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他贴着门站在屋子的门槛上,他看着梁上那犹如水帘洞一般稀稀拉拉往下滴的小水串,内心无比地彷徨。
金瑶的确是照顾他,额外叮嘱了外头看守的守卫。
第一,不要亏待了宋戈的吃喝。
这点宋戈深有体会,第一餐就端上来一整只烧鸡他也是没想到的,旁边还配有一小瓶花雕酒,唯独没有白米饭,有酒有肉,就是万灵洞最高规格的款待了。
第二,宋戈怎么喊都不要理会。
第三,不要距离宋戈太近,给他足够的空间。
空间是挺大的,几个守卫都守到院子外头去了,第二点和第三点联合起来,共同推进了宋戈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
宋戈看着自己手里一格信号都没有的手机,不由得叹了几声气,忽而一下,后背的木门像是被人轻轻拽了一下,来人很是温柔,感觉到有人靠着木门便是立刻停了手。
宋戈贴着门喊了一声:“谁?”
“我。”
是她。
***
屋子里是不能待了,俩人只能在外头说话,金瑶看着屋子里滴滴答答的水珠,又瞄了一眼地上积了一层积水,心中飞快地估算了一下,便是问:“昨晚没睡?”金瑶一边说一边指了一下屋子里,“积水这么多了,怕不是漏了一晚上,你也是,怎么不和外头的人说一句,给你换间屋子也是好的。”
宋戈一脸苦笑:“我倒是想,我喊破了嗓子她们也没听到啊。”
金瑶微微皱眉:“你喊了吗?”
宋戈点头:“喊了。”
金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说:“我可是一直开着三眼玄珠的,你若是喊了,我也是听得到的。”
宋戈差点忘了,三眼玄珠的主珠可是在金瑶身体里的,只要她想,她随时都可以知道宋戈在想什么、眼前所见什么、听到了什么。
金瑶说完,又自言自语:“哦,可能是因为我中途出去了,万灵洞和外头本就是隔绝的,自然也是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你出去做什么?”宋戈下意识问,他侧头看了看金瑶的脖颈,果然发现几处擦伤,他抬手,食指微微弯曲,想要去碰又觉得不妥,只隔着几厘米的距离示意,“在外头伤的?”
“不是,之前就伤了。”金瑶否认了,这是之前在林子里和小山交手时落下的伤,追逐过程中被树鳞擦伤的,不碍事,就连胡春蔓都没有发现,她自己更是不管不顾的,倒是被宋戈瞧见了。
“我姐呢?”
“跑了。”
“那梁霄呢,他还在镇子上?”
“走了。”
宋戈抿唇,他微微蹙眉,心里头不知道在嘀咕什么,金瑶索性打断了他,替他确认:“如今就剩你一个人了。”
“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金瑶张口,却忽而想到胡春蔓的那番话,立刻改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宋戈说道:“有人建议……让我把你炼化了,把你五脏六腑里的铃铛取出来,到时候,我还是当年的金瑶,你成了我的铃铛,我们也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
宋戈的喉结上下猛地滚了一下,没吭声,他似乎在等下文,这只是别人说的,他坚信金瑶是不会这样做的,谁料金瑶只偏着头看着宋戈笑:“我觉得不错。”
宋戈下意识身子往后仰了几度:“你当真?”
金瑶背过身,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用一种讲故事的口吻:“很早之前,这万灵洞的洞主还不是胡春蔓,是一只九头鸟的怪物,叫九婴,这你知道?”
宋戈没点头,什么反应也没有,这像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金瑶也不冷场,只继续说:“他死后,他的九根头骨伴随着山川四散到各地,他费了很多功夫才找回来,彼时我还笑话他,他的骨头太不听话,不似我的铃铛,当年我也曾丢失过,可我的铃铛还是会顺着我的味道找到我,就像是祝知纹的鹿角一样,宋戈,我现在才明白,你无父无母地出现在我庙前并不是巧合,是你来找我了,你找到我了,你的使命完成了,可最不该的是,这次你竟有了人形,或许更不应该的是我……。”
金瑶说着说着,眼眶不自觉地红润起来,她慢慢转头,一缕碎发掩在眼睫上,这是宋戈第一次看到金瑶快要哭的样子,她眼睛红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迸出汩汩泪花来。
“我竟喜欢上自己的铃铛了。”金瑶的声音在抖,感情复杂,明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表白,却总是能让人读出一股子穷途末路的无助。
宋戈心软了,金瑶说得对,他是一个极其容易心软的人,金瑶总是会提醒他,出门在外,该狠就狠,还时常纠正他,你不应该这样好说话,别人知道随便找你撒撒娇你就什么都答应,那你会活得很辛苦,会很容易被人拿捏的。
宋戈的确想要去改,可每次想硬起心肠,金瑶却又柔软了下来,宋戈明白了,金瑶口中的“别人”还真不是别人,最能拿捏他的,不就是金瑶自己吗?
“我也……。”宋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他脑子嗡嗡一片,像是无数只蜜蜂在里头闹腾。
他有些站不稳了。
金瑶忽而抱住他,金瑶身上是那么冰冷,冻得宋戈浑身一颤,可立刻,他只觉得头晕得很,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宋戈只听到金瑶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从此便忘了我吧,我会让玄女知道,纵使我金瑶没有铃铛,也能赢她。”
***
“又放走一个。”胡春蔓快要气炸了,她看着身后几个女守卫正在慢慢拆掉她早就准备好的丹炉,不是说好了么,说好了金瑶不忍心动手让胡春蔓亲自把宋戈炼化取出铃铛的,好嘛,胡春蔓要逮谁金瑶就放谁。
金瑶倒是不着急,她躺在竹摇椅上慢悠悠地喝茶,眼睛半眯着,也看不出她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只等着胡春蔓马上要开始骂骂咧咧,金瑶才想着浇浇她的火气,缓缓说了句:“怎么能叫又呢?这不是第一个吗?”
“那个叫丁文嘉的,不是你放走的?”
金瑶“啧”了一声,才说:“不是都说了吗?不是我放走的。”
胡春蔓双手叉腰,一脸“你别想骗我”的表情,她大手一摊,自暴自弃式地往金瑶身边的躺椅上一瘫,语气极为嚣张:“行,我不追究了,放走也好她自己逃走也好,我就当她一个小小蛇族有本事,白家送的藤条来了,足足好几车,山下停着,人力正拉上来呢,估摸着傍晚都能到洞口,你要是不要。”
这还需问吗?金瑶自然是要的,她亲自下山,不就是为了找白家要这藤条?
可胡春蔓这样问,自然是有下文的,金瑶扭头,慢慢睁眼,直接说:“说吧,你想开什么条件?”
胡春蔓支棱一下坐起身:“我要和你一起上昆仑。”
金瑶扭过头,复闭眼:“除了这个,其他的都行。”
胡春蔓早就做好第二手准备:“那你带小瑾上昆仑。”
金瑶不置可否:“我带她做什么?她一个小娃娃,也不能……。”
“她都五百岁了,还小啊。”胡春蔓气呼呼地双手一叉,搁在胸前,鼓起腮帮子发起狠来:“你总归是要带我们其中一个上昆仑的,我每年述职都去,小瑾后来也去过几回,好歹能帮你认认路,你被囚苍山多少年了,昆仑上装潢变了多少次了,你还认得吗?”
好似关心,可金瑶听起来却无比刺耳,胡春蔓这是故意的吧,明知金瑶一直介意自己被玄女关在昆仑冰玉里的那几年,明知道一向自傲的金瑶不喜欢别人提她被贬谪的事儿,胡春蔓倒好,字字都戳了金瑶的肺管子。
“鼎墟的位置总是不会变的,玄女又动不了。”
胡春蔓被电击似地歘地跳起来:“你要去鼎墟?”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能去鼎墟呢?你和鼎墟相生相克,定山者怎么能去鼎墟呢?你若是去了,被吸了进去,这天下还得了?”
“你还不明白吗?”金瑶直勾勾地看着胡春蔓,“小山不是已经说了吗?我从来不是定山者,我只是当年为了稳固昆仑地位被拿出来挡刀的一个神罢了,若没有这个名头,昆仑如何一夜之间镇固天下?”
胡春蔓往后退了半步:“可你着实是厉害的,若你不是……。”
金瑶站起身,她摸着自己脖颈上的擦伤,她浑身都很冷,可唯独那一道浅浅的伤口是滚烫的,她一点儿不觉得痛,只觉得心里暖呼呼的。
“春蔓,有时候名头会让人迷惘,有时候我也会忘记,我如今的本事,到底是自己努力来的,还是所谓的天生神力,我也是羡慕过小山的,那么一瞬间,我忽而觉得咱们修行了这么些年,却还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她才出生十五年,却连你都打不过她,可笑吧。”
金瑶深吸一口气:“当年我为万灵洞大火的事儿卸了铃铛上昆仑,被困在昆仑冰玉,玄女每日都回来问我一个问题,她问我是否后悔,因她觉得有些事早就注定,对她而言,我们的存在、挣扎、努力、辩解,都毫无意义,可这次我却偏要告诉她,质疑她、反抗她,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第109章 我不杀她,她就会杀我了
八月。
东北的温度也已经飙升到了三十二、三度,纵是当地人喊着今年是个酷夏,也耐不住两广地区的人民来哈尔滨避暑,东北大碴子味的方言混着粤语和白话,像是一曲突兀却又和谐的交响。
街上人头攒动,那些缩躲在角落里的深巷子小店铺忽而迎来了三三俩俩的客人。
整个东北,似乎都在默默传递着一个消息——“金瑶娘娘要上昆仑大干一场了。”
很快,这消息犹如瘟疫一样从东北扩散到了全国,说来也是奇怪,虽然看起来是从东北扩出来的,可昆明、长沙、山东青岛,三个地方接连掀起了一阵舆论的高潮,时间上虽然有前有后,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所有人都在猜测,金瑶何时要上昆仑?从哪里上昆仑?南坡还是北坡?正门还是侧门?走上去还是打上去?上去了之后又要做什么?
长沙。
姜多寿的红木桌上横七竖八地摆了十几个手机,每个手机都不断地弹出消息提示框,幸好姜多寿设置了静音,他只看着这一群手机热闹,却也不去看消息是什么,只悠闲地端着普洱,一口一口的抿,不用看他也知道大家都是在问什么,无非就是金瑶娘娘这次上昆仑的事儿。
可问了他又怎么样?他只负责散播,可不负责售后。
姜多寿瞅了一眼茶壶里半拉子的茶叶水,普洱就是香啊,刚好能刮刮油,这茶饼还是昆明寄来的。
姜多寿伸了个懒腰,想来,辛承那块儿,也不比自己清闲多少。
昆明。
辛承搞了好几年的信息化,面对任何消息轰炸都能从容应对,可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手忙脚乱了,没办法,为了监督前线人员回答问题的质量和效率,他搞了一整套的KPI,系统自动计算每个人员回答问题的时间、流转问题的效率,已经监督对话内容,自动校验关键字,当客户出现“不满意”或者“不开心”的词汇,得自动预警。
好家伙,这一□□下来,这预警系统一上午就没停过。
和姜多寿一样,辛承只负责偷摸摸地散消息,哪里负责给人家解答八卦啊,也是奇怪,平日里搞什么团建活动一个个胳膊痛腿痛的,这有消息爆了出来,一个个又精神抖擞地从白天问到黑夜。
前头的客服人员顶不住了,系统又总是自动校验他们服务质量不行,弄得辛承得一直在系统里审批特殊事项申请,替前线人员消除已经,好让他们继续奋战。
辛承手都快要点麻了,一边点还一边骂:“奶奶个熊的,到底是谁想出这套流程的,每个都得我点了才行。”
手下的人只默默地看着他,谁也不敢接下一句话——“可不就是你自己吗?”
如此大规模的消息传递,不消说,昆仑定也是有了动静。
听闻玄女这几日的脸色都不大好,议事的时候脾气大得很,已经连续扔了好几次的杯盏了,辛承知道玄女因为什么生气。
自打金瑶已经找到铃铛准备上昆仑的消息流传出来后,全国各地的鲲眼都发现了金瑶的身影,有时在江西、有时在上海,有时在新疆,甚至还出现过好几只鲲眼同时上报自己在当地发现了金瑶。
分身吗?可也不像啊,鲲眼从不会认错,除非……
“东北白家的千年藤还有多少?”玄女忽而想到这一层。
底下的人立刻告诉她:“娘娘,早在一个月前,白家就上报过,大棚被人恶意破坏,千年藤全部损毁,一片叶子也不剩。”
“好巧啊,一个月前,他们家藤条坏了,一个月后,这漫山遍野的都是金瑶?她厉害啊,被关了这么些年,还有这么多人愿意替她卖命,我怎么就没这个福分呢?告诉鲲眼,发现金瑶,不必上报,直接绞杀。”
“娘娘,金瑶娘娘身份特殊,她若死了……。“
“她死了如何?你真的以为,这山会无棱,地会崩吗?”
玄女的意识传达得很快,这么多年,玄女已然有了自己的一套人马,她只需在昆仑动动手指头,第二天她想要东西便会裹上红绸缎放在托盘上恭敬递到她面前。
她知道金瑶是特殊的一个,这么些年来,那些老神仙不是看不惯这玄女的做派黯然归隐闭关,就是被玄女那流水一样的好东西伺候得温润舒适,玄女倒是知道底下有不服她的,可那些人,就连昆仑天阶上的天雷都承受不住,又如何闯入山门找她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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