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从未想过付彰会私自动用师无涯的聘礼,师无涯的聘礼丰厚,他们初到汴京,根本填不了这个空缺。
韦南风只能含恨将退婚的话咽回去,直到七年前,他们才将师无涯的聘礼填上,也是在那一日,韦南风向师无涯说及此事。
那是个春夜,师无涯眉眼依旧,添几分少年英气。
他似料到韦南风会对他说什么,这回韦南风没有让人给他上糕点果子,而是让李妈妈给他上茶,她见师无涯默声不语,便自顾自地说起来。
“无涯,这么些年来,我瞧你与清秋没什么情意,你待清秋如今是何想法?”韦南风拿余光看他,只见他神色平静,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韦南风道:“无涯,你与清秋不合适,她自小是我们娇养长大的,倘使日后没有一个稳定的夫家,是撑不起她的。”
师无涯不着一言,目光停在手中的茶盏。
韦南风的话说得何其明白,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付家是看不上他,他也无力托举付家。
师无涯勾唇自嘲一笑,眼睫低垂,他淡声道:“叔母,多谢提点,无涯心里有数。”
......
韦南风心知杭州旧宅有些什么,她想要清秋变卖旧宅,只是因为那宅子里的青梅树下有一个坑,是师无涯为清秋打秋千时埋下来的。
那里头是师无涯写的四封情信。
当年她未曾动那些信,前往汴京时,她又将此事忘了,那会为南风也不知道付彰会平步青云,他们会在汴京站稳脚。
韦南风挑挑拣拣的将话告诉清秋,情信与家产做聘的事韦南风并未提及。
清秋好容易忘了师无涯,她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这些旧事翻出来。
“过去的都过去了。”韦南风轻闭双眸,摆摆手道:“清秋,我累了你且回去歇着,这两日杏院在修缮,你便在棠院委屈几日。”
闻言,清秋颔首,服侍着韦南风睡下。
清秋听韦南风说及师无涯的过往,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感触,毕竟这些事是发生在她幼时,就算韦南风和付彰动了师无涯的聘礼,那也与她无关,她也没有对不起师无涯。
清秋撑伞回棠院,棠院积雪深厚,云露尚在清扫,见清秋来,她拿着扫帚上前,忧道:“姑娘这里比杏院冷得多,姑娘你快进屋去。”
“云露,你去歇着吧,我在外面坐会,天色不早了去睡吧。”清秋温声笑道。
棠树下积雪覆盖,急风乍起,棠树枝头悬挂着摇摇欲坠的秋千,似乎要被雪压跨。
清秋朝院墙外望去,似有什么声响在,清秋往墙角根下去,侧耳听着什么声音,忽地一声,有人从墙外往里扔了什么东西。
月色浓郁,银辉照雪,一道秾丽的红落在厚厚的积雪上。
一道平安符落在雪中,上头的金线针脚凌乱,毫无章法,比起这个上头的名字叫清秋心神一震,冷风灌进她的衣领,清秋指尖颤了颤。
——师无涯
清秋捡起平安符,隔着白墙,扬声道:“师无涯,你来做甚。”
白墙外,师无涯倚在冰冷的墙上,怀中抱着只雪白异瞳的狮子猫,抚摸着瞳瞳的手倏然顿住,方才他往里扔的平安符,好像扔错了。
他扔成了他的。
“付二姑娘。”
师无涯唤她一声,随即转身跃上高墙,他一手圈着瞳瞳,一手撑着白墙,半蹲在墙上。
清秋仰头看他,月光倾照,他依旧恣意行事,全然不顾她的意愿,见他怀里抱着瞳瞳,清秋忙要去接。
“若只接它,我就不下来了。”师无涯勾唇,扬起笑颜。
师无涯作势手滑,清秋心下一惊,快步至墙边,以师无涯的身手定然不会摔着,她不必为师无涯担心,但她怕瞳瞳受伤。
清秋气得柳眉倒竖,恼道:“你好生把瞳瞳还我不行?又是翻院墙,真当付家没人了?”
清秋从他怀里抱回瞳瞳,瞳瞳毛发未卷,有些许焦痕,清秋鼻尖一酸,抱着它泫然欲泣。
师无涯苦涩一笑,眸光稍显失落,问:“付家自然有人,只是我不便走正门,走正门你会见我吗?”
清秋眉梢轻挑,真叫师无涯说对了,她必定不会见他。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话可说。
“所以先前你答应我的事,还做数吗?”师无涯立在她身前,微微前倾。
清秋顺着瞳瞳的毛,淡声道:“师无涯这不合礼数,如今我也抽不开身,再者说我与常也快要成婚,你何必再缠着我。”
师无涯挑眉,勾唇道:“是吗?”
清秋心头陡然一惊,见师无涯这副模样,像是有十足的把握。
“什么意思?”清秋狐疑道。
师无涯上前一步,眸光中蕴着得意的笑,他从清秋手中勾回平安符,“清秋,你等着看吧,你我之间是永远扯不断的。”
“师无涯你是不是疯了,我和常也定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何苦要来横插一脚。”清秋凝眉,眸光含怨。
她请师无涯帮忙,除却她不能嫁给他这件事,旁的事她与他都有回旋的余地,唯独这件事上她和师无涯没有什么好说的。
师无涯从容淡漠,清秋所说的话,似乎激不起他的怒气。
师无涯步步靠近,垂眸盯着她,沉声道:“清秋,我们是有过婚约的,合该是天生一对,不对吗?”
清秋想也不想地踢他一脚,驳道:“不对,有过婚约又如何,师无涯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永远等你?”
“你不会等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等我,清秋十四年我不信你忘得掉。”
“那他有我好?”
“陪你十几年的是我,你什么模样我没见过?清秋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师无涯倾身上前,反手叩紧她,一手托着她的后背,不让她背后抵着墙,清秋被他圈在一寸之地。
瞳瞳倏地睁开眼,跃到雪地里,尾巴蜷着四肢,它漂亮的双瞳就这样看着墙边的两人。
清秋使劲推开他,恨恨道:“师无涯,你当真是高傲,一字一句皆是我围着你转,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又有多了解我?”
“我就是要替你做决定,你骗得了别人,付清秋,你扪心自问你喜欢王恒吗?你有为他痛哭流涕过吗?你愿意为他豁出性命吗!”
她推他,师无涯也不恼,饶有兴味地攥住她的手腕,一步步地贴近她。
“师无涯,你放开我!”清秋拧着手腕,冷声道:“我有!你以为你是,别太自以为是了师无涯,你当初难道不是在付家借住,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付清秋!”师无涯呵住她的话,凌冽锋芒的阴影笼罩着清秋。
清秋仰头与他对视,纵使师无涯居高临下,眼中盛满怒意,清秋也丝毫不惧,师无涯凭什么对她颐指气使,干涉她的婚事,左右她的一生。
他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看似暧昧亲密的动作,此刻却蔓延着无尽冷意,清秋冷笑道:“师无涯你卑劣,我和你没有一丝可能。”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王恒能为你做什么?连瞳瞳都是我给你找回来的,付清秋你挑人的眼光不怎么样啊。”师无涯挑眉讽道。
清秋绽开笑颜,可她眼底却是冷的,犹如这夜的雪裹着寒风。
“是啊,否则怎么能看上你呢。”清秋使劲挣扎,细腻柔白的手腕被攥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师无涯攥得越来越近,丝毫不顾她能否承受得住,清秋胸口沉闷,只见师无涯倾身靠近,目光犹如恶狼扑食。
“师无涯!你放开我!”
清秋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雪夜里,瞳瞳惊得叫了一声,随后跃上石桌,蜷缩着身子,仍旧看着他们。
师无涯仍未松手,只缓缓垂眼,看她因气愤而泛红的脖颈。
“付清秋,我们才是绝配,天生一对。明日我就会来府上想你提亲,下聘,你和王恒就此而止罢。”师无涯松开清秋的手,唇角上扬,丝毫不在意她的那巴掌扇得有多用力。
师无涯想通了,什么《追妻三十六计》都是些废话,若有那时间来磨蹭,他早就将人带回将军府了。
平乐公主已遣人来送了密信,明日他便可以走付家的正门。
“清秋,你的聘礼不止我先前留下的,还有别的。”师无涯眉梢轻挑,眼下一颗红痣妖冶漂亮,加之他得意的神色,更是张扬。
她原以为两年过去,师无涯会有些变化,却不像他这么多年的傲气依旧,从不在意她心中想要的是什么,就连那十二年里她受的委屈,他也从未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清秋顺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悲凉,那一瞬的悲凉就这样被师无涯捕捉。
“清秋,你恨我就告诉是为何恨我,是我哪儿做得不对,你说出来好不好,为什么我们永远不能好好说话。”师无涯上手轻晃清秋的肩,他悲愤交加,却又对只字不说的清秋无可奈何。
他拿清秋一点办法都没有。
师无涯咬紧牙关,拳风从清秋耳畔划过,扬起她鬓边碎发。
清秋定了定神,淡然道:“师无涯,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想和你说,请你离我远些。”
“付清秋,你总会对我说的,你不会嫁给王恒,日后天长地久,有的是你会低头的日子。”师无涯指骨陷进冰冷坚硬的白墙里,骨头冒出血痕。
血滴落在清白的雪里,艳丽诡谲。
清秋不疾不徐地从他圈定的范围内走出来,师无涯侧头看她纤弱的身影。
“师无涯我不会向你低头,倘若你真要我嫁给你,可以,除非你去死,我每日变着法的给你下毒,你要是喜欢,就把我娶回去试试看。”
清秋抿唇轻笑,眼波流转,眉眼俏丽,在说这话时又有些俏皮的意味,可师无涯却高兴不起来。
她眉眼如故,仍如当年那般玲珑可爱。
“你当真喜欢他,我就去杀了他,你有的是法子,我也有让你服软的办法。”师无涯咬紧后牙,一字一句地道:“付清秋,试试看。”
清秋恨恨道:“你无耻。”
师无涯直起身来,将砸墙的那只手收回来,淡定地垂在身侧。
“无耻又如何,付清秋,你当年不也是这样追着我的吗,我如今这样不也是还给你了吗。”
清秋怒从中来,愤然驳道:“我当年如何?不过是看你可怜,师无涯你摆清你的位置,在我眼中你只是个客人,在我家借住的客人!”
她咬紧“客人”故意让师无涯难堪,果不其然这两字像是掐中了师无涯的命脉,原先还能抑住的怒意跃上眉梢。
“我忍你很久了付清秋,我可怜,我一直都可怜,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对吗,从前的十二年就是因为我可怜,你才怜悯我,陪在我身边拿我解闷?”
师无涯步步紧逼,清秋步步后退却仍旧昂首,气势上他二人旗鼓相当。
月色渐浓,凉薄月光倾照,遍地雪白,雪中留下两人的脚印。
清秋从未像师无涯口中说的那样想过,在她心中,师无涯从不是解闷的玩意,只是师无涯高傲惯了,她凭什么一味的将就他。
她所受的委屈难道就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消磨吗,那碾碎的尊严都要这样轻飘飘的揭过吗。
“是啊,师无涯只是因为你可怜而已。”
清秋唇边荡开得意的笑,眼中却露出一丝破绽,她不善撒谎,可在师无涯却将那破绽当作这句话的实证。
师无涯微怔,心脏骤然停了一瞬。
昭宁六十一年的初见,原来她只是可怜他,只是可怜他...
师无涯长睫微颤,眼睫扑朔间,一滴清泪淌过,眼角的泪划过他左眼下的一颗红痣。
这是师无涯第一次在清秋面前落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无涯,从前师无涯再是愤懑也不曾落过泪,那一滴泪像是仲夏焰火燎烧着她本该冷静的心。
可怜。
师无涯最不喜欢的就是可怜这种东西,以他的姿态,是绝不肯听到这两个字的。
清秋心知那话说得太过,可她也没别的话要对师无涯说,倘若师无涯因这些话对她死了心也是一桩好事,她这一生是绝不可能原谅师无涯。
师无涯唇齿相磨,欲言又止。
清秋只是可怜他。
可怜他年幼失怙,举目无亲,如丧家之犬寄人篱下。
“不论你如何说,付清秋你都只能嫁给我!”师无涯目光悲戚,一字一句地说着。
清秋被他眼中的情绪所吞噬,因她的话有失分寸,她终是败下阵来,悄然垂首。
师无涯不需要她的可怜,她也从未觉得师无涯可怜,可话到了嘴边,自然而然地说了出去。
轻薄的雪花落下,雪水融在师无涯的手背,伤口冒出的血混杂着雪往下滴。
“师无涯,你不能这样做。”清秋放缓声音,眸光微沉。
当初她决定嫁给王恒时就已做好了所有打算,无论日后她会不会爱上王恒,她都会待王恒好,敬重她的丈夫。
语毕,师无涯转过身,背对着清秋,淡声道:“清秋,我等着你杀了我。”
“师无涯——”
清秋扬声喊道,却见他头也不回地翻出院墙,只余血痕。
趁着月色,师无涯在檐上飞步,不多时便回了将军,将军府上的灯烛已歇,他推开书房的门,从书案镇纸下抽出一张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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