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的事上清秋向来果决,唯独这桩婚事,她半推半就的走到了这一步。
付高越听清秋如此说,便放软语气,哄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我不会让绿柳受委屈,倒是你,别委屈了自己。”
吕汀英见他们情绪稍缓,忙笑道:“可别再说这些气话了,十二月中旬大娘娘在宫中设宴,说是要赏梅踏雪,你们可晓得这事?”
这两日他们兄妹二人各忙各的,连着好几日都逮不到人,想来他们还不晓得。
付高越与清秋齐齐摇头 ,吕汀英眉眼温柔,打趣道:“两个人大忙人,开春之后你们二人各有喜事,也是不在意这些了。”
二人齐齐垂首,吕汀英瞧着他们二人,实在是像,举手投足更是如出一辙,她此刻站在他们二人面前,像是学堂夫子。
“罢了,这个月你们兄妹好好歇着,旁的事有我在。”吕汀英拍了拍二人的肩。
吕汀英见他二人和好如初,便也不再多打扰,留他们说会知心话。
付高越摩挲着膝盖,时不时地抬眼,忆起往日他们嬉笑玩闹的场景,他登时起身,急切道:“方才我说的话急了些,清秋我只怕你误会了我。”
清秋昂首,摇摇头,哼声道:“当真觉得凶了我,也不赔罪,就说两句话完事了?当我三岁小孩呢,连颗糖都不肯给我吃。”
闻言,付高越心知清秋已原谅他,朝他讪讪笑道:“罢了罢了,我前些日子得的赏钱都归你,你想买些什么,都从我这儿出。”
“当真?”
“当真。”
清秋眉眼弯弯,一双月牙眼,笑意盈盈,她道:“飞云楼的百花糕,金缕阁的首饰头面,马行街的铺面,苏州的宋锦,南京的云锦,蜀州的......”
付高越面色煞白,上前一步,捂住清秋的嘴,急道:“你狮子大开口呢,母亲还短着你的银钱了?到我这儿当强盗,你是要我的命!”
清秋不缺这些东西,不过是专门唬他的。
清秋拍开付高越的手,挑眉一笑,顽劣又明媚,“二哥哥,这些我都不要,不过今日我要去相国寺,尹姐姐常说哪儿有奇闻异书,这总成了吧。”
付高越拍拍手,理了理衣袖,扬眉道:“自然成,你若有空多去和盛三姑娘说些话,广威将军虽应下这桩亲事,可我心中却没底,也不知她心底愿不愿意。”
他总觉难为盛婼了,若以盛婼的家世来论,她或许可以嫁得高门,又或许她心中已有心上人。
心中思绪万千,付高越总觉亏欠。
往日他见盛婼盛气凌人,心中是觉她过于傲气,不似京中闺秀娴静婉转,倘使要娶妻,他有两不娶。
一不娶他妹妹这样的,太过任性。
二不娶盛婼那样的,太过骄横。
可到头来,他好似再找不到一个张扬又漂亮的姑娘了,她再骄横,也讲理。
他曾牵过她的手,他想娶她。
清秋答应付高越之后会再去将军府多陪陪盛婼,在这件事上,清秋亦不知道盛婼是如何想的,此事能将盛家的压下来,只是要以她的亲事作掩饰。
是夜。
清秋戴上幂篱,与云露一道去大相国寺,街上行人纷纷,汴京城一如既往的热闹,每一条街都有涌动不绝的游人。
大相国寺的香火旺盛,灯烛映照着长街,相国寺前围满小贩,有陈列贩卖跌打药的,也有搭起长凳卖花灯,蜡烛的,各式各样,应接不暇。
清秋裹紧碧青色披风,朝云露道:“你有喜欢的物件就买,别心软,二哥哥替我们出了。”
云露回首见付高越站在人群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二人,付高越并未在相国寺停留太久,他挑了些漂亮花灯和杂嚼,转头去了将军府。
清秋沿河四处闲逛,贩书的人好似不多,但奇异的物件倒不少,什么奇珍异石都在其中,她对这些无甚兴趣,但尹惜喜欢得紧,清秋只扫了几眼。
走了好一阵,相国寺桥前有一蹲着的年青人,他面前陈列着诸多杂书,用一块青布摆出来。
清秋漫步上前,问道:“是些什么书?”
贩书郎抬头见是一姑娘,面上绽开朴实的笑,逐一介绍道:“这本是将汴京的山河志,这边是闲话本子,这是些闺阁姑娘爱看的,余下的是一些搜罗来的,叫不上名,还有的是损毁了,不晓得哪朝那代的,姑娘就当看个乐呵。”
清秋蹲下身,随手挑了旧书,书封已积灰,四角不全,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
“姑娘好眼力,这是《玉石录》记的是奇山异石,别的书铺都没有,我这儿的这本是独一本。”贩书郎眉头轻挑,以此表达诚意。
相国寺四下灯烛高照,泛黄的书页,倒真是像他说的那样值钱。
清秋拈起书角,仔细摸索,又对着光看那字迹,明亮的灯光穿透薄薄的纸,上头的字迹浅薄,这纸是旧纸,可那墨却不太像。
须臾,清秋眼前的光忽地暗了下来,一道黑影赫然出现在纸上。
“上回的书还有下册么?”那黑影沉吟许久才开口。
这身影,声音,很是熟悉。
清秋放下书,瞳眸轻颤,竟然是师无涯,他不去书铺来这儿买什么书。
贩书郎搓搓手,眯着眼,贼笑道:“郎君,先前我买的那一册就是独一册,不过我还有别的书,与先前那本一样是用于...咳咳。”
师无涯眉头轻蹙,从怀中掏出碎银子,径直塞进贩书郎手中,他冷着脸开口:“若有旁的书一并都给我。”
贩书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悄声道:“郎君有心了,我有别的更为精妙的书,保准郎君爱不释手,茶饭不思。”
清秋埋首捧着《玉石录》乱翻,侧耳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到底是何书让师无涯如此着迷。
“姑娘,你买不买这书?”贩书郎顺手从青布下取出几本藏书,外头用黑布裹着。
清秋戴着幂篱,且又蹲着,自是不怕师无涯,她不信这副模样都能被师无涯认出。
“这书瞧着倒是有趣,卖给我吧。”清秋压低声音,伸手递出一两银子。
师无涯垂眸看向地上的一团青布,雪白的幂篱,青色披风,犹如远山之中的飘渺白雾,越瞧越眼熟。
贩书郎皱眉,为难道:“姑娘,这书要十两银子。”
“十两?”清秋讶然出声,复又轻咳道,“就这书值得到五两?这上头的墨可骗不了人,前朝的墨多有消散的迹象,并不持久,而这墨久不变色,且无浓淡之分,分明是本朝所写!”
这些清秋本不清楚,是尹惜曾告诉给她的。
大相国寺周遭贩夫众多,其中货物眼花缭乱,不乏有以次充好,以假乱真之辈,尹惜被骗过几回,长了记性。
尹惜爱逛相国寺,其中真假浅浅一扫便知真假。
贩书郎一听便慌了神,讪讪笑道:“姑娘好眼力,是我瞧错了,这本原先就值一两银,对不住姑娘了。”
师无涯眉梢轻挑,眼尾上扬,侧目看着她。
清秋早已觉察到师无涯在看她,但她此刻还不能走,倒不是因为师无涯,而是那贩书郎手中或许真有《玉石录》。
尹惜喜爱这类书,清秋想买他手中孤本。
“既如此,不妨让我瞧瞧你手中的孤本,我愿出十五两。”清秋仍压着声说话,仰首朝卖货郎说道。
卖货郎笑意僵在脸上,若是失去了原本,之后他还如何作假。
“姑娘我手上只有这本。”他笑得生硬。
师无涯唇畔含笑,手中还提着书,他立在原地看着他二人。
“这倒也没什么,不过卖假书给我,我可是要去官府告你的,你若把真的卖给我,我再出五两,如何?”清秋不疾不徐,声调轻盈。
“这这这这......哎呀!我手头的书,都被你们姑娘卖走了!”卖货郎欲哭无泪,先前他手上有本《金石录》,也被人这样诓走了。
他怕吃官司,只好将原本卖给清秋,幂篱之后的清秋眉眼含笑,眼中染上几分得意。
清秋并未起身,而是伸出左手接过书。
师无涯眸光忽沉,盯着她纤白的手,那如白瓷一般的虎口处有浅红的疤痕。
卖货郎将书给清秋后,却不见她离开,更奇怪的是,站着的也不肯走,仿佛二人是在他跟前比定力。
“拿走了我的孤本还要挡在我面前当误我做生意。”卖货郎嘴里嘀咕,卷起地上的青布要到桥的另一边去。
他心里犯嘀咕,连带着眼睛也迷糊,他只刚上桥便撞到一美艳妇人,书卷落了一地,那妇人转头睨他一眼。
闻声,清秋朝那卖货郎望去,却发觉那妇人身形有几分眼熟,隔着幂篱清秋瞧得并不真切。
美艳妇人似有所感,朝清秋所在之处望了一眼。
不过片刻,那妇人消失在人潮之中,卖货郎也已在桥对面安置好。
清秋蹲得双腿发麻,心里盼着师无涯快些走,不对,她怕他作甚。
思及此,清秋利索起身,因蹲得久,她起身时腿筋一颤,一个踉跄踱步,险些跌进河里。
“付二姑娘。”
师无涯顺势捞了她一把,将她拽稳。
第60章 “抱歉,师郎君我不记得了。……
长月高照, 河边风冷,几盏花灯顺水漂流。
清秋只觉师无涯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极其恶心,清秋迅速收回手, 淡声道:“师郎君见着我还是爱动手动脚。”
师无涯抽回手, 垂眸凝视着倏然腾空的手腕。
掌心还有她肌肤的余温, 师无涯对她的讥讽不以为意,只道:“付二姑娘一如既往的笨不是?”
笨?
清秋气笑了,但又觉得不必同师无涯置气, 否则就是让师无涯得逞。
“还成,用二十两银换得前朝孤本, 我不觉得亏。”清秋淡声说着, 视线逐渐下移,看向师无涯手中提着的黑布。
清秋疑道:“师郎君是买的什么书?”
闻言,师无涯心下一慌, 鬼使神差地将东西藏到身后,此刻他脑子里满是追妻三十六的第一计, 瞒天过海。
这也瞒不过啊.....
清秋将他的动作一览无余,原本不好奇的,可师无涯一藏, 却让她生出好奇, 是什么书如此的见不得人。
“师郎君的书见不得人?”清秋故作疑问,语调娇俏。
师无涯见她上前来,他忙往后退, 眸光慌乱起来。
“付二姑娘,请自重。”师无涯情急之下,对清秋说出这句话。
清秋轻笑出声,讽道:“这句话还是留着师郎君说给自己听吧, 师郎君可要记着这句话。”
“倒也不必太自重。”师无涯清清嗓子,飞快地回应。
清秋无心与他掰扯,这么多回,也没见师无涯当真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倘若师无涯能听她的,她就不会再见到他了。
师无涯见她要走,追上前去,急道:“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告诉我。”
清秋顿步,背对着他,懒懒道:“什么事?”
“杭州的宅子,你卖给谁了。”师无涯眸光一滞,神色复杂。
“这事啊,”清秋拖长尾音,似在思索,良久她笑道:“抱歉,师郎君我不记得了。”
师无涯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得她,只恨恨出声喊道:“付清秋!”
“我该回了,师郎君也回罢。”清秋轻柔一笑,对他的愤然不屑一顾。
清秋抬步要走,却见身旁一道墨色身影飞快拦在身前,手中还提着黑布紧紧不放,即使隔着幂篱,清秋也能感受到他眉目之间的怒气,还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悲愤。
师无涯越是如此,清秋越是快意。
师无涯横眉怒目,咬牙道:“你骗我?”
清秋颔首,淡声道:“没骗,忘记了。”
话落,清秋觉察到他手心的黑布逐渐被攥紧,黑布褶皱挤在一块,像是被扭曲的漩涡。
“师郎君,我记性不太好,见谅,不过你拦在我面前是何意?”清秋缓声道,“这儿是汴京,你若是拦着我,我便要喊人了。”
相国寺前人多混杂,她一出声必有巡卫赶来,倒时麻烦的就是师无涯了。
“清秋,我有话对你说。”师无涯轻声道。
清秋漠然道:“师郎君,可我却没有话要对你说,再多的话,我都不想听,往后也不必对我说。”
师无涯想说什么,她不想知道,如今她也不想听。
语罢,清秋绕开师无涯,师无涯愣在原地,只这几句话,叫他怅惘失神,不敢进一步去问清秋,亦不敢强迫她听自己的那些话。
皎月清风,河畔的风幽冷凉薄,清秋与他擦身而过,他微微抬手,旋即又颤颤放下。
师无涯回身目送清秋离开,那一抹犹如远山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他再看不见清秋的身影,就仿佛他二人渐行渐远。
清秋一路往回走,她欲寻云露一道回宅,却不想没见到云露。
见云露不知去向,清秋闲来无事,缓步向大相国寺里去,大相国寺香火鼎盛,此夜来往经商的人颇多。
“小娘子留步。”
身后有一人出声喊住她,清秋顿步回首,眼前是位年老的师父,身披袈裟,声如古朴洪钟,他眉目间似有笑意。
清秋瞧不真切,只听他道:“小娘子,今日相国寺内有位贵客,小娘子不妨改日再来。”
相国寺内灯烛映天,唯独大殿紧闭,清秋倒没发觉,若不是他出言提醒,她恐怕就要推门而入了。
清秋不便再问,朝那师父颔首施礼。
天色渐晚,清秋在相国寺桥头等到云露,二人一同回宅,临行前,清秋在街巷旁的贩夫手中挑了对竹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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