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拧着云露的胳膊,渐生不悦。
清秋蓦然轻笑,眉眼舒展,弯唇道:“你替我哭什么?云露不需你为我想些什么,师将军与我半分干系都没有,他说的不错,快别哭了,云露你带她去歇着。”
话落,绿柳旋即拉着云露要离开,刚踏出一步,清秋忽地出声。
“绿柳,明日收拾好行李,后日就离开杭州。”杭州不宜久留,保不齐刘氏又会做出些什么。
刘氏眼皮子浅,韦老太太偏听偏信,真正出主意的还是她的那位姨母,面若观音,心却如同蛇蝎。
清秋坐在秋千上,秋夜风冷,绿柳见此便为她拢了件碧色回纹披风,清秋略微颔首,缓缓抬眼。
原以为绿柳会像往日留在她身边,但她今日没有,只取来披风便退下了。
明月高照,子夜静谧,除却风声再无别的声响。
清秋细细捋了捋在杭州所发生的事,除却刘氏诓她外,其中师无涯的神出鬼没,让人摸不着头脑,师无涯为何要躲在青梅树后,又为何骗云露。
师无涯究竟想做些什么,又为何三番四次地试探她。
清秋不愿往那方面想,只当师无涯如从前一般,做事毫无章法,只顾自己。
疾风乍起,吹落隔壁院中红柿子,青梅枝叶亦被吹得枝桠乱舞,清秋抬眸望向那棵柿子树,杭州的青砖白瓦,柿子树光秃秃,毫无生气。
枝影横斜,堪堪几笔,犹如书法横折提勾。
第36章 “师无涯,我不明白你。”……
翌日清晨, 绿柳与云露已着手收拾行李,云露本想在杭州多留些时日,杭州好风情, 只可惜出了这件事, 云露只觉早日回汴京更为妥当。
元智在青梅树下逗瞳瞳, 清秋因这几日惶惶不安,还未睡醒。
昨夜她宿在旧时卧房,燃着苏合香, 睡得格外沉,将醒未醒时, 清秋做了一个梦。
那梦仿佛是客船上的延续, 她倚在船舷边,看清了那黑衣人,那人在细雨风浪中缓缓转身, 身后的数尺江浪腾起。
眼见大浪掀船,清秋在他身后, 惊呼出声。
“师无涯。”
清秋骤然惊醒,额间渗出薄薄冷汗,心头惶惶后怕。
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房内, 窗外树影摇曳。
清秋抬手撩开帷帐, 甫一开门,瞳瞳便扑到清秋裙边,元智倒是安静地禅定, 秋日远山寂寥,清秋抱起瞳瞳,坐在秋千上歇了会。
“付娘子,昨夜是那人救的你吗?”元智转了方向, 盘腿坐在清秋身侧不远处。
“你这么好奇?”清秋反问,松手任瞳瞳去玩。
元智道:“有几分好奇,瞧着古怪,好奇他和付娘子是何关系,昨夜云露姐姐拉着求他,他却一口回绝。”
元智如此问,清秋亦给不出答案,谁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还不待清秋回答,云露绿柳并肩而来,绿柳道:“姑娘,问过了,明日有客船北上,可回汴京去,使了银子已安排妥贴。”
云露因刘氏迫嫁一事,不由得气道:“这些人也太坏了,逮着姑娘欺负,好不容易来一次杭州,就这样匆匆回去了。”
清秋本意也是要在杭州多留一段时日,可经刘氏这一闹,实在不想在杭州多留,更何况此行之后还要回汴京定亲。
云露向来贪玩,好不容易来一回,实在不忍她败兴而归。
十月初一本是寒衣节,只可惜那会她被刘氏软禁,节日固然热闹,但这老宅临近西湖,夜市倒也繁华。
思及此,清秋便朝云露道:“你既想玩,今夜我们去一趟西湖如何?也让你瞧瞧杭州的好风光。”
闻言,云露欢喜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奉承清秋。
见她二人有兴致,绿柳笑问:“姑娘可还记得宋嫂做的鱼羹?”
“自然记得,说起来倒有许久未吃过这样的鱼羹了。”清秋忆起那鱼羹的味道,只觉腹中空空,有些饿了。
绿柳道:“宋嫂如今已开酒楼了,唤飞云楼。”
杭州小食不比汴京少,各有风味,比方说杭州的蟹酿橙,恰巧这个时节正是吃蟹的好时候。
“瞧你们馋的,今夜我做东,元智你多吃些,回一趟杭州可是不容易。”清秋含笑道。
——
暮色四合,街头巷尾炊烟四起,不知不觉间,隔壁宅子的柿子被啄得所剩无几。
清秋安置好瞳瞳,再三锁好才出门。
“你是杭州人氏,可来过西湖?”清秋侧目问元智。
云露绿柳走在二人前头,绿柳向云露介绍杭州风土,清秋则和元智在后面漫步。
元智环顾周遭,眼中空空,“应当是来过的,其实有些事,我已记不清,若说西湖,我好似就是在西湖走丢的,那时年岁太小,已记不得了。”
空绝是在杭州见他可怜,遂将他带回汴京,却不知他是在何处走失,也不知知其来历,只当是孤儿。
元智如今十三岁,在青山寺已有七年,空绝曾问元智是否要寻父母,元智只说:“父母在,不远游。”
可元智却早已当父母已故,他自杭州走失,又在汴京七年,寻父母如同大海捞针,是以不寻,不念,不问。
清秋后知后觉,只觉自己问的太多。
“杭州的酒不比汴京差,又有别的风味,尹姐姐总想回杭州却抽不开身,你倒比她走运些。”清秋调转话头,不再提元智的旧事。
元智眸光一亮,喜道:“那就多谢付娘子了!”
时至戌时,月华如水,街上挂起彩灯,搭起长棚青伞,西湖秋风渐起,非盛夏日未能见到接天莲叶。
西湖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倒影漫天繁星,此时游人如织,穿行于璀璨华灯。
云露绿柳订了飞云楼雅间,面朝西湖,可观街景。
元智紧随其后上了二楼,临转角时,元智回头问:“付娘子不上楼吗?”
“我去湖边走走,不必等我。”清秋抿唇轻笑,转身没入人潮中。
杭州承载太多旧忆,清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眼见西湖水如旧日般流淌,断桥残柳依旧,湖心驶来画舫轻舟,悠扬琴声绵绵不绝。
清秋着青衣白裳,临湖而坐,望向西湖边的凉亭。
风拂湖水,搅起涟漪,湖中各色花灯纷纷荡漾。
清秋静坐许久,待到云露几人寻来,清秋才堪堪回过神,茶肆娘子打眼一瞧,见几人贵气,忙上前去奉新茶。
“娘子请喝茶,瞧几位是外乡来的吧。”茶肆娘子亲切地问着,手中捧着汤瓶,又道:“这几日江上不太平,娘子们过来可还安稳?”
清秋略微颔首,元智倒不客气地坐下,直问:“有茶水果子吗?”
云露敲他,“方才不是吃过了吗。”
“付娘子瞧着没吃,我是为付娘子问的。”元智撇嘴,委屈着说。
绿柳打圆场,笑道:“罢了,再吃些也无妨。”
茶肆娘子忙道:“有有有,我这儿的果子点心都是新鲜的,柿饼,梅子糖,桂花糕,只娘子想,这儿就有。”
清秋见她几人坐下,便随意吃了些,云露似是未逛够,央着绿柳带她再走走,元智心觉无趣,却也跟着云露一道逛去了。
明日启程回汴京,清秋无心多逛,只让他们去。
秋月银辉,长街巷尾熙熙攘攘,清秋回宅中放出瞳瞳,顺道打点了行李,绿柳做事妥帖,清秋心中有数。
只是有一样东西,清秋到如今都未想好该如何办,她从汴京带来的地契,仍在她的手中。
清秋正犹豫着,却见瞳瞳飞快地奔出卧房,一溜烟消失在眼前。
顾不上地契,清秋忙追它出去,院中石灯明亮,清秋听声辩位,见瞳瞳三两下跃上白墙,追着隔壁宅子的喜鹊不放。
柿子树都快被啄秃,却还有喜鹊来,清秋忙唤它。
“瞳瞳,快下来。”
清秋走至墙下,伸手要抱它,瞳瞳却勾着爪子一直追着喜鹊,这墙虽不高,清秋却怕瞳瞳摔下来受伤。
只这一时半会,清秋也没法子唤它下来,只得在墙下候着。
好半晌,清秋才见瞳瞳有了要下来的意思,不过这意思似乎反了。
瞳瞳一个飞扑,跳到柿子树上,紧紧抓着树皮,清秋心下一惊,忙出门去。
清秋自回杭州旧宅,从未拜访过街坊邻居,这隔壁宅子有无人住尚不确定,可瞳瞳挂在那柿子树上,若没人接着摔伤了该如何办。
想到此处,清秋心一横,轻轻叩门。
“打扰了,可有人在?”清秋侧耳听里头动静,轻声问道。
良久,无人应。
清秋再次叩门,这回她心焦,力用得大些,却不想这门径直开了口,似是无人居住,清秋小心推开门。
门缝透出些许微光,月光清亮,院中萧条景象和那棵柿子树所差无几。
清秋环顾四周,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喵~”
闻声,清秋慌忙抬头,循声望向柿子树,那棵柿子树干枯张扬,与树下的青年一般无二,见着有人清秋放慢脚步。
“打扰公子休憩,我家狸奴顽皮,我来寻它。”清秋温声道。
清秋离那棵柿子树尚远,她眼力不佳,月色下只辩得清进屋,远景除非高大否则一概看不清。
师无涯一抬眼就看见清秋,见她未将他认出,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
那人不说话,清秋不敢再进,恐得罪了人家,一时犯难,清秋凝眉道:“公子可有见到一只狸奴,通体雪白,双瞳异色。”
师无涯不答,倒是瞳瞳应了声。
清秋确信瞳瞳就在里面,顾不得什么得不得罪,直往里去,“失礼了。”
师无涯忙背过身,勾唇一笑,压低声音道:“别过来。”
清秋微怔,蓦然停下。
“为何?”
“听姑娘声音是个美人,在下丑陋不堪,恐吓到姑娘。”师无涯仍低声说话,轻抚瞳瞳,眼中带笑。
清秋不言语,轻手轻脚地往柿子树去。
临至那人身后,清秋已将师无涯识破,伸出手哼声道:“还我的瞳瞳,你要作甚?我只寻瞳瞳,不在意你的容颜。”
“师无涯。”
师无涯眉梢轻扬,道:“付二姑娘,方才只是玩笑,还请不要见谅。”
清秋待他本是平和,虽说心底是恨他,却也顾念着彼此的体面,那曾想过师无涯一而再再而三地逗她。
“师将军的玩笑我不喜欢,还请不要再自以为与我很熟。”清秋没好气地说道,将瞳瞳从他怀里抱回。
自打回京以来,他与清秋只见过寥寥几面,可这几面,没有一面得过好脸色。
“付清秋!”
师无涯眉目一凛,眸光如炬,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的眼中窥见一丝波动,可她的眼睛明亮纯粹,那有什么别样的情愫。
以前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如今乍一索取,却如此艰难。
清秋不明所以,自打师无涯回京,他一见到她就在发莫名其妙的疯,
“师无涯,我不明白你。”清秋深深蹙眉,无奈又无助。
此话一出,师无涯眸光一滞,他也不明白自己,明明知道她要定亲了,他却希望清秋日后心中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师无涯拧着眉,自顾自地地回了句:“我也不明白我自己。”
清秋微怔,师无涯所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可这话是什么意思。
“罢了,我今日闲来无事,便与师将军说会话,叙叙旧,省得师将军日后再与我叙旧,如何?”语罢,清秋坐在柿子树下石桌旁。
月光映出师无涯的侧脸,清秋抬眸见他怔愣,挑眉问:“师将军不给我上杯茶?”
闻言,师无涯坐至她对面,边倒茶边打量着清秋。
“你明日要回汴京?”师无涯递茶给她,清秋并未接,只抬眼看他。
“师将军耳朵很灵,一墙之隔,把话都听完了。”清秋笑中带刺,眸光盈盈看着他。
师无涯一时理亏,登时垂下眼,任由清秋打量,他也不是故意偷听,不过是恰巧听了一两句,更何况清秋在杭州遭了刘氏的道,想来也不会呆多久。
与从前相比,如今的清秋,多了几分机警,聪颖敏锐,只两年的时间,她好似脱胎换骨重生了一般。
师无涯心头浮躁,一时间竟不知是如今的她好,还是从前的她好。
“江上不太平,你可过些时日再回汴京,不必着急,韦家不敢拿你如何。”师无涯本想添一句“有我在”,思来想去总觉不妥当,只暗自将话咽回去。
“近来江上有水寇,来往船只已有不少遭了难,你一个孤女子并几个女使又无防身之术,再等等再回汴京也不迟。”师无涯淡声说着,自顾自地抿了一口茶。
江上水寇一事,清秋倒不是头一次听说,先前刘氏也曾提过,以此为由让她留在韦宅。
清秋本意也想在杭州多留段时间,可不知为何,见到师无涯之后,她迫切的想要离开杭州,一刻都不想多留。
清秋思忖片刻后,静道:“劳师将军费心,我已雇人随行,况我回汴京有事,不便再留在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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