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苍山。”金瑶一语既出,故意停顿,像是给丁文嘉机会去回忆和反省,可丁文嘉什么也没说,金瑶只能自顾自往下细说,“那是一张很简单的图,她带着一顶米色的遮阳帽,穿着墨绿色的麻布衣,怼着脸拍了一张,没有定位,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可她身后的树,我认得,那是苍山北坡上的一棵树。”
丁文嘉这才是噗嗤一笑:“你认得?”
她眯着眼睛看着金瑶:“那不过是一棵树罢了,这长白上那么多松柏,难不成你都认得?”
“我都认得。”金瑶点头,“每一棵,我都认得。”
“那不是……。”丁文嘉本来想说,它们都是一样的,恍惚间她明白了,金瑶与他们是不同的,并不是说金瑶是神,他们是人,而是说金瑶的关注点和他们是不同的,她不在乎人,她只在乎山里头的东西。
“然后呢?”丁文嘉本想着听金瑶后头的长篇大论,想来她如此有底气,必定是反复推敲,足以旁征博引,瞧着金瑶微抬下颌淡然自若的样子,想必她已经等着手捏证据打丁文嘉的脸了。
“没了。”
“没了?”
“对,没了。”
“就凭这儿你就能怀疑到我?”
金瑶沉思片刻,像是在认真思考,继而耸肩摊手:“除开和你联系,我实在想不到她为何突然去大理,而且还是偷偷去的,你记不记得在星星民宿的时候,宋戈那位老同学说过,这位林老师……可是几年都没离开过屯昌的。”
“所以?”
“丁文嘉,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已经笃定了你和Yama有关系,在通知你,你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说太多吗?”
“没有必要你也说了。”丁文嘉扭头,“你想如何处置我?”
“罚你不吃晚饭吧。”金瑶倒是没犹豫,仿佛跨进这屋子里的第一秒,她就已经替丁文嘉想好了下场,不仅不能让她吃,还得让包家那几个爱吃的小姑娘开着门蹲在门口吃给丁文嘉看。
“金瑶!你脑子坏了吧!”丁文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满腔的恨铁不成钢,“你未免太意气用事了,你喜欢我弟弟我知道,我也看出来了,可我勾结外人,打你的主意,按道理你得把我碎尸万段的,你之前知道了,不言语,我当你蛰伏布大局,可你如今揭破了我,你竟然只罚我不吃晚饭,你好歹罚我一些厉害的,譬如断手断脚,或者给我施个咒法,让我生不如死,再不济,你也得像是对祝知纹一样地对我,把我发配得远远的,让人看着我,还专门找那种和我不对付的人看着我,让我日日烦心,你……你……你……你。”
丁文嘉指着金瑶一连说了七八个“你”,半晌也没“你”出个结果来,她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赌气似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金瑶觉得好笑:“我不折磨你,你还不乐意了?”她耸肩,不啻道:“你欠虐?”
这倒也不是,丁文嘉冷静下来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她也不是真想求死,丁文嘉抿唇,还未说话,金瑶便是接道:“你左右也没给我造成什么麻烦,Yama让你干的事儿你不是一件儿也没干成吗?”
丁文嘉眼珠子一瞟,傲娇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没干成?”
金瑶冷冷哼了一句:“如果你干成了?他会通知小山他们来吗?他这人,做事极爱留后手,发布任务都是一拨一拨地来人,第一拨失败了,第二拨立刻补上,自己从来不亲自动手,倒是能召集不少人马替他干活,其实你和小山的目的并不相同,他们是为了夺取山神铃回海家报仇,我猜,Yama应该是透露了一些你父亲的消息,或者是以此为要挟,逼着你一直跟着我,不管如何,他是冲着我来的。”
“他是谁?”丁文嘉蹙眉,“他到底是谁?”
“他未必是个人。”
“什么意思?”
“百年前,玄女为了扰乱昆仑,放出了一股邪祟侵入万灵洞少主柳锦绣身体,引得她背弃万灵洞,放火烧山,还伪造了胡春蔓的书信,引诱小少主外出历劫,后来,柳锦绣死了。”
“然后?”
“她死了,邪祟去了哪里?”金瑶像是反问丁文嘉,又像是提醒丁文嘉Yama是谁。
丁文嘉沉默了,她抬眼,低头,又抬眼,又低头,大拇指的指甲一直反复扣着食指的指节,一下,两下,直到指腹都被剐蹭出红红的印记,她才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我身上?”
“你做梦呢?”金瑶微微蹙眉,她有些不理解丁文嘉的脑回路了,之前巴望着金瑶折磨她,如今什么腌臜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金瑶微顿:“其实,我比较好奇的是,当年玄女放出来的,到底是谁的恶念,为何如此针对长白和我?”
“这还有分谁的?”丁文嘉瞪大眼。“你怀疑谁?我认识吗?”
金瑶慢慢转头看着丁文嘉,唇角自然上扬:“你认识。”
第104章 我有事儿,先出来了……
金瑶起初是犹豫的,对于丁文嘉,她虽然不记恨,可也没太多的好感,可她还是说了这个故事。
因为她需要丁文嘉身上的特质,西南蛇族虽然受伤可以自愈,可如丁文嘉这种寸寸筋断还能痊愈如常人的蛇族人,凤毛麟角,这万万年来,金瑶也就遇到过丁文嘉这一个。
想来也是,若非这丁文嘉身上有些特别的东西在,金瑶何故与她拆丝穿线般地讲林小玲的事儿?
“很久以前,我还能打。”金瑶这故事的开头有些干涩,丁文嘉瞧着她,眼神微微眯起,仿若在说——“你什么时候不能打了?”
金瑶觉得这种疑惑很有道理,便是换了个措辞,精准定位:“封神榜前吧,那时候你还没出出生。”
“废话。”丁文嘉轻声呢喃了一句,金瑶没理会她,只示意她认真听,“商周时,百妖横行,姜子牙带兵伐纣的时候,我并不在其中,可祝知纹在,那时候,他还是飞廉,鸟身鹿头,读过孟子吗?”
丁文嘉摇头,又道:“宋戈许是读过。”
金瑶点头:“他喜欢看书,孟子原话‘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说的就是他。”
“没懂。”
金瑶深吸一口气,心里想着若是和宋戈说话,怕是不用这般费劲,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意思是,他当年是被骑着的一只鸟。”
丁文嘉“嗯”了一声,示意金瑶继续。
金瑶叹气:“和你说话也是困难,你好歹也是大学毕业的,放在古代,好歹也是个乡里秀才,怎地一点文学常识都没有。”
丁文嘉“啧”了一声:“我学理科的,宋戈才是学文的。”
金瑶挥手,示意她继续听:“可当时,祝知纹差点就没被封上神。”
“为什么?”
“他心有杂念。”
“切,这算什么,纣王这种昏庸无道的都能被封神。”丁文嘉咂舌,又解释,“我也不懂,是之前宋戈和我说的。”
“不同。”金瑶摇头,“纣王被封的那叫天喜星,掌管人间喜事,图的是他天生的富贵命,给人间姻缘带来好运,可祝知纹什么都不是,他出身妖兽,而且还是半鸟半鹿,羽族和走兽都不喜他,加上伐纣之时,他闯过祸,有过恶念,险些叛乱,是被人发现了才及时悔改,当时封神名单上并无他飞廉的名字。”
“然后呢?”
“我加上的。”金瑶半捂着额头,丁文嘉看不清金瑶的脸色,不过听着金瑶的语气,似有些悔恨,也是,倘若这Yama真是祝知纹,那金瑶可是从头犯错犯到尾了。
不对啊,如果Yama是祝知纹,金瑶还去屯昌鹿耳洞救他做什么?岂不是自找麻烦?
又不对了,这时间对不上,丁文嘉很早就接到Yama的消息了,可祝知纹是最近才被金瑶救出来的。
丁文嘉想不懂了,只认真地盯着金瑶。
金瑶摊开手,露出半张脸,她眼里写着些许的疲惫,这是她少有的一种情绪:“我虽从未上过封神榜,可早就是无冕之神,我守着昆仑和天阶,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凡人和妖兽穿得漂漂亮亮的,一步一步跨上天阶,准备超出红尘,而当时的飞廉,顶着断了一半的鹿角,拖着凌乱不堪的鸟羽,上面还有血渍和伤口,而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铁项圈,项圈内侧有铁刺,直接扎进了他的脖颈,他不能说话,可怜得像是只丧家犬。”
“你心软了?”
“没有。”金瑶摇头,“我天生就是个心冷的人,我只是觉得他看起来很惨,可至于他可不可怜,应不应该被救,和我无关,我只是守着昆仑大门的人,我要做的,就是确保他们当中不要混进什么奇怪的人。”
“那你怎么把他名字添上的?”
“很简单。”金瑶耸肩,“因为玄女要去掉。”
“然后?”
“没了。”
丁文嘉瞪大了眼,仿若听到了比可怜祝知纹更加可笑的原因,她微张唇,反复确认:“就因为那谁要去掉?”
“我当时特别不喜欢她,所以当时她做的一切决定我都喜欢去反对,不行吗?”金瑶反问,语气倒是坦坦荡荡,不过这“当时”二字用得好,有股子“物是人非”的味道。
“现在呢?”丁文嘉眉毛轻轻一挑,“你喜欢了?”
“对她无感。”金瑶没说谎,纵使她嚷嚷着要去昆仑报仇讨个公道,可对于玄女,她似乎没有之前那般洪水一样的恨意了,虽玄女将自己囚禁了三年,又贬谪于苍山,可金瑶如今心态不同了,她对玄女,无怨无恨,没什么感觉,她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至于玄女对她的感情又是如何,她压根不去关心。
“所以?”丁文嘉想要听个后续。
“飞廉入了封神榜后,被封为风神,他身上的伤逐渐好了起来,鸟羽渐丰满,鹿角也光亮好看,我俩并不是同一支系,相交甚少,后来我犯了一个小错,他替我求情,彼时玄女还不敢罚我,便是杀鸡儆猴,拿他开刀,抹了他在封神榜上的名字,从此天下再无风神,倒是我身边,多了个姓祝的副将。”
“那段时间,我俩日夜相伴,感情甚是深厚,配合默契,战无不胜,玄女怕是看不下去了,可祝知纹的名字是她亲自抹掉的,祝知纹落魄之际,无处可去,别人都不愿意要他,是我收留了他,大家也都知道,玄女无从下手,竟起了个诡异的心思。”
“她诱骗祝知纹去了昆仑鼎墟,那儿封着天下间所有人的恶念,她想去看看,祝知纹心里头的恶到底是什么,她想借助祝知纹的手,杀我于无形。”
“她为何要杀你?”丁文嘉微微皱眉,自打她和金瑶相处以来,听到过不下于十次玄女要杀金瑶的事儿,可究竟为何?杀人总得有动机吧,有人为钱财,有人为爱怨,当然,也不排除玄女心里变态,可能掌管昆仑的人,这点心理素质还是得有的吧。
“一山不容二虎,”金瑶耸肩,又表示怀疑,“我觉得是这样。”
丁文嘉不去追究,只问:“后来呢?”
“他俩在鼎墟的场景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祝知纹回来后,并无异样,也并未对我动手,反倒是……对我呵护备至,我渴了便给我递水,我饿了便亲自下厨,他做了很多副将本该做的事儿,令我……,”金瑶迟疑,啧啧两声后,才认真道,“令我怀疑是不是给他的俸禄给低了,导致他如此暗示我。”
丁文嘉白眼一翻,仿若开车多年的老司机,语气熟稔地道:“娘娘,您是真没心还是假没意?我瞧着……他从头到尾对你,都不像是单纯的下属对待上级。”
“你也觉得吧。”金瑶微微点头,动作幅度不大,还略带诧异,“有点过于谄媚了,我不喜欢。”
丁文嘉扶额,抬手示意:“您继续。”
“后来某一天我发现,他的鹿角没了。”
“没了?”
“对,没了,齐根没了。”
“我去。”丁文嘉咬着牙,这得多痛。
金瑶摇头,说了句“我不知道”,继而又点头说:“后来我才知道,玄女喊他去鼎墟的时候,他便猜到玄女会对自己下手,可他不好明面上抵抗,便是将自身所有的恶念暂时封存在自己的鹿角中,好让玄女看不清他的心,据他所说,鼎墟是个极其可怕的地方,没有光,没有亮,他们当时站在深渊中央的石柱台上,周围又冷又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像是有人在咆哮,又像是有人想要把你往下拽,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让玄女相信,他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恶念可以利用,才放他出来。”
“可自打他去了一趟鼎墟后,他压制在鹿角里的恶念便控制不住了,他瞒着我,自己割下了鹿角,扔进了鼎墟里,以为从此便是无事。”
丁文嘉“嗯”了一声,忽而缓缓的说:“可……祝知纹的鹿角不是会变成人的吗?”
“你也发现了”金瑶缓缓往下说,“所以没过多久,鼎墟就出事了,这件事儿闹得不小,昆仑诸神花了很多精力去平息这件事,就连当年和我联手创昆仑的天帝,也因此殒命,所以后来才有了玄女的专政,而祝知纹……也是在这件事平息后的第三年,喝醉了酒才告诉我,这阵动荡的起因……竟是他三年前自作主张丢进的那截鹿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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