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彰闻言,心头一震,轻拍她的后背,满目担忧。
韦南风双手颤抖,信笺从手里滑落,清秋顺势捡起信笺,堪堪扫了一眼,上头无一不在斥责韦南风不孝不义,临到最后一句还是韦老太太恨当初生下她。
韦南风捶胸顿足,掩面痛哭,只觉心头有万千陨石压着。
“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母亲在世时偏心你,如今过世了还要叫我为你铺路。”韦南风挣开付彰和清秋的搀扶。
“你要什么!把另一封信给我!”韦南絮颤抖着手,指着她道,“把母亲的信还我!你这一生谁不顺着你,到头来你要求我什么,我都应你!”
韦南絮把玩手上信笺,唇畔含笑,道:“好姐姐,我要姐夫娶我,你也应我?”
付彰呵道:“休要胡说!”
韦南絮缓缓起身,往正房里头去,她站在门槛前,扬唇道:“小侄女,你虽知道些什么,可也不全知道吧,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以为能从我手中逃过一次,就能回回都逃?”
清秋眉头深蹙,韦南絮话中有话,可她却参不明白。
韦南絮倚在门边,缓声道:“你的父亲和你的母亲,做了一件你不晓得的事,小侄女,我当时在杭州见到的那人,不是什么哑奴,而是你的未婚夫,师家三郎师无涯吧。”
付彰侧目看向清秋,韦南风因心头哀恸,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她将要说什么。
“欸...可怜的小侄女,求而不得,是什么滋味?”韦南絮笑道,“师三郎喜欢你姐姐,故而厌恶你,你却为他几度自戕,小侄女你也太没骨气了,可怜你未婚夫的聘礼都不曾见过吧。”
此话刚落,吕汀英和付远衡急急赶来,见着韦南絮在正房前从容淡然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惊。
吕汀英行至清秋身侧,低声道:“是绿柳放的火,人已经不见了,火势大,杏院怕是......为难了。”
付远衡快步上前,扶住韦氏,“母亲,别伤着自个儿的身子。”
“什么聘礼?”清秋疑道。
此话一出,韦南风忽地回神,朝韦南絮吼道:“你胡扯些什么!韦南絮你把母亲的还我,我风风光光的送你回杭州。”
清秋目光微滞,复又再问了一遍。
“是什么聘礼?母亲,为何我从来不知师无涯的聘礼。”
韦南风定了定神,目光闪躲,“别听你姨母胡说,根本没有什么聘礼,师无涯从不曾下聘,就是有也早退回去了。”
“小侄女,你父亲待我才是情深意重,将师三郎给你的聘礼匀了些给我,多谢了。”韦南絮脸色僵白,面上笑容诡异。
在付宅的这几日,韦南絮早已将清秋与师无涯的事打探清楚,而那新来看守她的绿柳,原以为是个难啃的,谁知她三言两语,就套出了话。
韦南风在汴京风生水起,她却在杭州过着守活寡的日子,更何况韦南风的亲事原本是她的!
是她不要的,凭什么这些年韦南风可以做官眷,而她要在杭州守着老太太过日子。
“姐姐!你纵有千般好,万般好,也不过是我施舍给你的,母亲死了!母亲死了!”韦南絮仰天大笑,眼角挤出生涩的眼泪。
她恨韦南风,她明明愚笨,明明样貌不如她,样样都不如她,凭什么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富贵名声。
韦南絮带着信往正房里去,她捧起一豆灯火,倒下灯油,倒完一盏又一盏。
“姐姐,我恨你!”
恨母亲到死都惦念你!
韦南絮将手中的信点燃,旋即关上房门,让火星点燃地上的灯油。
月影绰绰,风声簌簌,正房火势渐重,犹如长夜之中的一盏明灯。
李妈妈并小青连忙上前去推门,吕汀英和付远衡寻人来扑火,韦南风快步至房门前,付远衡见状不敢离开。
付彰拦下韦南风,清秋在旁劝道:“母亲,姨母自作孽,何苦要去寻她。”
付远衡搀扶着她,忧道:“母亲,听清秋的,不必为了姨母搭上自己的性命。”
韦南风兀自摇头,泪如雨下,白雪飘在她的脖颈,沁入肌肤,冷得打抖。
“母亲的信,母亲的信......”
韦南风猝然阖目,只一瞬,她晕倒过去。
付彰抱起韦南风,付远衡跟着付彰一道离开正房,只余清秋还在雪中观火。
火焰高涨,澄明透彻的火光照彻长夜,横梁坍塌,灰烬随浓烟升起。
清秋能感受到火焰扑面的些许灼热,也能明白韦南絮一早就准备要烧死自己,她烧死的不仅是她,还有韦南风对韦老太太的念想。
韦南絮手中的那封信,会是韦南风心头的刺,此后的长夜,韦南风会时不时的想起。
可韦南絮什么都拥有,有韦老太太的偏爱,有家产在手,为何要寻短见。
清秋心中茫然,怔怔地看着她烧死了自己。
——
子夜时分,清秋拢上披风,提灯出府,云露跟在清秋身后,眼底含泪。
清秋喊她回杏院时,瞳瞳已经不见了,那时院中起火,根本无人敢往屋里去。
如今瞳瞳极有可能被烧死,可清秋不愿信,当下只有找到绿柳,才能知道瞳瞳究竟在哪。
她原本想将绿柳放在韦南絮身边做眼线,谁知竟被反将一军,如今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姑娘,这会怎么可能找得到,夜又深了。”云露泣声道。
清秋眸光一寒,冷声道:“我一个人找,你回府里去,绿柳是从杭州来的,离了付家举目无亲,她能去哪儿。”
“你不必跟着我,替我去照顾母亲,瞳瞳不能丢...”清秋低声说着,转头往西大街各处去寻。
绿柳在汴京无依靠,可这也就意味着绿柳会藏在任何一个角落。
清秋明白找到绿柳的机会渺茫,如今只能借他人的手,清秋转身喊住云露。
“云露,你去寻观墨,把此事告诉王郎君。”
闻言,云露忙往马行街去,只刚踏出一步,清秋便跟上她,“我们一起。”
马行街多是显赫人家,国公府和将军府都在那一条,她命云露去寻国公府,清秋转头去了将军府。
皎月明明,轻盈白雪覆在石狮上,将军府前挂着两盏灯笼。
清秋立在将军府门前,并未轻易敲门。
她和师无涯已有半月未见,上回相国寺之后,师无涯未来找过她,她也不想见他,可如今为了瞳瞳,她不得不多找些人。
“叩叩叩——”
须臾,有人推开门。
“谁啊?”
开门之人揉着惺忪的眼,定眼一瞧,不由得一惊。
将军府上从未来过女子,小厮道:“娘子来府上有何事?可有帖子,又或是将军的信物。”
清秋连连摇头,凝眉道:“我来见他有事,劳烦你告知他。”
“想要见将军的人多了,娘子还是有了帖子再来吧。”小厮恹恹道。
小厮正欲关门,岂料清秋伸手拦着,“劳你替我去传句话,只一句话。”
语罢,清秋摘下手镯,递给他,目光恳切。
“你告诉师将军,杭州旧宅仍在,从未变卖。”
第63章 “付清秋,你都只能嫁给我!……
将军府内灯烛黯淡, 书房留了一豆灯火。
师无涯伏案观书,先前他从贩书郎手中买来的几本书,他都已瞧过, 且不说《追妻三十六计》, 旁的还有《哄妻语》诸如之类。
他尚未实行过, 但总觉那书中所言甚是有理,若是他能熟读牢记,日后便能对症下药。
房中灯芯爆开, 门外有一人影踌躇。
师无涯耳尖一动,转手从书案上取出一杆狼毫笔, 借着手腕扔出, 狼毫笔卡在门缝中,门外人一惊。
“将军,方才有人来叫我传句话。”
师无涯剑眉轻蹙, 问:“什么话。”
“杭州旧宅仍在,从未变卖。”
师无涯扔开书, 登时起身,厉声道:“她人呢?”
小厮忙道:“走了,方才走的。”
话音甫落, 小厮便觉有一阵冷风吹过, 令他后背生寒。
师无涯快步往外去,先前清秋的话竟是骗他的,如此说来, 那是不是也有别的话是骗他的。
或许清秋对他说的那些不喜欢的话,也是假的。
思及此,师无涯眼底浮现些许笑意,恍惚间他记起《哄妻语》中的卷一, 欲拒还迎。
师无涯自马行街一路追去,不多时,他便见到一绿衣衫裙的姑娘,她撑着伞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月色映出满地白雪。
他见清秋来本是欢喜的,可当真见她于茫茫雪夜中又生出几分心疼。
天这样冷,她孤身一人。
师无涯追上前去,只一步之遥,他倏地放慢步子,地上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付二姑娘。”
师无涯跟了她一路,清秋闻声顿住脚步,并未立即回头。
“师无涯...瞳瞳不见了。”清秋鼻尖一酸,不肯回头面对师无涯。
瞳瞳养在她身边将近一年,她自小喜爱狸奴,直到十七岁才有了第一只狸奴。
冷风刺骨,犹如凌冽的刀锋,清秋被风吹得怔忡,心也麻木几分。
师无涯听她嗓音颤抖,不由得蹙眉,他了解清秋,不论是人或是物,在她心中她所钟爱的都值得她豁出命。
当日他在去往杭州的客船上见她为瞳瞳神魂失守,他便知道,瞳瞳对清秋而言,定然重要。
“在哪儿不见的。”师无涯轻声问道。
他并未靠近清秋,仍旧保持着方才的距离,清秋能听到他的就在身后,只她一回头便可以见到师无涯。
“付宅走水了,杏院被烧,瞳瞳不见了,火是绿柳放的,师无涯帮我找到她。”
语罢,清秋倏然转身,眸光盈盈,眼底泪水泛着莹润的光。
师无涯见她落泪,清秋曾在他面前哭过许多次,停在他记忆最深刻地一次,是两年前付宅荷花池边。
那夜飘雨,清秋衣衫单薄,赤脚追着他跑到荷花池边。
直到如今,师无涯才明白他的决定做错了。
他待清秋敬而远之,害怕她靠得太近,将他掩藏的心一点点扯开。
“别哭,我替你去寻回来。”师无涯温柔开口。
他亏欠她,亏欠了许多年。
清秋眸光轻颤,抿唇道:“师无涯,帮我寻回来,我应你一件事,和先前一样,我决不食言。”
师无涯垂眸,目光停在她身上。
清秋此举无非是想还他的恩情,你来我往,彼此之间也就两清了,可师无涯不想和她两清,也不想以此来换些什么。
“清秋,你不必应我什么,与你有关的事,我都会做。”
师无涯目光柔和,见她如此,他心口酸胀,心疼地望着她。
纵使清秋待他再无情意,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清秋见他答应,心中生出几分安心,便擦去眼角余泪,“多谢你,日后我与常也定会登门道谢。”
此言一出,师无涯冷下脸来,方才眼底的柔和荡然无存。
“不必,你也不必谢我。”
师无涯微微昂首,眉梢轻挑,漆黑深邃的眸子四处张望,淡声道:“付二姑娘回罢,夜里冷,这两日我会留心绿柳的行踪一旦有消息,我便会来寻你。”
清秋颔首道谢,二人愣了半晌,清秋见他再无话要说,便转身离去。
师无涯拧着眉,往前踏出一步,咬了咬牙道:“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
还不等清秋回他,师无涯就已夺过她手上的伞,他与她并肩同行,伞身向清秋倾斜。
“师无涯,我有些别的话要问。”清秋垂首,视线停在飘零的雪花上。
师无涯沉吟半晌,余光瞥向她,仍旧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清秋眸光犹疑,思忖道:“师无涯,你从前为何要对姐姐说那样情深意重的话,在你心中我是不是一直都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
师无涯和她之间所横着的东西太多,清秋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但今夜的雪下得很大,她身上冷,心也冷。
思绪仿佛也被冬雪吹得僵冷,凝滞她本该悲恸的心。
若搁在平日,她定然不愿同师无涯说这些,毕竟她是恨他的。
“不是。”
师无涯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握在他手中的伞柄,此刻有些刺人,他深吸口冷气,冷气灌进肺腑让他格外清醒。
“我并不喜欢清岁,与她并无情意。”师无涯不疾不徐地道,“倘若你想听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远处便传来一道温雅的声音,犹如春风过境,柔和清远。
“清秋——”
清秋倏然抬眸,眼底漫上些许欣喜,眼前王恒如雪中青竹,赫然出现,他撑着伞,朝她快步赶来,云露和观墨跟在他身后。
“常也。”
清秋从师无涯的伞下抽身,想也不想地奔向王恒。
师无涯看着清秋从身边飞快离开,垂在身侧的手试图留下她,但见她欢喜的模样,他怎么也不能伸出手拦下她。
王恒伸手牵过清秋的手,将她揽在伞下,师无涯愣在原地,视线落在王恒挽着他的手上。
“清秋,冷不冷,我听云露说了,我会派人把守城门,尽快找到绿柳,瞳瞳一定会没事的。”王恒轻声道,他的视线悄然瞥向师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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