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瑶说得轻飘飘,可谁也知道,被困在昆仑冰玉里是酷刑,不是每个人都是胡春蔓,体格炽热不怕严寒的。
“摒弃欲望?”胡春蔓听了细细思索,“这倒是不难。”她回头看着祝知纹,顺势松开尾巴,反问:“你呢?”
祝知纹看着金瑶,忽而紧闭双眼,伸出双手,对着胡春蔓:“我闭着眼,我带着我走,便好了。”
金瑶和祝知纹的事儿胡春蔓知道的不多,可她算是历经过红尘,见识过男欢女爱的高手,只一眼便知道这里头是有故事的,祝知纹已经这样说了,便是胡春蔓不想也不好推脱,她甩出尾巴,一把钩住祝知纹的手腕,故作矫揉造作的样子哈哈大笑:“我是连女儿都有的人,魅力还这么大啊。”
***
金瑶打头,胡春蔓居中,尾巴牵着祝知纹殿后。
胡春蔓之前是见识过昆仑冰玉的厉害的,在冰里行走这一事儿她还从未想过,只能在心中感慨,娘娘到底是娘娘,总是另辟蹊径,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话说回来,被困昆仑冰玉里三年,也算是这些年里最重的惩罚了。
“这冰太厚,我都看不清前面了,春蔓,前面左拐就是鼎墟了吧。”金瑶只一出声,身后的胡春蔓便觉得尾巴撕扯得痛,胡春蔓回头,却发觉原本慢慢跟在身后的祝知纹一动不动,像是被冻住了。
“娘娘。”胡春蔓才是开口,便觉得自己的手脚也困住了似的,她尚有双唇可以勉强张合,只轻声喊了一声:“娘娘我们动不了了。”
金瑶慢慢回头,她必须要慢,如若太快,被这冰玉发觉自己内心又想要救人的欲望,连她自己也会冻住。
明明只是一个转身,却像是过了许久。
金瑶看着张嘴对着自己的胡春蔓和完全不能动的祝知纹,慢慢伸手,她屏息凝神,只感觉自己的手指在冰里穿梭尚且自如,她握住胡春蔓的左手食指,指尖发力,像是点醒了一下胡春蔓,胡春蔓大口吸了一口气,周身似活络了过来。
“别想其他的。”金瑶叮嘱。
胡春蔓是能动了,可祝知纹呢,胡春蔓尝试着用自己的尾巴卷了卷祝知纹的手腕,她尚不能大动,却还是能察觉祝知纹依旧被冻得死死的。
鼎墟就在拐角,金瑶似都能听到那里头无数鬼怪恶念的嘶吼和叫喊,昆仑冰玉都长不过去的地方,想想就让人害怕。
“我先出去,拖你出来,你将祝知纹整个拽出来,直接丢进去。”金瑶眼神凛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杀伐果断的话,让胡春蔓梦回当年,那时候,金瑶可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
“行。”胡春蔓微微抖了抖自己的尾巴,九尾狐的尾巴虽然能再生,可听着金瑶这番话,自己这条拽着祝知纹的毛茸茸大尾巴怕是保不住了,她日夜用精油养护,梳毛顺毛的漂亮大尾巴啊。
“或者换个方法,”金瑶看着胡春蔓,“我带你出去后,你在鼎墟接应我,我再进来,带知纹出去。”
胡春蔓愣了一下,这法子可不是最佳选择,金瑶前后得两次进入昆仑冰玉,而且祝知纹显然是碰不得金瑶也听不得金瑶声音的,这小子心里头可不老实,不然刚才怎么要闭着眼睛进来,还不如她直接断了尾巴痛快。
“你才复原没多久,九条尾巴舍了哪一条都可惜。”金瑶看着祝知纹,“他若是争气,就该摒弃杂念,自己出来,若是不争气,也不配舍你一条尾巴。”
“娘娘,他到底是……。”
“我和他说过,我与他的情分,自打我冒险从鹿耳洞救他出来之后,便都清了,他如今要还的,是当年知错还要犯错的债。”
金瑶语落,胡春蔓忽而察觉到自己的尾巴暖和了起来,她慢慢回头,看到祝知纹的嘴像是动了一下,好像能动了,倏尔,祝知纹欻地一下睁开眼,他看了胡春蔓一眼,又看了一眼金瑶,眼眸晶亮却又平静得像是冬日里毫无波澜的湖水,他声音淡淡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荡来的。
“走吧,娘娘。”
这一路,若说是万里艰途,可到达鼎墟,却也没给人多少释然和放松。
三人站在这高台之上看着底下无尽的深渊,环顾四周,都是冰冷清透的昆仑冰玉,它们围绕着鼎墟边缘生根膨胀,却唯独不敢踏进这鼎墟一步,自东南角一道三四米宽的石桥孤零零地自崖边往鼎墟深处延申,连接着鼎墟正上方这直径十余米的石台。
石台厚重,坚如磐石,没人知道是哪号人物敢在鼎墟上建这石台,又或许是浑然天成的罢,记忆里,有鼎墟那日就已经有这石台了,像是方便那些心灰意冷的神仙纵身一跃,了却这漫长无聊的一生。
胡春蔓是第一次来这儿,纵使她上昆仑无数次,可这鼎墟之地也只是听说:“我听那些老神仙说,鼎墟之下有一佛图宫,四周是四根和昆仑一般粗细的柱子支撑着,平日里,只要不离开佛图宫,就不会被里面的鬼怪恶念所伤,只要日夜擦拭这四根柱子,让上面的经文清晰可见,这鼎墟里的妖魔鬼怪,这辈子也跑不出去,这是真的?”最后一句,是胡春蔓在问金瑶,金瑶低头,微偏过目光,低喃一声:“我不知道,我没下去过。”
胡春蔓本以为祝知纹以身祭鼎墟之前会做许久的感情铺垫,譬如追忆过去,感怀明天,谁知道他只是在这石台边缘站定,回过身,只道了一句:“就送到这吧。”说罢,祝知纹直挺挺地往后一倒,整个人像是失控的风筝,一个猛子扎进了这无边的黑色里。
胡春蔓顺势往前,趴在石台上看着坠落在深渊里的祝知纹,他坠落的速度极快,才几秒便连影子也看不见。
“娘娘。”胡春蔓回头,鼎墟下莫名起了一阵风,吹得胡春蔓绑起的高马尾一通乱舞,金瑶却不为所动,只站定:“鼎墟一封,想来玄女手下那些傀儡鲲眼也无法作乱,她手下无人,一定会马上反应过来,等她追来,势必又是一场大战。”
胡春蔓爬起身来,蹙眉跺脚:“既是如此,我就该在东北把宋戈那小子炼化了做成铃铛给你带来。”
“对。”金瑶难得地接了个话茬。
胡春蔓眉眼一亮:“现在赶回去炼化也是来得及的,喊辛承过来帮忙,快则一天,慢则三四天,我俩一起烧,很快的。”
“我不是说要炼化他,”金瑶看着胡春蔓,“我只是需要一个铃铛罢了,宋戈是宋戈,铃铛是铃铛,天下铃铛这么多,做一个和之前模样差不多的很难吗?”
“娘娘是说……以假乱真?”
金瑶:“这不叫以假乱真,原本我的铃铛,也未必是真的。”
“什么意思?没明白。”
“你真以为,我打架厉害靠的是铃铛吗?”
“不……不是吗?”
金瑶摇头:“不是,”迟疑片刻后又说道,“也算是吧。”
“我不懂了娘娘,真心不懂了。”
金瑶看着脚下黑漆漆的深渊,心中觉得有些发寒,她扭头朝着来路快步走,一边走一边说:“时不待我,边走边说吧。”
重进昆仑冰玉,金瑶显得是那样得心应手,她还不打算回去,她需要去自己之前的住所,取一样东西。
“一个铃铛。”
“娘娘的铃铛在昆仑?”
“只能说,我有很多铃铛,其中一个在昆仑。”金瑶边说边走,脚步极快,仿佛走在清澈见底的湖水里,周围的冰玉对她而言没有半分阻隔,倒是胡春蔓,求问心切,又被堵塞了两次,还是金瑶轻轻拽了她两下,才得以脱身。
“天地初开的时候,门派众多,各持正道,无所谓妖魔,也无所谓上神师祖,能打赢的,就是正道,当时混乱不堪,谁人手上没几条无辜性命,后来,出了个聪明人,想出了定山者的名头,对了,这个我是不是和你说过?”
“娘娘说过,”胡春蔓接过话茬,她像是也学会了在昆仑冰玉里行走的奥妙,只要不把任何一句话放在心上,不要有情感波动,跟着金瑶,胡春蔓也算是越走越顺了,“小山出现的时候,娘娘就告诉过我,有人骗了她,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定山者。”
“对,除开这一条,我的铃铛也并非传闻中所向披靡,起初……,”金瑶说到此处,竟觉得指尖冰凉起来,她左脚一顿,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未等胡春蔓反应过来,金瑶深吸一口气,脚趾头稍微用力试探了一下,又能走动了,她继续说,“起初,我在山里捡到了一只小怪物。”
“多起初?”胡春蔓一下拿捏不准,金瑶大了她太多岁,金瑶的起初对于胡春蔓来说,可能还是一片混沌呢。
金瑶轻笑:“总之,那会儿还没有你呢。”
胡春蔓懂了,点点头,只继续跟着,也继续听着。
“没人知道那只小怪物是谁,他受了伤,我便养着,他看起来勉强修炼出了人形,只是四肢和小脑袋都是干巴巴的,像是干涸的树枝捆出来的胳膊和腿,每次动脖子的时候,都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卡一卡的,我想着,他该是没修炼好的树精,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开出了一朵紫色的小花。”
“这和铃铛有什么关系?”
“他开的花,小小的,旗瓣圆形,双合略开,第二天是两朵,第三天是九朵,像极了一串小铃铛,我一直没给他取名字,那就是那天,他有了名字,叫铃铛。”
“铃铛是人?”胡春蔓恍然,“不对,他这也不算人,铃铛是个名字啊。”
“对啊,铃铛其实是个名字,后来,造出定山者这名字的那个聪明人和我说,我的身份有了依托,也得给我的能力有个依托,让我胡乱编造个法器出来,让人家觉得,我厉害不是因为自己厉害,是因为这法器厉害,他日若是有人想要害我,这法器也能替我挡一波灾。”
胡春蔓懂了,她倒吸一口凉气,惊讶之余,手脚又有些动不了了,她努力平息内心的惊讶,看着金瑶也停下来等她,胡春蔓透过这结结实实的冰玉看了一眼周遭,可怕,太可怕了,这昆仑冰玉里被困住不少来往的女使,其中不少人都是胡春蔓见过的熟面孔。
一张张曾今青春明媚的脸,如今写满了惊恐,当时她们应该是想要逃的,却没能逃得掉,还有人面容平静,手里还端着精致的果子吃食,半低着头走路。
这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没人知道,这冰玉是不是还在不断膨胀,胡春蔓只知道,她走过来的这一路,除开鼎墟,已经被昆仑冰玉长满了。
而玄女,大概率是逃了。
“所以,”胡春蔓喝了一口凉气入肺,她动了动手指,慢慢往前走,声音冷静得很,“那个叫铃铛的小妖怪是宋戈?可你之前都未提过。”
“事情太久了,我记不住了,你知道的,后来有一阵,我遭到反噬,太早的事儿我都忘记了,玄女把我囚在昆仑冰玉里,一是想要惩处,二是她想要从我口中探听出她师父的下落,我一直不说,除开我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真的忘记了,我也是后来经过机缘巧合才想起来的。”
“不对,这事儿不对,”胡春蔓感觉自己有些连不上了,“可宋戈入莲花洞的时候,灯的确是亮了的,他的五脏六腑,就是你的山神铃铛,还有当年小瑾,小瑾拿着你的铃铛去收魂,如果只是普通的铃铛,能压得住我那几条尾巴?”
“你说得对,这事儿,我让人帮我查过,应该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那只叫铃铛的小妖怪不能以真身示人,便幻化成了我的铃铛,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以山神铃的状态出现的,陪着我出生入死,甚至救我于危难,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够厉害,如今回想,我竟都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作战,他陪着我的时间,应当比祝知纹更长久一些,直到百年前我把他借给了小瑾,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胡春蔓憋住气,半晌才蹦出一句:“兜兜转转,这竟成了天定的缘分了。”
“到了。”金瑶指着自己的原本的住处,“我的妆匣里应该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铃铛,虽然不顶什么大用,可是用来骗骗玄女,也是能令人心情愉悦的。”
***
“还没开门。”KTV老板闷头收拾瓶盖准备等收瓶盖的人晚点过来的时候好算钱。
“可之前不是有人进去了吗?他们能进,我们不能了?”来人语气并没有多客气,反倒是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
老板抬头,觉得今日颇为奇怪,他知道自己的KTV地处偏僻,原也没想着赚钱,只是家里老婆喜欢唱歌,就买了点设备凑钱开了这么一家,来的老客都是附近小区里上了年纪的婆婆妈妈,58块钱的团购套餐,还送茶水和果盘,再吹一下午的空调,走之前还不忘帮老板宣传一下,两相利好。
老板本就不悦,看到来人七八个都穿着黑衣服,身量高大,面色惨白,像极了那些脂粉油头的选秀小生,老板开店也有十几年,斜眼一瞟,便看到站在一侧的女人,她没说话,只低着头,头上戴着个阔边口的防晒布艺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脸。
不知道为什么,老板看着这群人,脑子里总是不自觉地想到新闻上见过的一群大汉掳掠年轻女孩子的事儿,不由得警觉了起来,他挺直背,强行装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进KTV要登记身份证的,先拿出来。”
站在柜台当前的方脸男人机械式地说:“没听说这个规矩。”
“没听说,昨天公安局刚来说的,我也没办法,小本买卖,配合一下,”老板也是人精,啥事儿端出上头的人都能糊弄过去,他一边用手拨弄着自己的手机,已经在屏幕上摁好了“110”的号码,播出键就在自己的食指边儿上,一边盯着柜台前的男人说道,“你们不会没有身份证吧。”
“有的。”
这男人的声音是越挺越奇怪,说话的时候嘴巴也动的很不自然,感觉嘴唇张合闭抿的样子和发出的音节并不一致,嘴上说完“有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裤兜里抽出一张身份证。
老板看了一眼,又指了指剩下的人:“每个人都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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