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管家一夜没睡,又疲惫又憔悴,一看到范二郎,禁不住老泪纵横,“郎君,范府没了!”
范二郎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惊得跌坐在地,红着眼睛怔怔道:“没、没了?”
“嗯!”
“老夫人和少夫人……都没了?”
“啊?不是不是……”孙管家这才发现自己说话有歧义,郎君以为范家被灭门了。
他连忙扶起范二郎,把昨晚发生的事情飞快地解释了一遍。
范二郎仿佛渡过一个大劫般,长长吐了口气。幸好幸好,只是房子没了。
他气恼地推开孙管家,“你这张嘴应该去茶楼里说书,放在范家真是屈才了。”
孙管家赔笑道:“郎君不曾用过早膳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吃了,先回家。”
……
范二郎回到家时,看着废墟一样的府邸,禁不住心内咒骂那个妖怪。
他先去看了母亲。丁夫人见到儿子,自然是把昨夜的事情好一顿添油加醋地说,说完又哭诉:
“天杀的丧门星,我早说不该娶她,你看她把咱家祸害成什么样了?为娘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还不死心么?再不休了她,你亲娘都被她逼死了!”
“阿娘,你歇着吧。”范二郎说着,又叮嘱玉屏等人仔细服侍好老夫人。
离开母亲后,他去看望筠娘。
筠娘却是不在,只有一个丫鬟春梅说:“夫人让奴婢告诉你,她在明月楼等你。”
第26章 切磋 “现在我信了,那晚你确实是心甘……
范二郎穿过明月楼, 走进院子里,看到小花园旁筠娘的背影。
她看上去又消瘦了些。周围花开得肥浓,她立在这样的繁花里, 背影竟显得有些萧索。
范二郎一阵心疼,走过去轻声唤她:“筠娘。”
筠娘转过身, 朝他笑了笑,“你来了。”
“嗯。”范二郎牵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 问她, “你可曾受伤?”
筠娘摇了摇头。
“昨晚吓坏了吧?”
筠娘望着他细腻温柔的眉眼,曾经有多少个日夜, 她就是沉浸在这样的温柔里忘乎所以的。
她抽回手, 转身看着墙上爬的烟粉色蔷薇花,问道:“二郎,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范二郎笑道:“我怎么可能忘记!那天我本来要去广祥街的绸缎铺子里办事,半路上我让小厮回去拿东西。
小厮走后,天空忽然下起大雨, 我一时没处躲雨, 就站在你家门前的树下。你推门走出来, 递给我一把伞。你还叫我不要站在树下, 当心打雷。
我当时没说话,是因为我心跳太快了,我不知道说什么!我第一眼见你就满心都是喜欢, 那一刻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娶你为妻!”
想到往昔,他目光温柔明亮,笑意里染了丝丝甜蜜。
筠娘轻声叹息道,“若是我没有送你那把伞就好了。
”
范二郎一怔,“什么意思?”
“二郎, ”筠娘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说道,“我们和离吧。”
范二郎笑了笑,“筠娘,你一定是吓坏了,瞧,现在都开始说胡话了。走,我们先去看看大夫。”说着便要来拉筠娘的手。
筠娘躲开他,正色道:“我没有说胡话。倒是你,麻烦你清醒一点吧,二郎!”
范二郎的手停在半空,脸色逐渐苍白,颤抖着嘴唇看她。
筠娘吸了吸鼻子,尽量不使自己流泪,说:“咱们好聚好散。”
“不,不可能。”
“如果你实在不想写和离书,那就写休书吧。”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范二郎忽然抬高声音,激动地说道,“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绝对不会!”
他大声发泄完,又放低声音,语气温柔道:“求你了,筠娘。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解决,如果是因为阿娘——”
“不是因为她。”筠娘摇头打断他,“你要听实话吗?”
“你说。”
“我知道你很爱我,我也爱你。曾几何时,我同这世间许多的痴心女子一样,觉得只要有丈夫的偏爱,便是多受些委屈也无妨。
我越来越卑微,越来越柔顺,低微得像泥土一样任人践踏。可是,我本来不必如此啊。
我明明也是爷爷的掌上明珠,我已经得到过这世上最纯粹最无私的偏爱,我又何必为了你的偏爱,而作践委屈我自己呢?
我现在过成这样,如果爷爷在天上看到也会难过的!”
范二郎听罢,红着眼眶说:“筠娘,对不起,我知道你为我受了许多苦,我发誓,我往后一定会对你好。”
筠娘摇头苦笑:“看来你是真的不懂我啊……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总之我是一定要离开的。”
“我不会放你走。”
“你不写休书也没关系,反正我不会回去了。”
范二郎想了想,忽然说道:“你私自把那个小妖怪带回府上,导致整个范府几乎夷为平地,所以这笔损失该由你来偿还。”
筠娘愣住了。她实在没想到这一茬,而范二郎提的要求却是合乎情理的。
“如果你还不起,就留下来继续做我的妻子。对不起,筠娘,你说我卑鄙也好,无耻也罢,总之我不会放你走。”
他的目光是那样执着、坚定,甚至有些偏执。就好像无数次对生意场上的掌控一般势在必行。
筠娘只觉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此刻都成了笑话。欠了这么大一笔银钱,她这辈子也无法脱身了。
她用尽平生力气所做的抗争,被他三言两语便消弭于无形。
算了吧,心里有个声音对她说,不要挣扎了,没用的。也许,她注定只能做这样一个卑微到泥土里的人。
想到昨晚云轻仙姑说的那番话,她一时间既绝望又羞愧。
就在这时,高处有个人朗声说道:“谁说她还不起了?”
院中两人闻声,仰头望去,只见明月楼三层的走廊里,正站着几个人,趴在栏杆前看热闹一般看着他们。
其中身形娇小的女子还大咧咧的拿着根糖葫芦。
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云轻一行人。
云轻双指间夹着一张纸,潇洒地往下一抛,那张纸飘飘晃晃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范二郎面前。
范二郎伸手接住一看,是他母亲写的一万两银子欠条,上头盖着她的手印。
“现在你们两不相欠啦,”浮雪说道,“你们继续聊。”说着,笑眯眯地咬了口糖葫芦。
范二郎生平从未如此被动过,他涨红着脸看着欠条,满眼的不可置信,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
……
范二郎最终失魂落魄地走了。
云轻几人从走廊上跳下来,走到筠娘面前。
筠娘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这会儿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她看着云轻说:“仙姑,你也觉得我离开是正确的决定,对吗?”
云轻笑道:“离开与否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不过是不想看到一个老人的深情厚谊被辜负罢了。”
筠娘怔了怔。
云轻说着,抛向她一个物事。
筠娘接住,见是个荷包,打开荷包,里头躺着一粒木珠子。
她一下子捂住嘴,泪如雨下,过一会儿,哽咽着说:“仙姑大恩,筠娘此生不忘!”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浮雪一把扶住她,“你们这些人怎么总喜欢跪来跪去的。”
筠娘倒出木珠子,后者往地上滚了几滚,化作小楼。小楼一见筠娘,扑到她怀里与她抱头痛哭。
浮雪见她们哭得感人,也禁不住擦了擦眼泪。
云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走啦。”
四人于是离开明月楼。
路上,程岁晏问云轻:“真就这么放心地放走小楼吗?不怕她以后作恶?”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白榆说得对,天道自有其规律。
天道既然使小楼诞生,而她又不曾作恶,那么她就可以成长下去。我若随意干涉,就过于自以为是了。
那个叫刺哩哩的人愿意教她咒术,想必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浮雪点头道:“就是呢,没准等以后小楼成长时,师姐已经成仙了呢。”
程岁晏奇怪道:“你这人,怎么不说自己成仙?”
“嘿嘿,我嘛,”浮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是不要为难上苍啦!”
几人说说笑笑地回了仙都云舍,第二天,筠娘前来与他们辞行。
她的心情似乎不错,脸色红润,目光有神,见到云轻几人后,郑重说道:
“我打算离开广陵了。我想来对你们说声谢谢。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我其实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
这是我自己做的几样点心,还有一坛子卤羊肉,希望你们别嫌弃。”
云轻有些意外,“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筠娘摇头笑笑,“我只是想出门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会烧制羊肉的手艺,总归能养活自己。
我还记得你带给我的那个梦,那真好啊。我想,我对外面的世界并非没有好奇心,只是以前不曾设想过,真是奇怪。”
“决定好了?”
“嗯。唯一可惜的是,春香与我情同姐妹,她因放不下家人,无法和我一起。”
云轻点头。有小楼陪着,倒不用担心她遇到歹人。
浮雪问道:“小楼呢?”
筠娘笑道:“你们猜。”
几人注意到她的发簪,一根木头上以红线缀着一个小小的精致楼宇,只有核桃般大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这是明月楼?”
“嗯,我和小楼商量后决定,把明月楼一起带走。”
云轻屈指弹了一下明月楼,明月楼发出咯咯笑声:“臭道士,别碰我呀,痒死了!”
浮雪禁不住感叹,这是头顶着一座房子行走江湖啊,头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人。
筠娘取出一个巴掌大的荷包,递到云轻面前,朝她挤了挤眼睛,笑道:“这是小楼托我给你的,她自己不好意思说呢。”
随着她这话,簪子上的楼宇竟然上下跳了跳,随后是小楼气急败坏的声音:“不是说好了吗,不许提我!”
云轻笑着接过荷包,“什么东西?”
她本来以为是饴糖之类,接到手里就知道不是了,那荷包虽然鼓鼓的,但是拿在手里又轻又软,像是握着一团绵丝。
打开荷包,她从里头倒出一卷白纱,白纱里夹着一张小纸条。
云轻抖开白纱。这白纱展开之后是个披风,薄得几乎透明,拎在手里完全感受不到重量。
再看纸条,上头写着:
小猫乖乖,
小狗呆呆。
小筠哎哎,
小楼来来。匿!
云轻一看就明白了,这应当是件法宝,纸条上写的正是法诀,看样子与隐匿相关,联想一下形状是个披风,那就多半是隐身衣了。
她禁
不住挑了挑眉,“看不出来,小家伙还有这好东西。”
小楼得意的声音从筠娘头上传来:“这叫做漂漂亮亮衣。”
浮雪摇了摇头:“没必要为了硬凑五个字取这种名字。”
“臭道士,没品位!我告诉你们,这个东西只能用一次哦。”
云轻有点遗憾:“一次怎么够,那你多给我几件。”
“你!这一件我都费了好大劲,失败了多少次才炼成,你还要几件,你气死我了!”
云轻笑嘻嘻地又弹了它一下,“开玩笑的,谢谢你啊小楼。”
“都说了不要碰我,很痒的!”
……
范府的少夫人走了,在少夫人离开后,孙管家由于向云轻仙姑“告密”一事,被范府老夫人打发出去。
离开老东家后,孙管家突发奇想,跑到一座茶楼做了个说书人,说的是市面上从未有过的《仙姑踏月》。
这本书讲仙姑云轻在广陵城收伏明月楼妖怪的故事。
这个故事不仅新颖奇特、跌宕起伏,而且就发生在广陵城,贴近听客生活,因此风靡一时。
茶楼日日客满,许多人自带板凳,也有人席地而坐,竟还有外埠的好事者前来听书。
广陵百姓渐渐都唤他“孙博士”。
孙博士说到仙姑的厉害处,时常指着茶楼里某位瘦黑寡言的伙计,说:
“呶,那是我的远房侄子,曾经是个赌棍。赌棍啊诸位,你们可曾见过赌棍从善?
就这么一个无恶不作的赌棍,仙姑只用一根手指轻轻一点,你猜怎么着?有如甘露洒心,立时灵台清澈,从此洗心革面,自尔弃暗投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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