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没有眉眼的轮廓,他勾勒不出清秋的喜乐忧愁,百般模样皆落在他心头。
第64章 “你死了,我会原谅你。”……
因师无涯的话, 清秋整夜未眠,师无涯的那番话不像是在玩笑,更何况他如此信誓旦旦, 恐怕是确有其事。
可他怎么能叫王恒退婚,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窗外夜深雪重, 棠院灯烛未歇。
清秋倚在窗边,瞳瞳蜷缩在火炉旁,菱花窗边的书页翻动, 听着簌簌风声,烛火摇曳间, 清秋昏昏沉沉的睡去。
这两日吕汀英忙着找人修缮家中被烧毁的房屋, 清秋则在侧院照顾韦南风,付彰因公务繁忙,只在家中待了两日便要回户部。
好在师无涯并未来付家提亲, 反倒是观墨前来送了好几次礼,只是王恒仍未得空。
赏雪宴的前一日, 清秋收拾着明日的衣裳,吕汀英倒是送来不少新衣裳,首饰头面皆在其中。
清秋随意挑了挑, 剩下的便让云露收起来, 日后就不必再专门去置办新的行头。
杏院已修缮得差不多,云露正将东西往杏院搬。
天方明,雾色雪白, 山云同色。
廊下透出熹微晨光,清秋只身一人抱猫回杏院,还未至杏院身后就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脚步声稳健有力,却又十分紊乱, 在廊下回声。
院中松柏常青,落雪覆在枝头,日光下清透新绿。
清秋循声回头,只刚见人影,李妈妈便从她身后快步上前,着急忙慌的道:“姑娘不得了了!今儿一大早便有人来下聘,宫里的人都出来了。”
风声骤起,簌簌雪声,压垮恒恒长青的松柏。
清秋心下一惊,转手将瞳瞳抱给李妈妈身后的婆子,忙道:“把瞳瞳带回杏院,且叫云露看着,莫要再走失了。”
语罢,清秋与李妈妈快步行至正堂,堂内韦南风与一华服太监端坐上首,韦南风前些日子病着,现下面色不佳,病恹恹的坐着,又因那是宫里头的人不敢怠慢,格外勉强。
这太监是官家身边的常伴的林都知,先前在师无涯的谢师宴上清秋曾见过一次,如今是第二回见。
上首案上摆着一道黄澄澄的圣旨,林都知手捧茶盏,微微抬眼,看向踏雪而来的青衣小娘子。
“你就是付家二姑娘,付清秋?”林都知声音清透,传入清秋耳中却格外冰冷。
韦南风悄声叹息,转头对清秋道:“这是宫里的林都知,快些过来叩见。”
“不必,我今儿来这儿只是来传个话,不多时便回了,付二姑娘命好,官家将你指给师指挥使,先前和国公家的亲事姑娘也别忧心,王国公前些日子已决心退婚了,不日便会来领回聘礼。”
林都知语调轻松,深不见底的眼瞳蕴着凉薄的笑意,他起身宣读圣旨,正堂里乌泱泱的跪下一批人。
清秋未置一语,林都知亦不在意她会说些什么,方才韦南风已问过他,他也不便多留,更何况官家圣旨又有谁敢置喙。
宣读圣旨后,林都知朝韦南风一笑,恭贺道:“尚书夫人好福气,官家亲自指婚,平乐公主和官家连带着大娘娘都为师指挥使备了贺礼。”
韦南风笑得发苦,见林都知喜气洋洋的模样,又不得不抬起笑颜。
清秋讷讷的接过圣旨,捧在手上的圣旨比烙铁更为炙热,十二月的寒气都无法消磨这份灼热。
她原以为师无涯是在骗她,毕竟前几日都无事发生,甚至观墨还来送信,师无涯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才能让官家为他下旨。
如今好似说什么都晚了,师无涯的聘礼就摆在付宅门前,可师无涯没有来。
他求了圣旨,但在下聘时,却只是派了仆人送礼。
清秋指尖轻颤,唇边荡开苦涩的笑,她与韦南风将林都知送至宅门前,林都知只刚上马车,便见一赤马飞驰而来,手提一红木匣子。
马背上的绀色身影踏着白雪而来,长街留下细密的马蹄印,师无涯翻身下马,赤马乖顺的停靠在宅门前。
清秋凝眉,怔怔的盯着他。
前不久她才和师无涯大闹一场,撕开彼此的伤口,师无涯惯不会低头,而今竟然来寻她?
“师无涯,你来做甚?”清秋横眉问道。
林都知见师无涯来,只凭窗作揖,不多时便和宫人离开。
“师无涯,付家养你十几年,如今还要毁了清秋的婚事,师无涯我后悔当日让付彰带你回来,你要毁了清秋才肯罢休吗。”韦南风咬牙切齿,恨恨开口。
李妈妈拦着她要上前的冲动,清秋紧握圣旨,满目怨怼。
“清秋,我有些话同你说。”师无涯收紧手中的红木匣子,并未搭理韦南风的话。
李妈妈见势拉着韦南风回宅,韦南风紧着一口气,转身回去。
天色渐明,落雪清白,风声绕过长街,吹起发丝衣裳。
“不是你要死的事,就不要告诉我了。”清秋冷声道,“你有滔天的权势,用权势逼我嫁给你,逼得我和常也分开,师无涯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啊……”
师无涯静静垂眸,凝神盯着她,良久才开口:“如你所愿,我要死了,清秋。”
平乐要他在明日按兵不动,师无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明日的赏雪宴是二大王一党要动手的日子,京中官眷皆会入宫,余下的京官翻不起风浪。
师无涯以此和平乐交换,他要和清秋的婚事,平乐要她在京中按兵不动,官家尚在病中,只等着继位圣旨出来。
这些事师无涯明白,但清秋却并不知晓,朝中动荡,清秋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明日的赏雪宴是一场鸿门宴。
“师无涯,你最好明日就死了。”清秋勾唇冷笑,眼底一片冷意。
师无涯抿紧下唇,眼睫低垂,眸光怅惘,轻声道:“会的,你会如愿的。”
清秋蹙眉道:“你发什么疯?”
师无涯一番胡说,引得清秋生恼,不过她倒乐意见师无涯去死,要她嫁给他,还不如让他去死。
“清秋,倘若我死了,你能原谅我,从前的事我们能就此过去吗,只要你愿意原谅我。”师无涯倾身上前,轻轻地拥住她。
清秋眉梢轻佻,冷声道:“你死了,我会原谅你。”
西大街街尾拐角处停驻着一辆宝马香车,幽幽墨香,飘出帷幕之间。
“公子,国公爷说了这桩婚事是没有办法的事,夫人为此也哭了一场,公子何必再来看付二姑娘,付二姑娘品行不错,可我见她对公子也没多用心……”观墨侍立马车旁,牵着僵绳。
王恒一袭白袍,与雪色同争。
“公子,不必为此伤心,汴京中的姑娘多得是想嫁给公子的,那付二娘子有何好的?”观墨盯着清秋和师无涯嘟囔道。
他瞧得出自家公子对付二姑娘情深意重,可却看不出她对王恒有多深的情意。
王恒为清秋远赴杭州,害得他着了师无涯的道,让他喝了十二碗酒,如今落下了胃病,清秋却从未问过。
“观墨,这些话日后不必再说了。”王恒放下帷裳,垂眸温声道。
观墨都能看出来的事,他何尝不知,就算他争得过皇权,却也争不过清秋心里的一寸之地,再般配的家世相貌,在清秋眼中也不过如此。
师无涯虽无显赫的家世,但他圣眷正浓,又与平乐公主走得极近,显然是依靠着二大王才得势,有了这一道圣旨。
他和师无涯唯一的差别,就在于能否豁得出去。
师无涯可以依仗党争中的势力,可他却不能,他们一家誓死效忠官家,自然以辅佐太子为主,他和师无涯是天生的死敌。
“走罢。”
马车内传出一道文雅的声音,这声音落在冬日里生出几分寒意,引得观墨后背一凉,不过片刻,他牵着缰绳拉着马车往回去。
宅门前清秋早已推开师无涯,师无涯提起红木匣子,唇边荡开极浅的笑,那笑不达眼底,仿佛含着一丝悲凉。
师无涯顺势往后退,将匣子塞进她的手中,“我给你留了东西,你有时间的话看看吧。”
清秋一手拿着红木匣子,一手捧着圣旨,她仰头见师无涯眼底浮起些许怅惘,那没由来的情绪击得清秋心神震荡。
“我不要你的东西,要死也别死在我的面前。”清秋想将东西还给他,师无涯却转身上马,发尾红缨在白雪之中如同蜿蜒血痕。
日光明亮,长街巷尾,赤马红缨少年消失在雪色中。
“师无涯!”
清秋眉心轻蹙,扬声喊道。
师无涯没头没尾的一番话叫清秋捉摸不定,她虽盼着师无涯死,却也不想是因她而死,他若真要死,就死得远远的。
清秋抱着红木匣子回杏院,廊下光影沉浮,一道清影穿梭其中。
云露见清秋归来,忙放下瞳瞳上前,“姑娘,这是什么?方才我听李妈妈说了,姑娘和王郎君的婚事……”
“罢了,不必再提此事。”清秋悄然叹道。
退婚一事,王恒应当早已知晓,但却并未告诉她,甚至一如往常的回信,或许在王恒的心中,她或许也不重要。
“姑娘需要我将这东西放着吗?”云露奇道。
清秋凝神看这雕花红木匣子,匣子上泛着些许泥尘,踌躇半晌,她道:“不用,先前杏院的东西都已烧毁了吗?”
云露眸光一沉,低声道:“姑娘先前的东西都已烧得透透的了,连灰都找不见了,大夫人说过些日子再让姑娘添置。”
清秋垂眸,柔声道:“既已成灰,就不必在惦记了,嫂嫂添置就一一收下罢。”
云露明了,清秋见瞳瞳在,便让云露将瞳瞳放回去。
清秋抱着红木匣子,只身一人进屋。
第65章 万箭穿心
日光洒进房内, 菱花窗附着的白雪消融不少,书案宣纸画卷潦草收起。
雕花红木匣子约莫有十寸大小,四四方方的小木盒, 恍惚间, 清秋觉着这小木匣子与被烧毁的匣子有些相似。
师无涯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怪异, 行事荒唐,实在难以捉摸。
清秋静坐案前,斜阳金光落在房内, 寒风从后背灌入,清秋一时无措, 她本想打开红木匣子, 只刚伸出手边听院中云露快步至檐下。
“姑娘,大夫人来送头面首饰了。”云露轻声叩门,扬声道。
闻声, 清秋起身收好匣子,顺手将匣子放至书架地下, 事后清秋推门见云露,晴光入室,青梅枯树下, 吕汀英一袭鹅黄衣裙款款而来。
吕汀英面色如常, 只眼底泛着些不易察觉的冷意,她命身后几个女使先将东西交给云露,随后牵着清秋的手快步进屋。
“你与那师无涯是怎么回事?清秋, 你同我说说实话,此事来的突然,唬得母亲心神不安。”吕汀英顺势关上门,拉着清秋至窗前塌边。
师无涯求亲一事太过突然, 原先定下的王家亲事就这样被匆匆揭过,就连方才来取聘礼回去的王夫人都未说些什么。
吕汀英心知清秋与师无涯有旧情,可他二人好似并无再续前缘的意思,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就要定亲了。
不必想也知是师无涯的主意,师无涯如此做她自然不能干涉,可清秋是她的半个妹妹,她总得过问清楚才好出主意。
清秋手心冰凉,因吕汀英暖和的手才渡了些暖意。
吕汀英暖了暖清秋的手,温声宽慰道:“清秋你与师无涯到底是有过些情意的不必太为此事担心,这是官家圣旨,谁也不能置喙,我也没什么法子,除了能宽慰几句好似也没别的法子了……”
“嫂嫂我明白的,我与师无涯早已断了,此事说来话长,嫂嫂,我也不知该如何办了,常也与我也是再不可能了……”清秋眉眼低垂,眼底生出蒙蒙泪意。
到头来她仍旧对不起王恒,清秋心头涩然,她与王恒之间的,终究是她对不起他,青山寺的两年相伴,她没能给王恒一个回应。
师无涯来提亲的前几日,王恒仍与她信件往来,王恒对此事只字不提,他们退婚的事绝非一朝一夕能成,王国公与张贵妃得知又怎会不去说情。
原来师无涯早就做足了准备,难怪他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他果真有这样的本事。
“嫂嫂,常也……来过吗?”清秋颤颤抬眸,眸中含泪。
吕汀英摇头,惋惜道:“你与王恒本是良配,可惜了……清秋往后的日子若不过你只管回家来,谅他也不敢对你如何。”
清秋略微颔首,抿唇道:“人算不如天算,嫂嫂终究是我对不起常也。”
王恒行事稳重,或许是明白已无转圜之地故而并未告诉她,若说了,又能如何,前些日子的信,清秋都一一看过,只问她平日安否,又问付宅如何。
事到如今,王恒也不曾来见过她,清秋心知他是不愿再见她的。
“清秋,别再多想,明日你我要进宫去,待到之后在权衡此事,我未曾见过师无涯不止那人是何品行,向来不会是哪过河拆桥之辈。”吕汀英轻抚清秋的手,一字一言的安慰。
清秋心下怅然,他对王恒的亏欠说不尽的,她终究没能让他如愿,叫他的欢喜落空。
吕汀英同清秋闲聊一阵,便又说起年节的事,吕汀英在元宵回家去,韦南风这些日子在病中,只得将事务暂且交给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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