他大仇得报,无怨无悔。”
“哈……好一句,好一句无怨无悔。”
迟来的痛意终于席卷了邢夙的全身,他想用仅剩的右手撑住身躯,却在沾上雪地的那一刻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原来没有灵力护体,便连简单的驱寒都做不到。亏他还老是笑话肖思宜体弱,现在的他更弱。倘若她此时出现在他身边,他应该连握住她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冷,他冷得全身都蜷在了一起,一双眼睛渐渐失焦。
他想到,自己一路走来,好像一直都在失败。
但其中的绝大部分,都出自父亲的口中。
在父亲眼里,他是达不到预期的不肖子,无论他获得了什么进步,在父亲眼里,永远都不够好。
所以他一定要做成点什么,去让那个男人另眼相看。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的终极目标,只是为了亲手杀死那个赋予他生命,却又暴虐地伤害着他的人。
但那个男人,却自己死了,连一句话,一句抱歉的话都没有对他说……
“哥哥,”看到邢夙这副模样,元汐桐突然有些不忍。她转过身,对着传音螺催促道,“你快来吧。”
她有点累了,他怎么还不来?
对面却没有立刻回复。
元汐桐扁了扁嘴,打算通知公孙皓把肖思宜带过来,告诉她自己并没有食言,是他自己看起来不想活了。
可她才后退一步,背脊便贴上了一副温暖的胸膛。
“你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怎么快点来?”来人在她头顶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伸手捂住她沾了几块小雪片,被冻得冰凉的耳朵。
一颗同情心全放在别人身上,害他只能一边应付邢夙,一边通过传音螺的去定位她。
元汐桐的心里有涟漪在晕开,她急忙转过身,将脑袋抬起。
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上仰着脑袋看这人会让自己脖子发酸了,她看着他那张脸,和始终没有恢复成原样的金瞳,不知道是否因为他看向她的表情太过柔和,原本冷冰冰的一双瞳孔,也变得亲切了起来。
她委屈的表情在这瞬间被放大,像是找着了责备的对象,一张嘴撅得能挂茶壶。
元虚舟只好伸出手去捏,脸上的表情看着有些欠扁,嘴里说的却是再正经不过的安慰话。
“辛苦了,阿羽。”
被捏住嘴讲话好累,元汐桐又不想推开他,只好“嗯嗯嗯”地表示赞同。她想跟他说好多话,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天边远远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一个黑点渐渐飘近,是公孙皓带着肖思宜坐上他那只双头虎赶到了这里。
一片狼籍的原野上,他先是看到了元汐桐,而后才看到站在她身后的元虚舟。公孙皓脸上堆起的笑容僵了僵,一时间忘记了该如何降落。直到双头虎飞出去老远,他才手忙脚乱地反应过来,将绳索一拉,控制着它落在邢夙身边。
肖思宜几乎算是从虎背上跌落下来的。
还是公孙皓及时扶住她的臂膀,她才堪堪在原地站稳。
她看着失了一条义肢,蜷缩在一团,浑身是血的邢夙,一时间不敢走过去。
怕他已经死了,也怕他还活着。
元汐桐和邢夙几乎是打得震天动地,虽然元汐桐答应过她要留他一命,但人若杀红了眼,怎么可能会不下狠手。
可他如果还活着,他会恨她的吧?
她不敢保证自己能承受住他充满了恨意的眼神,所以她站在原地,一直没有迈出脚步。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默默地看着。
肆虐了好几天的风雪在此刻竟然停了,肖思宜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什么东西蹭了蹭,低头一看,原来是默默跑回来的小雪狮。
她摸了摸它的脑袋,终于找到了走过去的勇气,走到已经被雪盖住了半边身子的邢夙旁边。
相伴着长大的人,能分辨出对方脚步并不是什么难事。在肖思宜蹲身的那瞬间,邢夙像是早就知道是她,缓缓睁开眼。
好奇怪,他的眼里竟然没有一丝责怪,而是奋力朝她露出一个笑,就像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她一样。
肖思宜不禁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
“你的手好冷,”邢夙缓缓开口,明明他的声线才是被冻到打哆嗦的样子,“方才不是好好在帐子里待着吗?出来干什么?”
一声呜咽从肖思宜的喉咙里溢出来,她扑到邢夙身上,用斗篷将他裹住,想要让他感觉暖和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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