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说,金瑶没了铃铛,应当也闯不进来,可流言里却说她寻回了铃铛。
这倒是奇怪了,玄女派人四处打听,才隐约得知,这铃铛成了人了。
“成了人是什么意思?”
“那铃铛有了灵性,修行成了人的样子。”
“所以金瑶才找到铃铛的?”
“应当是如此。”
玄女昂昂头,她隔着厚厚的白色帘幕看着下头跪着的三三俩俩心腹,他们零散萎靡,精神不佳,连日的彻查和奔波掏空了他们当年歃血跟着玄女的决心和热忱。
树倒猢狲散,玄女这棵大树还没倒下,这民心就略带不稳了。
若那要闯山门的是个平凡小神也就罢了,可那是金瑶,当年的昆仑大门就是她看着的,她入山门,岂不是和回家一样随意简单,何况,金瑶如今有铃铛了。
“所以,她将那人炼化了,取出了那人的五脏六腑,炼出了她的铃铛?”玄女的音调愈发奇怪,带着丝丝兴奋和期待。
金瑶重夺山神铃的事儿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可若真是炼化了一个人才取出来的。
玄女慢慢扭动着脖子,隔着帷幔,下头跪着的人只隐约看见殿上的玄女像是毒蛇一样高傲地舞动颀长的脖颈,他们只敢看那么一眼,便又立刻低下眉头,他们不敢多看。
“开山门,迎金瑶。”玄女大喝了一声。
***
西宁曹家堡机场。
飞机缓缓落地。
虽然寒暑假是学生出游旺季,可深夜的机场总是显得寂寥。
除开个别想要省钱特意买了深夜航班的穷游学生们之外,戴着墨镜靠着机窗一路小憩的金瑶算是这飞机上难得的年轻人。
是空间将金瑶喊醒的。
金瑶愣了愣神,头一晃,墨镜鼻架直接坠到了上唇,她耸了耸鼻子,随手把墨镜收起来挂在领口。
她穿着一件圆领黑色羊毛衫,很薄,很贴身,下身是一条紧身却十分有弹性的牛仔裤,她抄起盖在身上的米色风衣起身,忽而又歪腰看了一眼机窗外面,空间提醒她:“女士,记得带好随身物品。”
金瑶点头,只提起被她压在座位上的黑色pu皮小圆包,包里似乎有什么金属,叮当响了一下,看着不重,她的随身物品就这一个包,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她。
西宁的夜晚很冷,八月,昆仑都该下雪了,好在金瑶早有准备,她用风衣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站在到达厅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外头,直到一辆银色面包车缓缓停在门口,车里没下人,可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金瑶微微抬眸,直接出门,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昆明那边来的?”
“是。”
“摘下墨镜,做下人脸识别。”
司机座上的男人熟稔地递给金瑶一个工作手机,十分老版的安卓系统,有些卡顿,也不知道是网络问题还是手机太老。
金瑶没接。
“怎么?”男人悬着手,僵在空中。
“你不是辛承派来接我的吧。”金瑶忽而发话。
“谁派来的也得做人脸识别啊,辛总就喜欢整这套,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金瑶接过手机,忽而指尖发力,刺啦一声,屏幕碎了。
“我艹。”开车的男人猛地回头,金瑶顺势勒上他的脖颈,整个人从后座呈一个拱形,还未等男人发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嘴里迸吐出来,直接砸穿驾驶座前的挡风玻璃。
金瑶看了一眼,立刻下车。
可车门刚一打开,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道狠狠关上。
是鲲眼,鲲眼找来了。
距离昆仑越近,鲲眼越多,纵然金瑶已经用藤条捏了七、八个肉身分散各地吸引鲲眼注意,可这里到底是玄女的大本营,从她决定重返昆仑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砰地又是一声巨响。
本就薄如一张纸的车皮猛地凹出一个洞,金瑶只摸了一下,这是鲲眼砸出来的。
驾驶座上的男人像是从梦中惊醒,他通过后视镜看到后座的金瑶,先是惊呼了一声:“娘娘您什么时候到的。”
这男人刚才应当是被鲲眼附身了。
他目光挪移到挡风玻璃上的大洞,似明白了一些什么,双手扶着方向盘,喊了一声:“娘娘坐稳了。”
鲲眼是极快的,当时几只鲲眼跟着丁文嘉从昆明回大理,一路上歇歇停停,只快不慢,原本想着这辆破旧得都快要掉轱辘的面包车肯定躲不过。
可这男人像是提前演练好了似的,他似知晓鲲眼擅走直线,一路蛇形走位,虽是磕磕绊绊,可那几只被金瑶打得元气大伤的鲲眼竟慢慢落于下风。
金瑶趴在后排座椅看着飞驰而过的路灯一个接一个的爆裂,这是鲲眼撞上了灯管。
金瑶无心多看,只回头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姓什么?”
开车的男人手心攥出一层又一层的汗,像是早就准备好回答似的,不慌不忙地道:“我姓丰,丰收的丰,山东丰家人,娘娘记得这个就行。”
金瑶恍然,再次确认:“丰家人?受诅咒的丰家人?”
“是。”
金瑶沉住气:“你把车开好了,等玄女死了,你家的诅咒,自然也应验不了了。”
开车的男人瞳仁一睁:“娘娘和玄女娘娘,是当真要……。”
“怪不得我了,我本不想杀她,可她步步紧逼,我不杀她,她就会杀我了。”
第110章 我走了之后,你不会把我的神像……
“到了?”
“嗯。”
“接你的人可靠吗?”
“可靠。”
“住哪儿?”
“他家。”
“住谁家?接你的那个人家里?可靠吗他?”
“宋戈,”金瑶打断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她轻声哼笑了一声,这一声很轻,轻到她自己都听不到,金瑶继续说,“你放心吧。”
“你笑什么?”那头倒是听到了,隔着电话,他倒是听到了。
金瑶轻声哼哼了几声,没说话,高原地区是出了名的昼夜温差大,进入八月,白天还能有个二十五六度,到了晚上,就得穿上薄棉衣。
金瑶挂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歘地一下变黑,她起身。
她只知道接她的男人是丰家人,除此之外,她无须多问。
辛承安排的人,自然不会有错,加上“丰”这一姓氏,便是将这男人的命运和牢牢地敲定在了玄女的对立面。
当年神兽往北逃窜,在山东与之有过交集的不过两家人,其中一家人,不言而喻,已经算是臭名昭著了,自打百年前江家人未经传唤便直接杀入万灵洞,万灵洞便直接舍了江家这枚棋子,转头扶持了早有往来但并未引起万灵洞过多重视的丰家人。
和江家相比,丰家人,没错,是全体丰家人,包括此时此刻就坐在楼下客厅守着金瑶的那位,都无甚本事,当年和万灵洞结下缘分,也不过是在危机时帮了胡春蔓那么一小下。
“可丰家人老实。”这是辛承对丰家人的评价,“一个个的,都很老实。”
可不老实吗?
金瑶勾了勾手指头,看着窗台上摇曳在风中的一盆长徒了的矮牵牛,细细去听楼下男人的动静。
他好像是在录音,录的都是今天发生的一些事,也是,看着他的年纪不小了,应当是过了23岁。
过了23岁的丰家人,应该就要开始发病了。这病,也是因为玄女的诅咒。
金瑶尚且为丰家人觉得不甘,忽而听到底下一声闷响,她起身,脚步还未挪半分,却忽而停住,她看着眼前黝黑沉静的沉香木色房门,似能察觉的从门缝里透露出的丝丝寒意。
金瑶屏息,食指只轻轻一抖,几乎是刹那之间,她直接推开身旁的玻璃窗跳窗而出,顷刻,无数藤蔓爬上房门,将门锁死,外头传来隆隆的砸门声,来人力气大得很,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像是用机器,咚咚响了好几下,才听到门那头有个女人的声音:“别砸了,她逃了。”
这声音喑哑得可怕:“又逃了。”
***
夜色里,金瑶还是穿着白天那件黑色羊毛衫,她大口喘着气,她把羊毛衫卷起的领子往上展了展,以此遮住自己半张脸。她沿着窗檐一路往上,一直爬到了楼顶。
丰家人的房子买得很偏,位于西宁的郊区,不过金瑶也不喜欢市区,树少草稀,她住得不舒服。
金瑶站在楼顶的水塔旁边,她本该继续逃跑,可她忽而不动了,而是死死地盯着门洞的方向,果然,不多时,里面出来一伙人,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被簇拥在最中间,两个打头的,两个殿后的。
那女人走路像是飘摇的扶柳,只是脸上像是蒙着什么东西,云山雾罩地,看也看不清楚,像是把纱巾蒙在了脸上,若是走在路上,怕不是会被认为是个疯子或者傻子,可她走得极为招摇灵动,一扭一扭的。
呵,这么些年了,出入还是这些旧招式。
金瑶也不躲,她像是一棵笔直生长的老树,固执又轻漫地扎根在这屋顶,迎着月光,她微微抬起下颌,骄傲得像是一朵风雨里孤立的黑色玫瑰花,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对视。
常说高手过招,看对方的第一眼,就知胜负,金瑶笃信,对方一定会回头。
她看着那五个人走远,已经快走过巷子口,就快要没入没有路灯的黑暗里时,中间的女人停下了脚步,她迟迟没有回头,可是金瑶相当地有耐心。
起风了,金瑶贴身的黑色羊毛衫也在微微颤抖,轻轻地挠着她的腰窝,金瑶上齿轻咬了一下下唇,几乎是同时,就在对方准备回头的时候,金瑶已经乘着风追了过去。
一招毙命。
金瑶收起藏在指缝间的一片树叶,这是她刚刚爬上水塔之前顺手摘的,她说过,她不喜欢市区,叶子少,不够用的。
金瑶闻着叶片上那层细细密密的血珠,都说人脖子上放出的血和其他地方不同,尤其地酸咸,金瑶轻轻嗅一下,她就站在这五个人的跟前,她慢慢转头,看着站在中间的女人,她脖颈上慢慢渗出细如牛毛的血珠,看着像是小伤,可下一瞬,整个人像是被从中折断一般,轰然地一下倒下。
其他四人像是没了线的提线木偶,僵直不动,金瑶打他们中间走过,他们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金瑶俯下身,摸了一把倒下的女人,低着头,低吟了一句:“回去告诉玄女,派替身来没什么意思,想要抓我,自己亲来,亦或者稍微等一等,待我等山门开,自然会送上我的人头,就看她有没有本事取了。”
这四人木楞了好一会儿,像是宕机的玩偶,下一秒,却又突然朝着金瑶一转,四个壮汉将金瑶团团围住,却也不动,只齐声说了句:“丙申月,壬寅日,山门前,生死约。”
说罢,四人齐齐定住,身子像是冰裂的石灰岩,瞬间分崩离析,散成粉末,风一吹,一点儿渣都不留下。
丙申月,壬寅日。
金瑶心头略微掐算,这日子,选得悬,刚好是中元节。
道教里,有“地官中元赦罪”的说法,大抵就是中元普渡开鬼门关,百鬼夜行,有主的回家去,没主的荡人间,荷灯引路,吉祥道场。
放到现代,大多数人都不讲究了,只是偶尔能见到墙角烧尽的纸灰,若是遇到有人在烧纸,大人多半还会牵着小孩快些走,纵然是不信,也不想沾染上多少晦气。
玄女约了自己这个时候,是想要自己快些下地狱么?
金瑶看着地上四道浅浅的痕迹,很浅,灰蒙蒙的,若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这是四双鞋印,这四人本就是玄女捏来的傀儡,那女人也不过是她的替身罢了,本不值得注意,可是这鞋印?
金瑶摸出兜里的手机,在现代社会生活这么久,她一个自诩为老神仙的人,也有了现代人很多毛病,亦或者说是习惯。
金瑶熟稔地点亮屏幕,显示看到微信的弹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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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宋戈?
金瑶嘴角不自觉地扬了一下,可像是傲娇,她故意没看,她要憋着,忍着,等做完事再看。
金瑶用屏幕的光去探地上的痕迹,约莫可以看出鞋尖儿和脚后跟,中间那团几乎看不清,可金瑶还是忍不住用手去摸,她的指尖触着冰凉粗糙的水泥地,努力回忆起刚才自己站在水塔边上看到的场景。
他们抬脚,屈膝,一步一步地离开,当时他们的鞋底……
金瑶闭着眼,微微侧头,柔柔的月光洒在她的眼眸,恍惚间灵光一闪,眼前冰冷的水泥地似开始穿梭着这数千年来金瑶脑海中的记忆,不对,应该再往前一点。
“瑶,你的铃铛哪里来的?”
“瑶,你看的你的铃铛愈发精神了,记得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是个病秧子。”
病秧子?
金瑶恍惚了一下,病秧子不是形容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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