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神色淡淡,任刘氏来回打量试探。
“大舅母,这两天我亦是想明白了,表兄一表人才,又与外祖母亲近,当日我在气头上,那去想表兄的好处,只一心被外祖母气着了。”清秋挽上刘氏臂弯,羞赧一笑。
刘氏狡黠的眸子一转,拍拍她的手,笑道:“你早如此,何须叫我日日守着你,可这不是我的意思。”
清秋轻叹,道:“我自小身边就有贴心服侍的女使,大舅母既要看着我不妨许我一个贴心的,好叫我有个伴儿。”
刘氏自是不信清秋的话,可又念着她是个千金小姐,许她一个身边的人盯着她也不是不可,面上功夫还得抹开。
思及此,刘氏命老妈妈去挑个来,清秋凝眉嗔道:“我可不要那上了年纪的妈妈,与我无话说,还叫我看得烦闷。”
老妈妈听她挑剔,心头恨清秋摆架子,只气得磨牙,心道看她能得意几时。
刘氏拉着清秋说了会话,三言两语离不开韦蒲,清秋羞涩垂眸,似真有了小女儿家的心思,刘氏打量着看她有几分真假。
不多时,老妈妈带来一个年纪尚小的女使,恰是午间为她送饭的女使。
清秋轻慢地瞥了眼,轻藐道:“就这畏首畏尾的女使也送来?”
刘氏听她如此骄横,眸光一冷,“你日后是要做主母的,对下人就是这般态度如何笼络人心,那由得你耍横。”
闻言,清秋噤声,幽怨地盯向别处。
刘氏也不多留,带着老妈妈一道离开厢房,清秋倒也不急着拉拢她,静静地坐了会,方才开口说话。
“你唤什么?”清秋抿茶,漫不经心地问,目光却盯着院门口的婆子。
女使肃立一旁,只答话,“红香。”
清秋颔首,松开手掉下茶杯,朝她恶劣一笑,“呀,不小心掉了。”
红香虽低着头,却看清她是故意的,瓷碎声引得院前婆子进屋。
清秋挑眉俯视着红香,气道,“这些事都做不好,你有何用啊,没得让人头疼。”
两婆子笑着打圆场,“姑娘家家,哪知道什么,年纪轻,不知事,表姑娘勿怪,勿怪。”
红香咬着牙,看清秋高高在上地数落她。
月上枝头,清秋横卧在榻上,红香进来掐灯,清秋谨慎地望向院门口,只见空空的一片无人看守。
“白日里的事,我是故意的,你可晓得我是谁?”清秋目光和静地望向她。
红香一时惊愣,眼前这人,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姑娘夫人的事,和我没关系,姑娘是谁我也不晓得。”红香如实说着。
清秋摘下腰间玉飞天,柔声道:“我只需你帮我传句话,向我的表兄,带一句话,这句话值百两银,不需你犯什么险,倘使你心中埋怨我,可去向舅母告状,我自不会记恨你,只是往后我是这宅中的主子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红香握紧手上油灯,视线落在那方玉佩。
清秋静等着她的抉择,不说有十成十的把握,却也有十之八九,只要传句话,这样好的差事,何乐而不为呢。
第34章 “师郎君,你救救姑娘吧。”……
明月高悬, 恰似弯钩,院中寥寥秋风,吹得屋内烛火摇曳。
灯烛飘摇间, 清秋娇俏灵秀的面容若隐若现, 偏她眼眸纯净, 叫人心生怜爱,可她说话间的神态语气,拿足了气势, 哪里像是什么纯良的小姑娘。
红香自是没见过这场面,她年岁小, 是韦宅里的家生子, 见清秋气定神闲,红香心内挣扎,明晃晃的一块和田玉摆在她眼前。
韦家从商, 连带着红香多少有点见识,只一眼就瞧出那和田玉质地温润。
红香犹豫不决, 咬紧下唇,无声的对峙。
清秋懒懒打了个打哈欠,她不急着红香即刻答应, 此时红香的犹豫正和她意, 毕竟她的正头主子,就在这宅子里。
要万两金,还是要日日平安。
若当真要选, 清秋只会二者都要,这桩事又搭不上性命。
良久,红香垂下头,走至清秋身边的烛台, 悄声道:“姑娘莫要害我,我的身契可是夫人手上捏着的。”
清秋当然晓得,能到这儿来伺候的,必定是刘氏心腹。这样不光彩的事,叫外人听了去,怕不是要丢尽脸面。
“姑娘,要我带句什么话?”红香目光停在玉上。
清秋晾了她一会,半晌才应道:“我如何信你,我不过试你一试,你就帮我?赶明我就和大舅母说你这丫头卖主求荣。”
红香手一抖,蜡油泼到手心窝,她那知眼前活色生香的姑娘是个蛇蝎心肠。
“姑娘,我一时鬼迷心窍,绝无二心。”红香急得眼角挂泪,直央求道。
到底是年轻的姑娘,比那些妈妈好拿捏。
清秋黯然凝眉,长舒口气,缓声道:“我从小家中娇养,那曾吃过这些苦,我只求你替我带句话给表哥,这块玉权当赏你玩。”
红香压低声,诚惶诚恐,“姑娘到底要传什么话。”
夜已深,清秋在她耳边悄声低语,不多时,清秋摔杯砸盏,哭喊道:“灯油烫到我的手了,你们是如何做事的,我还是不是你们主子了。”
她吵得东厢一众婆子注目,凑得近的径直啐她气性大,又说她日后做了主母没有安生日子。
红香是哭着从东厢房跑出来的,有婆子上前去安慰,只被她甩开。
次日一早,红香被换了,来的又是个老婆子,清秋不经意打翻瓷碗,原是她的不对,却反过来将她说得一塌糊涂。
老婆子横眉怒目,才不管她是什么表姑娘,在刘氏根下自然是刘氏为大。
“凭你是什么官家小姐,瞧着是个泼妇无赖,连个老虔婆都不如呢,哼!”老婆子骂得脏,三言两语气哭了清秋。
清秋掩面啼哭,这两日东厢房闹得不成样子,没人愿意伺候千金小姐。
刘氏一时头疼,正烦清秋性子骄横,只刚要呷茶,就见韦蒲进屋请安。
“母亲瞧着面色不好?”韦蒲低眉观望刘氏。
韦蒲悄无声色地打量刘氏,见她眉头紧锁,又忙问:“母亲是在为表妹的事烦扰?”
说及清秋,刘氏重重搁下杯盏,眉梢犹如起火般吊起,“我当真是烦死她了,那家的小姐姑娘像她这个模样,不是瞧着他爹和哥哥有点脸面,谁看得上她那样的跋扈劲,我还以为她是什么好姑娘。”
语罢,刘氏胸口大颤,气得不轻。
韦蒲眸子一转,眼露精光,屏退堂内女使,低声道,“我有一计能让表妹静下来。”
刘氏犹疑,斜着眼觑他,他这个儿子向来怯弱,事事都有他作主,能有什么好主意。
可惜,那丫头闹得紧,刘氏心中虽觉韦蒲没有什么好主意,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什么主意,卖什么关子。”刘氏厉声道。
韦蒲上前俯身在刘氏耳边低语,初听时不以为意,直到后面刘氏勾唇一笑,打量起韦蒲。
“你竟还有这法子?”刘氏哼笑道,“亏你想得出来。”
“母亲只说你依不依。”韦蒲随之一笑。
——
是夜,盛民巷巷尾的一颗青梅树下,有一黑团影子在树根下打滚,黑影嗅到气味,绕到青梅树后,蹭了蹭那靠在树旁的人。
夜色凉如水,轻盈的月光流放满地银辉,黑团翻着白色肚皮,一双异色双瞳在夜里格外圆润。
那人垂眸终是没忍住蹲下身来摸了摸它。
“喵~”
“嘘!”
他做着噤声的手势,黑团不明所以地翻身,大摇大摆地要走,那人要追,耳间一动,却忽地止住脚步。
“瞳瞳!”一道鲜亮的声音响起。
那人靠紧了青梅树,双手交错,只等着她走,取完东西就离开。
青梅树树叶摸索,枝叶扭打在一起。
云露哑声喊着,元智跟在她身后,道:“只一眨眼,瞳瞳就跑了。”
“姑娘不在了,瞳瞳也要跑,我也不想活了。”云露说着哽咽起来,瞳瞳不让她抱,只半蜷着尾巴坐在地上。
元智道:“你别乱说话,付娘子福泽深厚,才不会不在。”
不知为何,躲在树后那人觉得风凉了几分,吹得心冷,吹得他走不动路,悬在他腰间的赤红平安符在随风晃悠。
“你只盼着姑娘不好,何苦来哉,实在不然,就去报官救姑娘出来。”绿柳从廊下提着一盏纸灯走来,见云露在哭,心生恼意。
云露听他二人数落,正欲伸手去摸瞳瞳抚慰自己,却见瞳瞳一溜烟从她手边绕过,径直绕到青梅树后,喵喵大叫起来。
那人慌张地要去抓它,谁知它已走至他身边,乖巧又可怜地蹭他。
云露忙追过去,见瞳瞳蹭着一黑衣人,登时睁圆了眼,惊呼一声,而视线落到他身上,瞧见此人真容,云露更觉天崩地裂。
元智绿柳跟上去,也见此幕,一人蹙眉带怨,一人不解新奇。
“师无涯。”绿柳脱口而出,讶然道,“你怎么会在此?”
不待绿柳问完,云露却扯着师无涯的一角,哭诉道:“姑娘被韦老太太带走了,要将她强嫁给什么韦公子,姑娘被关在韦宅出不来,师郎君,求求你救救姑娘吧。”
元智不明所以,只瞧这人剑眉星目,左眼下一颗微不可见的殷红泪痣,眉目之间尽是散漫之调,偏他眼睛生得好,含情狭长,目如点漆。
“你求他作甚,倒叫姑娘抬不起头。”绿柳气得柳眉倒竖,忙拉过云露。
云露死拽着师无涯不松手,哽咽道:“我才不管什么仇什么怨,姑娘的命最重要,谁知道那韦宅是什么虎狼蛇窝,姑娘在里头多呆一日你就安心了?”
“师郎君,你救救姑娘吧。”
师无涯眸光深邃平静,见着云露这般,也未有一丝波澜,在汴京时,他就与付清秋分说得明明白白。
他娶,她嫁。
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师无涯眉梢轻挑,扯回袍角,沉声道:“你家姑娘,与我有何干系,我为何要救她?我来杭州只是取些旧物,途径此处情非得已。”
云露失了主心骨,仿佛是没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哭得愈发伤心。
绿柳却十分淡然,似早看透了师无涯。
“郎君是谁?”元智矮他一截,仰头看他。
师无涯觉得有些好笑,眼底漫起一丝嘲意,“与你无关。”话落,师无涯飞身跃出院墙,来去自如,仿若无人。
元智满目疑惑地盯着他的背影。
——
亥时一刻,韦宅东厢房里的主灯倏然熄灭,只余满地银辉。
清秋坐在榻上,蛾眉深蹙,时不时地透过纸糊的小窗往外看,眼瞧着外面石灯未灭,守门的婆子仍在,清秋心内惴惴不安。
将唯一的出路寄与他人,只赌一点良心,虽蠢,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清秋屏息凝神,候着来人。
亥时三刻,悉悉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清秋抬眼朝外看去,守门婆子已然退出去,迎面而来的那人身形矫健,提灯照路。
“表妹是我。”
清秋眼帘微掀,心下思绪万千,眸光机警,朝韦蒲道:“睡下了。”
“我有话要同表妹说。”韦蒲站在门外,影子映在木门前。
房内一豆灯火,明明灭灭。
清秋冷声问:“表兄有什么要与我说?我气性大,恐得罪了表兄,若有话赶明再说也不迟,撤了门口的婆子是何意思?”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韦蒲沉吟片刻,道出这句话。
清秋愕然抬眸,起身开门,红香将她的话带到了,但却不是这一句,她所说的是“君子素其位而行。”
“表妹。”韦蒲清秀的眉眼,在澄明的灯烛下添几分雅意。
韦蒲见清秋钗环已去,只绾着乌发,连连别开眼,清秋不知外头有无耳目,只得先将韦蒲带进房内,锁住房门。
“表兄,你深夜来此,是为何事?”清秋临门而站,背对着韦蒲,若韦蒲对她生出歹心,她即刻推门而出。
可这是在韦宅,饶是跑的出一步,却也跑不出宅子。
清秋放下门闩,索性回身同韦蒲将话说明,“我与表兄只是初见,并无情意,我父母尚且不知,外祖母替我做主,越过我的母亲,实在没理,大舅母将我骗来,荒唐至极,如今将我囚在此处,表兄应当知道此事。”
韦蒲见清秋走至面前质问他,一时心慌,又自知理亏,慌乱解释:“表妹,我知你我初见,我却从未起过别的心思,我此来是为助你离开,倘使日后你回去告知姑母,还请说些好话,叫我母亲体面些。”
刘氏虽是商贾出身,却沾得市井气,为人强势善妒,韦蒲知其母是何等的人,可奈何,奈何是自己的母亲,饶是犯了错,他也该担着些。
韦蒲为难道:“我母亲向来如此,表妹勿怪,今日我与母亲说了,将东厢房的人都撤走了,你若要走,今夜出了韦宅,只管坐船回汴京,你的两个女使并一个沙弥还在旧宅。我母愚钝,我却不能不孝,还请表妹见谅。”
语罢,韦蒲从袖中取出楮币,眼中带着几许歉意。
“表兄能明白的道理,舅母却糊涂,今日舅母敢私自囚我,日后还不知能做出何等事来,只因外祖母在为她撑腰。”清秋不接他的楮币,无奈道,“今日多谢表兄,表妹身无外物,只以一礼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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