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查案,她们抓犯人,她们做过的种种事情。
那些都是她曾经想做的事情。
而她现在,她在用自己的聪明做什么?
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事,也有可能是因为换了床睡不着觉。
雪青闭上眼睛,又忍不住睁开眼睛,毫无睡意。
一直到外面有打更人的声音,紧接着街上开始有了脚步声。
天亮了。
本来的计划是直接在城里等花姐过来。
现在不行。
一晚上没睡,雪青只想睡觉,她确定在这里睡不着,只当自己认床,准备回大本营补觉。
雪青早就习惯了自己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城外,大本营里,花姐刚睡醒,一出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忍不住呸了两声。
她转头进去,问里面看热闹的小丫头:“她们怎么还没走?怎么不拿扫帚把她们都赶走?”
“林娘说,他们愿意跪就跪吧。”
花姐嗯了两声,心说,可别让雪青知道了,要不然又要闹了。
花姐对于雪青的整体印象还留在之前那个被父母卖了都不说父母不好的古板读书人上。
好在她昨天机灵,直接把雪青留在城里,干脆这几天就不让她回来。
她正想着呢,转过头就看到了本来应该在城里的人。
雪青一晚上没睡,往回走路却越走越精神。
一来,她就看到了平常放在凳子的地方,跪着两个人。
雪青愣了一下,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几年前,她还是那个小女孩。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
旁边的花姐正担心雪青生气,却看到雪青很平静,说道:“让她们起来。别跪在那里。让其他人看到了,对我们影响不好。”
花姐愣了一下,有些惊讶雪青的反应。
旁边的小丫头赶紧就过去拉人,不让人跪着。
那边的两个人听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立马就想要过来,但跪了这么久,行动不便,声音比人先过来:“求姑娘帮帮忙,让我们赎回——”
转过头时,妇人看到了这个年轻女人,话一时之间说不出来了。
雪青没对她们说话,径直去了林娘那里。
花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这个架势,雪青这个木头脑子也是开窍了。
另一边,雪青进了房间,她一进去,林娘便掐了烟。
一瞬间,雪青想起了几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林娘,林娘便是两根手指夹着烟,那烟还在她的手背上灭了。
她如往常一样,说了在城里的事情,又拿了自己总结出来的谢老板的势力图。
“这几家,应该是谢老板的靠山,他们家流出来的钱里面,有我们的四种标记,说明谢老板每个月都有定期给他们上供。”
“比较有意思的是这一家。”一个巷子里住着的小户人家。“我打听了,这一家人,主家是一个30来岁的女人带着三个小孩,还有4个佣人。”
“她们用的钱,全部都是我们标记过的钱。”
林娘立马就明白了。
“这是谢老板养的小妾和孩子?”
她心里惊到了,她查了很久,用了很多手段都没有查出来这狗东西的把柄。
“这一次,我除掉了谢老板,到时候他的所有东西都让你接手。”林娘知道她不爱钱,所以补充道:“包括怎么处理他家人。”
雪青却不接这话,而是说道:“王春雨也认识花姐,到时候王春雨这一块可以让花姐对接,账务我教过小张,她到时候可以负责。”
“你看到了外面跪着的人了。”林娘觉得有些好笑:“你要回去?”
“你那脑子,能帮我找出来谢老板的破绽,你看不出来到底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去更好?”
雪青在旁边坐了下来,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了,她也没生气,只是说道:“当初我父母把我卖给你时,你问了我一句话。”
她当时没有回答。
林娘的记忆回到了过去,那个时候,一对夫妻来卖女儿,和她的过去是如此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女孩没有反抗,当初她可是差点拼命。
她当时忍不住问她:“你想不想被卖。”
而现在,对方给出了回答:“那个时候,我的想法不重要,她当时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现在,她杀了两个人,她把自己变成了和林娘一样的人。
图什么?
图的不就是随心所欲吗?
“我不会透露你这里的任何事情。”
她把谢老板相关的资料放下了,然后往外走。
林娘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起初,这个跟哑巴差不多的丫头,像她,她们有差不多的身世,被父母卖,有一双敢盯着别人的眼睛。
后来,她才发现,这个小哑巴不像她,有点像四小姐,同样的愚笨,明明读过书,却总是做一些蠢事,所以四小姐死了。
人生的遗憾在于,林娘现在拥有的一切,只要拿出一小部分势力,四小姐就能活下来。
可她的势力救不了过去的四小姐。
雪青走到了门口,她听到打火机的声音,身后的人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说道:“以后后悔了,知道错了,回来跪着求我,我还收你。”
雪青停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继续往前走。
她走到那对夫妻身边,她比他们高了。
两个人都很无措,她们已经认出来了这是自己的女儿,可……可变化太大了,她们原本想的抱头痛哭,实在是不可能做到。
雪青见多了各种场面,内心早就无波无澜了。
花姐在旁边看着,她以为看到父母来找她,雪青会感动,可雪青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感动。
实际上,雪青回来,看到这两个人,首先想的也只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回到她心心念念的正常生活的机会。
现在看到两个人手脚无措的样子,雪青也习惯了在别人不知道做什么时发号施令,她开口道:“走吧,回去了。”
她说着,习惯性走在前面。
夫妻二人不自觉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十二岁,她走在后面。
现在,她走在前面。
第48章
人都会有最早最早的记忆,雪青也不例外。
她最早的记忆是她养的一只鸡,很漂亮,尾巴的羽毛是金黄色,飞起来的时候能够飞到墙上,有其他大孩子欺负她,那只鸡就会跳起来啄人家的头。
她非常喜欢这只鸡,直到过年的时候,她早上起来,两个大人在捉那只鸡。
过年,要杀畜牲。
她板着脸,学着母亲的样子呵斥,不许杀。
“我的小祖宗,不杀这个,老辈子吃什么啊?”
那只鸡便做了年夜饭。她没吃。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于杀鸡杀鸭都不在意了。
——————
雪青往回走时,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她不在的日子的事情。
“你爹和你二伯他们弄了一个扁担,给人挑东西,这几年挣了一些钱。”
“我本来也想去挑货物,但我不中用,去的第一天就摔了一跤,好在你表姨,你还记得你表姨吧,她帮我找了个佣人的活……”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讨好,也许是当佣人时留下的习惯,也许是因为对雪青的愧疚。
雪青只是听着,没说话。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你,后面凑到了钱,杂技团就不见了。”
说着说着,她们就到了。
她们家现在就是个茅草房子,雪青进去时,看到了一个牌位。
“你……你弟弟也没救回来。”
雪青并没有觉得意外,那个时候她就有心理准备了,因为她弟弟当时病得太重了。
“你奶奶前几年也没了,她走的时候还一直喊你,说我们不该把你送走。”
她母亲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她的那种声音,裹着父亲在旁边抽着叶子烟,沉默着。
然后呢?
要她怎么办?
“别抽烟,也别哭了。”雪青尽可能耐心性子,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
两个人都惊了一下,似乎被自己的女儿吓了一跳。
雪青清醒地意识到,她的很多东西都已经被摧毁了。
十二岁,她亲眼看到有人在她面前被杀,那个时候,她还是她自己,她晚上会做噩梦,会害怕,会逃跑。
这几年,她不再做那些梦,那些死掉的人也不再出现在她的梦,求她救人。
雪青并不因为这个事情难过,也许是在杂技团时间久了,她已经习惯了应对这种陌生感。
她想要的也不是回到小时候,甚至不是回到父母身边。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可她每天闭上眼睛都是那些死掉的人。
一个又一个。血淋淋地看着她。
可最近这一年,她越来越像林娘了。
她知道林娘又杀人了时,她当时其实已经麻木了,她已经开始想那个人其实也该死。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梦到那些死去的人了。
漠然。对生命漠然,对杀人漠然。
她想起了小时候杀鸡的事情。也许继续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变成林娘。
她想走,林娘不可能让她走,不只是因为她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的太多了。
她现在能走,林娘能放她,一方面是林娘确定她一定受不了外面的生活,一定会再回去。林娘这个人,只要不触及她在意的问题,其他事情,她都可以等,她相信所有的一切都会向着她想象中发展。
当初王春雨要退出,林娘也是同意,她说,不超过一个月,王春雨就会回来。因为这个世道处处不给人活路。
事实上也是如此,王春雨很快就回来了。这让林娘觉得她的一切都是对的。
另一方面是她父母的位置固定,这是一个可以被找到的可以被控制的弱点,在林娘看来,她后面做事都要考虑父母。
她这才能回来,她回来,并不是说要凡事听父母的,甚至她希望这两个人凡事听她的。
而她也的确是回来就开始让她们习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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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雨两天后就知道雪青离开了杂技团。
花姐还在王春雨面前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她不过,非得去过苦日子,这不是有毛病吗?”
花姐觉得,她宁愿死在杂技团,也不愿意出去,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钱拿,也没有人指手画脚,出去以后,有几个人能把你当人看啊?
花姐想着想着,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她们这些读书人是不是把脑子读傻了?”
王春雨给她端了茶,表面上应和着,实际上心里大惊。
王春雨当初完全可以不送女儿离开,可她一定要送,因为她害怕。
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现在干的事情有多危险,而雪青也不止一次暗示过她,不要让太多人接触林娘这边的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初冬,走在刚结冰的冰面上,起初时时刻刻担心掉下去,等到过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没什么事情,就觉得好像这不再是冰面。
可那天,王春雨帮着林娘放火烧楼,那把火把她的局面照亮了,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脚下踩着的那薄薄的冰层和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河。
王春雨尽量只让自己接触林娘这边的人,她手下的人全部不接触花姐和雪青。
现在突然说雪青走了。雪青年轻,但王春雨有着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尊重读书人,她不轻视这个姑娘,她不像脑子一热的人。
尤其还是“她爹娘来接她,把钱还上了。”
雪青知道林娘那么多事情,林娘能放人?
王春雨看着花姐还在抱怨雪青,心里就担心雪青会不会已经被林娘杀了?
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王春雨吓了一跳。
花姐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对又瘦又矮的夫妻,是来找花姐的。
王春雨在另一边,听到那对夫妻是来找花姐帮忙,她们在别人那里听说了您娘的名声,想来求林娘帮忙。
花姐拒绝了,关了门。
王春雨有些奇怪:“不帮她们吗?”
花姐道:“现在林娘正在忙着对付谢老板,没有空帮这些忙。”
更重要的是,她们发展人的时候,通常是她们去找合适的人而不是别人来找她们。这样能够有效地避免风险,也是为什么这么久了,平城无论是警察还是谢老板那边的人,都对林娘所知甚少。
如果是个人来找她们帮忙,她们都帮,她们早就被抓了。
两口子唯一的希望也没了,便往回走。
没过多久,两口子就被发现喝农药死在了家里。
这些,花姐都不知道。
若是平常,王春雨得去问问这对夫妻是什么事情,可现在,她心里头还念着雪青的事情,再加上,她也不知道这两口子是哪儿来的,她们走后,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人,于是,她便也错过了这件事。
王春雨是真的关心雪青的事情。
王春雨现在人脉也广,赶紧让人去打听怎么回事。
她一方面怕雪青已经死了,另一方面也是怕雪青回去以后过得不好,毕竟她父母曾经把她卖了,现在雪青一个大姑娘,再回去,王春雨这个年纪的人,见过的事情多,自然就会担心雪青再被卖一次。
“她们家啊,不用打听,我都知道,她们家都是可怜人。”
这两口子不是平城人,但平城很多穷人认识她们。
那个时候平城很多人没有田地,穷人们也要找活路,比起给有钱人家干活,还有一些人选择了另外的活路。
平城盛产各种药材,这些人就会结伴去挖药材,这两口子会过来收药材,起初是自己过来,后来有了钱,就雇了人手。
直到后来,清政府打仗输了,整个国家欠了一屁股债,老百姓能怎么办?只能跟着一起还钱,很多小商户直接被压得破产。
再加上崇尚西方的医学,这一条药材的活路直接割断了。
上面的药材铺子活不下去了,下面的穷人们要重新找活路。
不少人就进了王春雨这条路,这信息就流通了。
于是,王春雨一问,知道的人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儿子重病,两口子把女儿卖了凑钱治病,结果一场病下来,儿子没有活下来,女儿也找不到了。
两口子这些年,男的拿了一根扁担,帮人挑货,从蓉城一路挑到平城这边,女的给人当佣人,他们一直在打听一个杂技团,说是她们女儿在那里学杂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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