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反倒将刀逼得见红,“你这小娘们故意上的我们的船,引他们前来,害得我们劫了空船,人货两空!三弟死在了船上!他手里还攥着你的帕子,毒妇!”
他话音凄凉悲愤,拿着匕首的手止不住地抖动,恨不得下一刻就将她刺死。
清秋无话可说,那匕首离她很近,近得只一开口就会磨进她的脖子。
付高越勾着绳索,紧攥双拳,额头暴起青筋,双眼急得泛起血丝,咬牙道:“你别伤她,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
赵二仰天大笑,只觉可笑之极,要什么都给得起,好大的口气。
“我要你们给我几十个兄弟陪葬!没有,我要她陪葬,将来在黄泉路上也好给我三弟作伴!”语罢,赵二挥臂要刺杀清秋。
电光火石间,师无涯眼底掠过狠厉之色,迅速勾起箭矢,径直射向赵二,他目力极好,又因常年在军中习武,箭术百步穿杨。
长风破空,箭矢划过江心倒映的明月,一箭封喉,赵二脖子喷涌而出的鲜血洒在清秋脸上,连带着衣裙染上血腥的红痕。
温热的鲜血让清秋堪堪回过神来,清秋抬手摸脖间的刀痕,不深不浅,恰似从前在保神观时的剑伤重合。
“清秋,清秋,别怕二哥哥在。”付高越见赵二已死,忙游过去登上小舟。
“别怕,清秋,都过去了,二哥哥以后会保护好你。”
付高越揽过清秋,打散她惶恐不安的心绪,他们的衣衫尽湿,漫着丝丝寒气,可清秋却觉得兄长的怀里如此温暖,好似一团炙热的炭火,驱散她心头凌冽的寒意。
自她上贼船后不敢有一丝松懈,唯恐行差踏错,自己死了不说,还要害得云露绿柳跟她一起丧命。
这是一场身临其境的噩梦,是一场惶惶不安的噩梦。
若没有付高越和师无涯及时赶到,她将丧命于此,此刻清秋所有紧绷的弦倏然断裂,须臾,清秋攥着付高越的袖口哭出声来。
清秋扑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姑娘,付高越轻拍清秋,低声道:“好了,别怕二哥哥在,再不会有事了,莫哭了莫哭了,先上去别再病了。”
不多时,清秋止住了泪,由付高越带着上海舟,师无涯在船舷边冷脸看着清秋,眼底浮起一丝烦躁不耐。
这一幕也让他想起当年保神观一事,两年来,他自认当初之事并无错处,可就在方才赵二挥刀要下手之时,他却恍然发觉并非如此。
倘使当年的那批黑衣人穷途末路,也同赵二这般对她痛下杀手,那他又如何保全她。
“指挥使已清点完毕,这批人当中还有个头不在这儿,死的两个贼首是赵二和陈三,陈三死前还攥着一方绣帕,似是方才那个姑娘的。”身后佩刀卫兵呈上染血的绣帕。
“当真是风流,死了都要握着帕子。副指挥使受伤了,命人随行的军医去诊治。”师无涯眸若寒星,瞥向那方绣帕,“还有方才那位姑娘,顺道也看看,余下的人拷问清楚山寇窝点。”
吩咐完后,师无涯前去审问其他水寇,钱林并刘安随他一道。
——
十月初六,已至深秋,杭州青砖白瓦各处金桂飘香。
付高越带清秋回杭州旧宅,他本已回京数日,只因官家密旨让师无涯与他共查杭州水寇,此事应当与杭州知府有关,他在杭州蛰伏数日,刚有些眉目正欲与师无涯剿匪,未曾想会遇上清秋。
杭州旧宅仍是当年模样,绿柳收拾出往日的房间,付高越暂住几日,正好守着清秋醒来。
水寇一事已全交师无涯处理,付高越则专心陪着清秋。
时近酉时,落霞漫天,院中斑驳白墙跃上浮光碎影,青梅树枝叶随风摇曳。
清秋昏昏沉沉醒来,瞧见房中陈设,便知已回了杭州旧宅,清秋扶额起身,昨夜她如何回来的,已记不太清。
霞光透过菱花窗撒进房内,清秋起身开门,只见付高越坐在秋千下逗着瞳瞳,绿柳云露在廊下翻着花绳,元智不声不响地禅定。
“二哥哥辛苦你了,听母亲说你在我之后也离开了家,同我讲讲吧。”清秋坐至付高越身边的竹椅,绿柳为她取来披风,顺道瞥了眼付高越,付高越含笑点头。
“想来你也有许多要对我说。”付高越侧目看她,清秋仍是当年的模样,与他两年前离开时并无太大的变化。
当真要说变化,他倒觉得眼前这个妹妹沉静了许多。
两年前清秋一意孤行非要上青山寺修行,而他亦在不久后随广威将军前往渭州,他一去两年只向家中寄过两封信,许多事也模糊不清。
“二哥哥,你身上的伤可严重?”清秋凝眉,忧道。
付高越轻笑一声,道:“不妨事,小伤。”
“说说你当年为何要去青山寺修行吧,我同大哥不一样,不会苛责你,我只想问问你心中如何想。”付高越问道。
她为何要去青山寺修行,几乎所有人都将她盘问了个遍。
可做了就是做了,哪有那么多的理由,清秋此刻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何,但她清楚其中一层一定是因为师无涯。
“二哥哥,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如今说这些已无意义。说些要紧的与你听听,保准让你大吃一惊。”清秋盈盈轻笑。
有什么事能让他吃惊的,一时半会,付高越心中还真没底。
“何事?”付高越眉梢轻扬,只怕清秋使坏唬她。
清秋气定神闲地道,“我要定亲了。”
此话一出,她已料想到付高越是何神情。
“什么!?”付高越倏然起身,讶然万分,似是不信,复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清秋慢条斯理地斟茶倒水,顺手递出一盏茶,眸中带笑,柔声道:“就是二哥哥方才听到的话,回了汴京这事就定下来了。”
付高越接过清秋的茶,猛地灌进喉,狐疑地看着她。
从前非师无涯不可的妹妹,就要定亲了?
这...这仿佛不太真实,付高越眨眨眼,拧眉道:“清秋你掐掐我,定然是梦没醒。”
清秋见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反问道:“二哥哥不替我高兴?怎么反倒这个模样,难不成见不得我好?”
付高越即刻驳道:“胡说,那你说说是哪家的郎君,我可有见过?”
“二哥哥应当是见过的,当年大哥的谢师宴上他说与我有一面之缘,我却是没印象了。”清秋思忖片刻道,“是王家郎君。”
王家郎君?付高越略一思索,疑道:“是国公府的那位长公子?”
清秋含羞垂首,脸颊浮起红霞,羞怯怯地道:“正是,已说定了。”
付高越见她这副少女怀春的姿态,不由得信了她的话,可他这个妹妹向来执拗,虽说当年在师无涯身上栽了跟头,但以他对清秋的了解,她恐怕心中仍有师无涯。
清秋真忘了师无涯是好事,付高越自然是替妹妹欢喜的,但清秋心底究竟如何想,付高越难以捉摸。
既然清秋放弃师无涯,付高越便也不再提及往事,眉梢一喜,笑道:“那自然是最好的,想想付家的掌上明珠也将要出嫁了,那王郎君我倒是略有耳闻,应当是个不错的郎君,日后受了委屈,尽管回来找哥哥。”
清秋蹙眉嗔道:“二哥哥你盼着我点好吧,待你回家少不了母亲一顿说。”
夕阳西下,柿子树萧条枝桠在霞光中招摇,浮光跃金,斑驳古朴的白墙被雨水侵蚀生出些许青苔。
二人在院中长谈,清秋得知付高越在军中趣事,她凑近仔细瞧了瞧他,她的哥哥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的两年,眉宇间倒真有了几分肃杀之气。
想来也是过得艰难,付家从前虽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可也从不让子女吃苦。
“对了清秋,钱知府设宴为我和师无涯庆功,你随我一道去罢。”付高越道。
清秋疑道:“请的是你和师无涯,我去作甚,我还会未缓过来就不去了,你我倒不如去西湖边走走,日后怕是再难回杭州了。”
说到此处,清秋将刘氏迫嫁一事告诉他,顺道提了卖宅子的事。
得知此事,付远衡长眉一横,怒摔瓷杯,气道:“好个舅母,欺负到你头上了,连带着数落母亲的头上,我替你去说理。”
“你且别去,我与二哥哥说是因信得过二哥哥,倘若二哥哥执意要去,日后我们也没什么话说了。”清秋柳眉轻蹙,哼声道。
付高越气恼,却也明白清秋与他说这些不是为了出气。
韦家和付家若真闹起来,韦氏便再没有依仗。
“罢了,世上之事总是相互制衡,日后外祖母应当也不会再打你的主意了,等回了汴京,将你的婚事早早定下来,这才是最要紧的。”说及清秋的婚事,付高越眉梢一松,漫出些许欣喜。
——
转眼明月高照,满城灯火,大街小巷挂起灯笼,摊贩搬出竹凳陈列精美果子点心,又有花灯、首饰、团扇,西湖夜景如同温婉的美人,没人不想多看一眼。
付高越也有几年未回杭州,乍见旧日常来的地方不经生出几分惆怅,清秋因前几日已来过只以平常心转了转。
清秋和付高越并肩同行,西湖边花灯莹煌,湖光声色,迎面跑来一双小孩。
付高越护着清秋,只一不小心便可能落到湖里,清秋急急退让,目光落在两垂髫小儿身上,小姑娘追着小郎君,见有人在,小郎君绕着清秋转,小姑娘紧跟着。
“哥哥,抢我的桂花糕。”小姑娘一气之下跌坐在地上,径直哭嚷起来。
小郎君扒在付高越身后,紧紧揪着付高越的袍子,手里还攥着半截桂花糕,他嘟囔道:“才不是,你自己的吃完了还要吃我的,好没理。”
闻言,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没理,只一个劲地哭。
清秋被吵得头疼,伸手要去扶她起来,柔声哄道:“不哭了,快起来,我使你些钱自个去买些,莫要缠着哥哥不放了,街上人多你二人走失了叫父母担心。”
身着枣红罗裙的小姑娘,拍开她的手,仍哭得胸脯颤抖,她呵道:“要你管,我的邻家哥哥,与你何干,我阿爹说了,我和他有婚约了,从今以后他的就是我的,吃了他的桂花糕又如何,你们插手作甚。”
清秋微怔,眸光倏然黯淡,小姑娘语气甚笃,像是捍卫领地的小狮子。
“你这小姑娘蛮横无理,家中人是如何教养的。”付高越长眉一横,心生恼意。
话音甫落,一直躲在付高越身后的小郎君慌忙走出来,将手上半块递给她,“别哭了应娘,待我回家阿娘又该骂我了。”
小姑娘见她说话,才缓缓起身,擦干泪,挤出生涩地笑,得意又张扬。
“哥儿,姐儿,你们一不留神就不见了,叫我好找,”着褐衣的一位老妈妈从人堆里挤出来,瞧见清秋和付高越,忙赔笑道:“对不住了,冲撞了二位贵人。”
语罢,老妈妈领着二人离开,清秋回身注视那小姑娘,人潮涌动之中,小郎君半推半就地牵住了小姑娘的手。
月光与澄明灯光交杂,映出一幅市井繁闹图。
“清秋,你看什么?”付高越随她看去,什么也瞧不见,除了来往的各色行人,无甚有趣。
清秋抿唇笑笑,垂眸道:“没什么,方才的小姑娘很有趣,想来家中定然疼爱有加。”
“如此说来倒有几分像你幼时那般顽...”付高越转过身,略微颔首。
断桥前人头攒动,三两行人散开,瞧见几步之遥的颀长身影,付高越陡然一颤,师无涯竟也在西湖边。
师无涯站在断桥桥头,离他们不远,付高越看不清他是何神情,但从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想来是兴致不高。
“二哥哥你话怎么说一半?”清秋倏然转身,狐疑问道。
过路人晃眼而过,隔着朦胧月色,清秋一抬眼便瞧见师无涯立在桥边,今夜月光明亮,映照出西湖的败荷残柳,美得凋零萧索。
师无涯朝他二人走来,付高越下意识地护在清秋身前,虽知师无涯并不会对清秋做些什么,但他并不想让师无涯接触清秋。
在渭州军营的那段时日,他钦佩师无涯的刻苦专研,也曾在夜里见他练功习武,渭州本就荒凉颓败,师无涯却每日素餐简食,两年如一日。
付高越是在渭州的第二年才遇上师无涯,付高越自家中去信后,广威将军知其来历,便不再让他只做小兵,一路有意无意的照拂。
他是在广威将军的营帐里见到的师无涯,那时的师无涯已被广威将军重用,从那之后付高越才知师无涯离开汴京后的动向。
但又因退婚一事,二人并未有过多的交流,只在军务上打交道。
付高越不得不承认,师无涯在行军作战方面出类拔萃,纵使如此,他仍每日钻研兵书,如同孜孜不倦地书虫。
军营里他所见到的师无涯,与从前的师无涯判若两人,模样性情未变,但却并不是一个人。
“师将军巧遇。”清秋侧步上前,眼眸带笑。
付高越见清秋并无异样,心下松快,转念一想,清秋已然要定亲,定然是放下了师无涯,否则依她的性子怎么会嫁给别人。
“私下相遇,便不和你客套了。”付高越扬眉笑道,清秋既对师无涯无意,那他自不必处处防着他,只当他是兄弟。
若非有退婚这桩事,他与师无涯在渭州的过命之交,定将他奉为座上宾。可世事无常,什么过命之交,都不及小妹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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