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她的铃铛哪里来的?
金瑶转身,飞快地融入了夜色里,她一边快步走,一边用微信编辑消息,一个红底黄字的“多寿典当”的头像不停地闪动,金瑶犹豫了一下,关了手机,几乎是同时,直接把手机丢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她看了一眼草丛,用手抚了一把狗尾巴草上略显粗糙的穗子,这是狗尾草的种子,她低头对着种子低吟了什么,转手一抛,一阵风起,种子便带着她想要传递的消息一路往北。
另一头,长沙。
姜多寿见金瑶只回了一条“知道了”便再无回应,也停止了自己的消息轰炸,他的手机贴了防窥膜,从侧面看,屏幕就是一团漆黑,江湖人嘛,总还是小小心些的。
姜多寿用余光扫荡着坐在他对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挪动手机,把手机正对着那人,姜多寿声音略显虚乏,像是熬了许久的夜,跑了很久的山路的那种虚乏。
“金瑶没回了,您瞅。”
对面的人一动不动,像是对姜多寿“献祭”来的聊天记录不大感兴趣,只冷笑地对着姜多寿:“她不回,是因为你在通风报信吧。”
“没有哇。”姜多寿两手一摊,十分虔诚,“您瞅瞅,我都是按照您说的发的,一个字不差啊。”
对面的人扫了一眼,似乎是一个字都不差,没错,似乎……
她起身,自上而下看着姜多寿,声音时远时近,用充满戏剧性的口吻说:“姜多寿,你本凡人,托了那九头怪物的福,才能让你孙女苟延残喘多年,而那九头鸟的骨头之所以有用,也是托了我的仁慈,我虽划去了他在神册子上的名字,却未曾划去他在神兽册子上的名字,我若是想要做什么,早动手了。”
“是,娘娘说的是。”姜多寿半低着头,瞧着十分礼让。
可对方似乎不打算放过他:“我坐在这儿时,你喊我娘娘,她坐在这儿时,你便喊她娘娘,姜多寿,你能在人间混迹这么多年是有些本事的。”她缓缓走到当铺门口,侧目看了一下左手边的神坛。
看得出来,姜多寿进行布置过,神坛上一尘不染,香果糕饼一应俱全,还都是换的新的,虽然不多,但是样样精致,玄女像前,还摆着一叠通红的中国大樱桃,几颗樱桃被姜多寿细心地堆垒成了小山包模样,十分讨巧。
玄女像通体雪白,就连身上的纱裙都被做得栩栩如生,仿若风一吹,便能扬起,唯独这张脸,无人敢去雕刻,工匠绞尽脑汁,便给这玄女像的上半身雕出了一层帷幔,自头遮掩到胸前,倒也是像极了玄女平日出入的样子,时常蒙着帷幔亦或者戴着斗笠。
她回头,对着姜多寿:“你供奉的倒是精心,对了,我走了之后,你不会把我的神像倒转,面朝里头吧。”
姜多寿还未发话,她便又笑着道:“我随便猜的。”
第111章 胡春蔓只瞟了一眼,便指着身后……
胡春蔓收到消息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好在她没有睡觉的习惯,不然按照她的性子,应当是很难发现这院子了长了百八年的老槐树能有什么不同。
她并没有回万灵洞,她不放心。
倒不是不放心金瑶,不对,对于金瑶来说,她也是不放心的,不过她更不放心宋戈。
宋戈不能留在万灵洞,之前那个姓魏的给胡春蔓不大的心眼里刻满了教训,万灵洞不能留男人,尤其是年轻又帅气的男人。
可总归不能放他走了,他的五脏六腑,可是金瑶的铃铛。
“早晚把你给炼化了。”胡春蔓不止一次这样想,以至于她这阵子看着宋戈的眼神就像是屠夫看着肉。
谨慎起见,胡春蔓回了山东。
山东虽是江、海两家的地盘,可那毕竟也是当年灵兽的落脚地,胡春蔓多少对山东熟悉,也多少有些老朋友在的,更何况,江、海两家刚出了擅闯万灵洞的幺蛾子,胡春蔓还留着小山在身边,江、海两家有想法也不敢多言语。
说到小山。
胡春蔓回头看了一眼东头的矮墙,自这个角度看过去,矮墙上的防着人翻墙的玻璃碎片像是一个个林立的哨兵,亮着尖刀,挺着胸膛,防范着一切可能僭越的入侵者。
可防也防不住小山这等人物啊。
胡春蔓拦不住小山,也没打算拦着小山,要不是为了金瑶,她都不稀罕和这样唐突冒犯的人打交道,可直觉告诉她,小山又翻墙出去了。
罢了,翻了也就翻了,反正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总会回来的。
不仅会回来,还吃得极多,像是出去干了什么苦力,大口地吃肉,大口地喝酒,宋戈倒是越吃越少,一双筷子和挖掘机一样在米饭里来回翻腾,人消瘦了一大圈。
不过胡春蔓才懒得劝呢,若不是因为金瑶,这俩人她都不想搭理,瘦便瘦了吧,再瘦一点,直接丢到丹炉里,还能快点炼化出铃铛来。
可瞧着金瑶送来的消息,胡春蔓犹豫了。
她伸手,像是去抓取风里丝丝气息,慢慢地读着金瑶传来的消息。
她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就钻进了屋子里。
宋戈的房间在西边,为了防止他逃跑,胡春蔓让人把窗户和门都钉得死死的,尤其是门,原本的木制房门被她换成了不锈钢的防盗门,进去得靠胡春蔓的指纹、密码和钥匙,三管齐下,门才能开开。
胡春蔓这也算是阳奉阴违了,金瑶走的时候,明明吩咐她好好待宋戈,胡春蔓知道金瑶的意思,好吃好喝不能关着他,胡春蔓觉得,自己也做得不差,除了最后一点,好吃好喝可是一点儿都不少,还没收走宋戈的收集,还允许他和金瑶交流,不过宋戈这人也是靠谱,丝毫没在金瑶面前说胡春蔓半句坏话。
天逐渐亮了起来,宋戈的屋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窗户外的木板密密麻麻地像是蜘蛛网,挡住了一切自然光源,胡春蔓进了屋,小心翼翼地锁上门,打开头顶的射灯,门前这一片小小的区域被照亮了,她声音很轻,走路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可宋戈醒了,也可能是压根儿没睡。
宋戈从床上支着身子坐起身,只问:“金瑶有消息了?”
胡春蔓素来桀骜,满肚子都是想要去问宋戈的话,换做过去,她必然不会理会宋戈这种一天要问千万遍的问题,可她瞟了一眼那被封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好声好气答道:“嗯,她冒险捎了个消息过来。”
“说什么?”
“你生辰何时?”
“什么意思?”
“我问你何年何月何日出生的?若是知道具体的时辰最好,不知道的话,答年月日也行。”
宋戈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便说是白天中午还是晚上。”
“我是说,”宋戈微顿,尽量让自己表达得清楚明白,“我是说我连我何年何月何日出生的都不知道,身份证上写的……。”
胡春蔓不由得他继续说,只突然扣上宋戈的手腕,胡春蔓拇指和食指环成一道锁扣,力道极狠,痛得宋戈几乎要晕过去,宋戈睁大了眼看着胡春蔓,紧咬牙关,一个字都没多说。
“不痛吗?”胡春蔓反问,“还是说,其实你知道自己死不了?”
“我自然是死不了的。”宋戈气定神闲,他虽处于弱势,也从未对胡春蔓抱怨过多,只在胡春蔓派人来给窗户钉木板的时候,才感慨了一句“这钉的角度不好,刚巧看不到院头的那棵歪脖子树了。”
“金瑶嘱咐过你,好生照顾我。”
“软饭男。”胡春蔓不啻地冷哼一声,这是她近日学的词儿,形容宋戈倒是极其贴切。
“而且你答应过,只要我不跑,你就会放那两个人离开长白。”宋戈说的是丁文嘉和梁霄。
“对,”胡春蔓点头,“可我只说我不会抓他俩,他俩自己不肯离开二道白河,和我应该也没关系吧。”胡春蔓话锋一转,手一松,宋戈的手腕瞬间恢复血色,胡春蔓冷眼看着他说:“你会网上购票吗?”
“什么票?”
胡春蔓不耐烦地说:“机票,”她皱眉,心不甘情不愿地补上一句,“去西宁。”
***
住所出了事儿,金瑶不想继续待着,她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这次来西宁,她已经麻烦了不少人。
这样真的很丢面子啊。金瑶如是想。
离了住所,金瑶随意找了个小区公园的长条椅子上坐着,天快亮了,金瑶换了个姿势半躺在上面,透过头顶的叶缝似乎可以看到微弱晨光。
金瑶闭上眼,她开始回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儿,她命太长了,很多之前的事儿她都记不清了,包括自己的铃铛到底是怎么来的。
印象里,金瑶打遍天下的时候,手上就一直戴着一串铃铛了。
金瑶半躺在长椅子上,她清瘦了不少,背上的骨头膈着有些痛,她摸了摸自己的背脊,脊椎骨像是一节一节突出的枯枝,金瑶叹了口气,也不躺着了,直接坐起身,拨通了电话。
“娘娘?”
“我找祝知纹。”
那边似乎只是一个翻身的功夫,立刻就是一声响亮的“娘娘!”
“来西宁。”金瑶话很少,“你欠我的,该还了。”
电话是凌晨打的,人是上午到的。
金瑶看着一身白衬衫白裤的祝知纹,眼中不免露出一丝鄙夷,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落叶,低着头对着他:“穿着一身白地来,是打算不沾血地回去?”
“不是娘娘,”祝知纹着急忙慌地解释,“就是……接到您的消息,欣喜若狂,来不及换衣裳,随手穿了便来了。”
金瑶看着祝知纹那七分装的袖口,虽说祝知纹手长脚长的,可不至于半个肘子都露在外面,这衣裳穿在祝知纹身上不甚合身,可若是穿在辛承身上,貌似刚好。
金瑶挑眉:“随手穿了便来?”
祝知纹点头:“对,当真是随手。”
金瑶欲言又止,倒是祝知纹屁颠屁颠地凑到金瑶跟前儿:“娘娘有话想要细问?”
“你可知我为何把你丢到了辛承那儿?”
“娘娘不想见我,图个清净。”
金瑶余光扫了祝知纹一眼,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你现在倒是对自己认识得很清楚。”金瑶轻声,“凡是和玄女扯上过关系的人,我都不是很喜欢,虽你后来改了,可祝知纹,你是去过鼎墟的人,按理来说,你对我并不安全,因为在海南的时候,在东北的时候,对我围追堵截暗下狠手的,就是你在鼎墟被放大的欲望,Yama,呵,名字倒是取得讲究。”
金瑶微微抬起下颌:“其实严格来说,之前引导林小玲去的也是他,他布了这么大的局,大概率也是想要把你救出来,可惜,你自救的欲望太低了,远不如给我添堵的欲望,又或许,是因为我救了你,Yama的愿望达成了,调转枪头才对准了我,我问你,你也不说,你这一不说,也就只能去昆明找辛承了。”
金瑶低头看着指尖,犹记得当时和小山在万灵洞前战得火热的那一次,她喃喃道:“你这一不说,可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知纹。”
祝知纹猛地抬头,他深凹通红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金瑶,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喊他“知纹”了,祝知纹心里清楚得很,金瑶去鹿耳洞救他只是为了一个承诺,一个金瑶在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时,许下的“永远不会抛下祝知纹”的承诺,她的承诺做到了,俩人之间便再无交集。
“知纹,”金瑶又喊了一声,这一声才将将把祝知纹思绪拉了回来,金瑶怔怔地看着他,“我这一次,是要下鼎墟的。”
“娘娘。”祝知纹明显是不同意的,他蹙眉跺脚,从未见过他如此急切。
“要杀玄女,势必要把那东西从鼎墟里拖出来,我被她冰封三年,本事早不如前,其实你我都清楚,我看着厉害,有些名气,也有人愿意听我,那是他们人好命硬不怕事儿,当年谁不服就把谁打服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金瑶咬牙切齿,“玄女太狠,知我怕冷,生生把我困在昆仑冰玉里三年,囚禁我是其次,断我修为才是紧要的吧。”
祝知纹脸色愈发难看,他眉头紧缩,略低头,像是在躲藏,只顾着让自己的脸朝下看,藏在一片阴影里,丝毫未察觉金瑶已经踱步走到他身后。
“知纹,春蔓晚些时候也会来。”
轻飘飘一句,让祝知纹猛地抬头:“她也来?做什么?”
金瑶遥看西边,日出时分,人总是会盯着那东边的鱼肚白,看着那初升的太阳一点儿一点儿地照亮这人世间,鲜少有人会回头看着西边,可昆仑在西边,那是金瑶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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