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胡春蔓回过神来,疯狂点头,不断应和,“你舍不得他,他一路伺候你,你用惯了,用顺手了,就想之前伺候你的小花小翠,她俩出嫁时,你不也是念叨了好些年,可他不是人,他只是铃铛罢了,你总不能对一堆叮叮当当金铃铛动了真情。”
胡春蔓脑子转得飞快,又出了个主意:“这样吧,我帮你照着捏一个人出来,和他一模一样,语气也一样,神态也一样,性格勉强也能一样的,不对,性格还能更好一些,任你打任你骂,还能同你一块儿长生不老,寿与天齐。”
金瑶摇头:“那也不同。”
“有何不同?”胡春蔓逼近两步,鼻子都快要怼上金瑶的下巴了,她踮着脚,和金瑶平视,皱眉问,“我便不懂了,小瑾涉世不深,被那长得俊的男人哄一哄骗一骗便跟着人跑了,我也就算了,老匹夫性格古怪,能遇到一个忍他的,我倒是还想谢谢人家,他们一个两个闹腾也好,为情所困也罢,那都是他们,可山神娘娘您是什么身份的人?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不让我动手替你挖他的心,是因你真的喜欢他,他有什么好喜欢的?”
胡春蔓叹了口气,脚跟落地,微微颔首:“纵是他千好百好,可他连人都不是,你喜欢有什么用?”
“喜欢本来就是没用的。”金瑶转头,她透过一指宽的窗户缝隙看着屋内被困在椅子上的宋戈,他明知道自己挣脱不开,却还是努力地扭转着脚腕,抽动着双臂,用力用到脖颈上青筋暴起,满头是汗,他喊不出声音来,便使劲地用脚尖敲着石砖地面,声音很轻,略带闷响,若是不仔细听,也听不出来。
对于宋戈来说,挣扎是没用的,可他还是没有放弃。
“我以前不理解人,他们总是会做很多无用却又耗尽心力的事,譬如十年寒窗无人问,再譬如……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我镇守昆仑时,很擅长权衡利弊,我只做对昆仑有用的事,可最终,还是落得被贬谪的下场,来了长白,我倒是学会懒散一些,起初你携灵兽投奔,我并不想开山门迎你们,因对我来说,此事并无益处,依我的性子,我若是管了,便不是管一阵子的事儿,而是一辈子。”
“诚如我所料,你这个喜欢惹事儿的小狐狸,惹了一波又一波的麻烦,我替你们平了一趟又一趟的荆棘,你说,有用吗?”
“有用啊。”胡春蔓双目逐渐泛起红润,“你救了许多无家可归的……。”
“他们无家可归,与我有什么关系?”金瑶抢白道。
胡春蔓张张嘴,哑然,喉咙一滚,只闷声道:“合着我这么些年,都是在麻烦你了?”她挺不甘心的,她满心满眼都是替娘娘打算的,她是盘算着豁出性命去帮金瑶的,到头来,竟成了她的不是。
这场景让胡春蔓想到几年前和九婴的一场争辩,貌似也是为了情爱争论,九婴笑她当了一辈子的黄花大闺女,心智未开,丝毫不懂男女情爱,把万灵洞打理得犹如娘子军,油盐不进,就连滇池那边送来的许多好东西,胡春蔓也不肯接受,更是将辛承送来的一整套通讯设备碾得稀碎给人家又送了回去。
临走前,胡春蔓更是指桑骂槐地好一阵痛斥:“辛承这人,年纪不大,手段挺深,他不就是在去年年底述职时得了昆仑青眼,他那一套什么信息系统我根本不需要,活了这么些年,连族里的人名都记不住,还得上个什么系统查,他这滇池管得也挺窝囊,瞧瞧我,哪家孩子哪年生,生的时候天色如何,树上停了几只鸟儿,路旁开了什么花,我闭着眼睛稍微想一想,都能记起来。”
当时九婴也在场,听着胡春蔓骂了好一阵,才笑着说了句:“男人的献殷勤到了你的嘴里,全成了炫耀,你这样,将来可怎么办。”
也便是这句话,俩人当即吵得不可开交,不过俩人吵吵闹闹的风格大家已然适应,并没觉得多出格,反倒是今日金瑶与胡春蔓的气氛,让屡次想要进来禀报的包姥姥连连顿步,只敢在院子外头静静等着,可不敢上前多迈一步。
胡春蔓和金瑶的关系素来是极好的,虽平日里见得少,可逢年过节胡春蔓总是会拉着小少主的手去给金瑶磕头,起初胡春蔓是有私心的,金瑶厉害啊,纵然是个被贬谪的山神,那也是当过昆仑山神的神,守着昆仑大门口的神,万万年来都没人打得过的神,有了这样的狠角色傍身,也不怕自家的小瑾将来受人欺负了。
“我若是知道,被小瑾磕了这么些年的头就得在你出事的时候把我的山神铃借出去,当年她磕第一个头的时候,我就该跪着磕回去。”金瑶像是知道胡春蔓心里在思量什么似的,她侧目,用指尖轻轻挪着窗户缝。
窗户缝渐小,直到两扇窗框闭得严丝合缝,不漏一丝风,金瑶才对着胡春蔓道:“人,我保了,昆仑,你也不必上,我不介意我的铃铛在万灵洞丢了,你也别想着要去挖宋戈的心,咱们两清了。”
金瑶招手,朝着身后画了个圈儿,屋内,宋戈正努力地伸着脖子想要挣脱胡春蔓设下的寸步圈,术法突然失效,宋戈没有准备,直接连人带椅子栽在了地上,他没多想,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准备闯门出来,却发觉大门又被金瑶给封住了。
莫说在屋内的宋戈,在屋外的胡春蔓也打不开。
胡春蔓愕然回头,只瞧着金瑶往院子外头走去,她像是知道包姥姥一直在外候着,还未走到,便扬声一句:“有什么话快说。”
包姥姥略微犹疑,还不知道这番话是对着自己说的还是在问自家胡娘娘,却听到自家胡娘娘委委屈屈的一声喊:“你就这样不要我了吗?”
喊声中带着丝丝悲痛,还有些小女儿的娇嗔。
“我不会不要你。”金瑶虽是这样说,可依旧没有回头,跨过门槛,直接朝着侧手边的包姥姥问:“谁醒了?是那西南蛇族,还是莲花洞的那位?”
包姥姥垂头拱手:“都醒了,一个闹着要见您,一个闹着不要见您,我这才是慌忙来禀。”
金瑶倒是没细问,只说:“挺好,我偏就想见见那位……不想见我的人。”
***
山楼。
万灵洞初创时,山楼还有只有几排矮矮的高脚楼,后来人越来愈多,屋子便是越盖越高,高脚楼依山而建,顺势就形,跨过瀑布,绕过古松,把垂柳当帘,视奇石为壁,依山盘桓,建了足足九十九层,胡春蔓便是住在顶楼。
山腰处有一株需两人合抱的三角梅,繁花似褥,一到花期,漫山的红色,极为壮观。
关着丁文嘉的地方便在这三角梅枝叶的最下面,二层山楼的一个小房间,之前也是住过人的,临时拿来关着丁文嘉,也算是省事儿。
金瑶进屋的时候,丁文嘉正在自己个儿给自己上药,她手背上有一块极大的擦伤,直接擦掉了整块的皮,露出血红的肉色,袖口上都染满了铁锈红。
“上药做什么?你蛇族天赋异禀,待一会儿就自己好了。”
丁文嘉低头,说得很是直白:“我低头上药,我不就得抬头看你了吗?多尴尬。”
这语气还算是好的,金瑶甚至还听出了一些愧疚的味道,看来丁文嘉口中的“不想见自己”,和金瑶所理解的有些出入。
“我还以为你是恨我的,恨我恨到不想见我的那种。”
“我恨你做什么?”丁文嘉抬手,把带血的棉球扔进面前的托盘里,也对,她本就不需上药,她目光低垂,刻意躲过金瑶,“我骗了你,你该是恨我才对。”
“噢?”金瑶顺势坐下,优雅舒展地翘起二郎腿,身子一斜,胳膊肘一抬,手背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你骗了我什么?不对,是你又骗了我什么?”
第103章 你怀疑谁?我认识吗?
丁文嘉愣了一下,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金瑶如数家珍般给她数落起她的条条罪状:“是骗了我你早就想借用我的手除掉肖金枝?还是故意把你父亲留给你的日记给我,转移黑月的视线?亦或者,是偷偷用宋戈的手机定位跟踪我俩?”
金瑶往后一仰,忽而觉得后背空空,这才意识到,自己坐的不过是个没有靠背的圆凳,并非她山神宝座,也不是宾馆里舒心温馨的沙发。
罢了,必要时刻,不讲究这些。
“你都知道?”丁文嘉黯然失色,原本的她,像是怀揣着一个秘密的小偷,自以为是地在金瑶面前怀璧逃窜,常常以自己没有引起金瑶疑心而自傲得意,可如今呢,她的隐身斗篷被金瑶一点点地撕开扯下,金瑶虽只是寥寥几语,可丁文嘉知道,若是细讲起来,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怕是要被金瑶扒拉得连底裤都不剩下。
破罐子破摔吧,反正已跌坠到谷底,她还怕什么呢?
“是因为我弟吧。”丁文嘉昂起头,她脸上还有数道擦伤的痕迹,胭脂一样的红色顺着她的额头爬到眼角,蛇族的天赋果然出色,这些擦伤的痕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且就丁文嘉抬头的功夫,金瑶便亲眼瞧见一条针一样的小疤重新长好。
“什么?”
“因为宋戈,你才没有揭露我,你担心如果和我撕破脸,他会为难?你不想让他为难。”
“不是,”金瑶摇头,“他是个明白人,他不会为难的,如果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儿他就要犹豫不决的话,那他也太愧对我这番厚爱了。”
“那是为什么?”
“丁文嘉。”金瑶鲜少直呼丁文嘉的名字,“你非要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说,是因为你还没有重要到我要和你计较的地步。”
金瑶指了指自己:“我这个人心很大,但凡不影响我风花雪月的事儿,我都能放过,你觉得……你会比长白山秋季落下的第一片树叶,冬天里飘下的第一粒冰籽更加重要吗?”
更加重要吗?重要吗?吗?
这段话不断地在丁文嘉脑海里回荡,是啊,她高估自己了,从初中到大学,一直拿着奖学金往家里捧奖状的人,一直在开学期末都要上台演讲的人,一直活在聚光灯下就连跨行开拳馆都能拿到全国百强的人,突然不被关注了,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原是我们对你来说都不重要啊。”
“不对。”金瑶改口纠正,“宋戈就很重要。”
丁文嘉听了,忽而失声,继而低声嘀咕重复了一句:“宋戈很重要,呵呵,是啊,他很重要。”
“其实一直看不起他的是你,对吧。”金瑶像是戳中了丁文嘉的心事,她看着丁文嘉猛然抬起瞪如铜铃的眼睛,一点儿一点儿地勾勒出她那片小小私心,“其实你一直不大喜欢这个弟弟,虽然在宋戈的印象里,你是这个家里唯一对他好的人,可你对他好的目的是什么呢?是真心为了他好?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表现欲?”
“一个被领养的不受宠的弟弟,恰好满足了你需要释放的温暖信号,你对他有一分好,你就会对外说一分,从初中到大学,你的每个同学都知道你有个被领养的弟弟,肖金枝知道宋戈这么多事儿,也是你说的吧,也许丁旺福死后,你的确对这个弟弟产生了一些感情,可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刻,他只是你表演善良的工具罢了。”
“你的确很大方,”金瑶点点头,可语气不像是夸赞,“我看过你送给宋戈的那套房产,价值不便宜,可丁文嘉,一个从小什么都不缺的人,给点东西给别人是很容易的,从小到大,你拥有的太多了,一切都来得太容易,可宋戈不同,他和梁霄合伙做生意,梁霄出钱他出力,宋戈一个人承包了客栈几乎所有的杂物,还要兼任摄影师,他每天一睁眼就有干不完的活,只有淡季的每天下午能抽出一个小时坐在他的小露台上发呆,因为到了晚上,他还要去值晚班。”
“他很努力,努力去配上自己拥有的资源,努力不去拖你们后腿,在客栈的那几天,我下午总是能看到他坐在自己的露台上,透过错综的月季花枝叶,我总能听到一首歌,他一下午就听那一首歌,不断的循环,他的快乐很简单,简单得和他的人一样。”
金瑶收回有些飘忽的眼神,只低眉看着眼眶渐红的丁文嘉:“当然,我不是说你做得有错,你给宋戈的温暖是真的,让他有所依靠也是真的,这一切都很难得,他是应该谢谢你的,我也应该谢谢你。”
丁文嘉眼皮子往上一翻,语气夹枪带棒:“山神娘娘的谢,我可担不起。”
“但是你不该和他们联手。”金瑶话锋一转。
丁文嘉蓦然回头,直勾勾地盯着金瑶,浑身似被冻住,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对吧。”
丁文嘉磕磕绊绊,“我”啊“你”啊重复了好几次,却仍旧组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和魔鬼交易,你不会赢的。”
丁文嘉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什么意思?”
金瑶顿了顿才说:“从屯昌回来后那几天,有人一直在用林小玲的微信号和我联系,单方面的,无非是一些问好的话语,我没回,因为我知道对方是谁,不过我也没拉黑,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我这个人挺无聊的,既然留着林小玲的微信号,就顺手刷了刷她的朋友圈,她的朋友圈大多是在林子里的自拍,各种的,仰拍、俯拍、侧面拍,我能看出来,那是在屯昌的林子,可是有一张今年年初的照片,不是在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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