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算看得过去。”瞧她耷拉着脑袋悻悻然的失落样,顾景淮背着良心委婉地鼓励了她一句。
姜初妤却忽然想起她先前的猜测,猜那能得他心的外室定是个秀外慧中之人,与其志趣相投,写得一手好字。
她连忙抬脚把洞口处自己的字踩平,毁尸灭迹。此举惹他举目而视,眼中透着不解。
“是我愚笨,不比那些惊才绝艳之女,不能以书道得夫君喜爱。”她说。
“你也不需。”
与旁人比作何用。
姜初妤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随即转过身去弯下腰,缩回了另一处洞口角落里,环着双膝蹲坐着,面朝洞穴深处不看他,气鼓鼓得像只河豚。
真是好一个不需。
*
姜初妤还是睡了过去。
听着她轻轻的鼻息声,顾景淮也撑不住了,眯了会儿眼,终于在半梦半醒中熬过了漫漫长夜,迎来了象征着新生的黎明。
他二十一岁了。
晃醒夫人,他远眺着来时路,眸中划过坚定的光:“走,我们下山。”
这一路没再遇到什么危险,等远远地看见人行的山路,姜初妤也生出了死里逃生之欣慰感,但心里也明白,事情还未结束,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侧过身回头遥望茫茫山野,刚过去的一夜真如世外桃源,往后再没有与他在山洞独处的机会了罢。当然,也不是很想再有这种机会。
“夫君,来不及贺你生辰了,就祝你活得长些,起码别再叫我守寡。”
她送上最真诚的祝愿,顾景淮却嗤笑一声,不领情:
“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往后的事难说准,先活好今日再说。”
他停下脚步,手往她身前一伸,“今日还没过呢,怎就不能贺了,莫非你并未备好礼?”
她一绞手指,他心中就有数了。
“叫我说你什么好……”
堂堂少夫人,竟连他的贺礼都不上心,一天天的都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顾景淮想起他在棺中躺着时听到的她的话,什么叫送他份大礼,许他把那外室娶进门?
刚要开口问,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树上有异动,他的身子先一步反应过来,顺手抓起她的臂向身后带,另一只手按在剑柄上以备亮剑。
只见从十丈开外的一颗桦树上滚下来一个人,在空中翻了一圈,稳稳地双脚落地,迅捷而无声。
姜初妤攥着顾景淮后背的衣襟,远看着这行云流水的身手,脑海里只有四个大字:武林高手。
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是敌是友?他到底还有多少仇人?
心里的问题一个个往外冒,就在她四处巡视着等他们打起来自己去哪里避难时,那人却缓步行至他们面前,单膝下跪行了一礼:
“见过世子,见过少夫人。”
顾景淮早在他落地时就放松了戒备,退开一步站在她身侧,微微一笑介绍道:“这就是那及时雨,从徐秉剑下救你命的,易子恭。”
原来是他。
“多谢易公子。”
姜初妤盈盈屈膝见礼。
易子恭的脸忽然憋得通红,半天也不回话,最后摸着后脑冲她咧嘴一笑:“嘿嘿。”
顾景淮忍无可忍,轻踹他一脚:“嘿什么嘿,没出息。”
姜初妤“扑哧”一声笑出来,还以为这人是他养的冷血杀手,没想到性子竟如此……成谜。总之,不是不好相处之人。
“子恭的父亲曾是来投顾家的门客,他如今子承父业,说是家臣也不为过。不过他没怎么与女子打过交道,你多担待。”
易子恭重又绷起脸,换回了冷面杀手的形象:“让少夫人见笑了。”
“哪里的话。”
寒暄后,顾景淮问起正事:“徐秉如何了?”
“失手杀了。”语气稀松平常,叫人听上去并非难事。
然而他身上的衣装有好几处破成布条,不同程度地挂了彩,瞧着惨兮兮的,定是场恶战。
“回去再议。”
回去?
姜初妤忙问:“夫君就这么归家?是否由我先去告知府上缓冲一下。”
“谁说‘我’要回去了。”顾景淮勾起神秘的笑,扬了扬下巴指着易子恭,“是他回去。”
姜初妤的目光在他们之间绕了绕,最后落回顾景淮身上,眼含担忧地问:“那你呢?”
“我扮作他。”
她微张着嘴,吃惊过后又紧张起来:“那我岂不是要继续装作守寡?”
“是。而且我会说不定会以子恭的身份接近你,为不出纰漏,正好你们趁现在多说些话。”
这话一出,易子恭又开始挠头的小动作不断,姜初妤心里好笑,借了顾景淮的剑,弯着腰在地上画了个大乌龟。
完成后,她用剑尖指着画,问他:“你看我画的是什么?”
易子恭想都没想,十分笃定:“这一看就是只乌龟啊。”
姜初妤开心地鼓了一下掌,盛赞道:“你真是好人!”
无辜被含沙射影的顾景淮摸了摸鼻梁,不就是看出来她的画吗,有甚么了不起的,她对好人的判断标准还真低廉。
可神奇的是,一只乌龟而已,他易子恭居然也就这么轻易地打开了话匣子,与他夫人聊得不亦乐乎。
与她共度过了如此漫长的一夜,好似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化为占山为王雌雄双虎,老了好几岁。
顾景淮眯了眯眼,忽然看这小子像只闯入他所盘踞地盘的年轻雄虎。
碍眼。
第41章
趁着天色蒙蒙亮, 山路尚未有人行至,顾景淮和易子恭将散落在路边的尸身和七零八落的马车处理了。
他们的两匹马倒是老老实实地候在原地,一匹正悠哉悠哉地吃草, 另一匹则马腿曲下,半卧着休息。
见到主人归来, 白马登时站起来,吐着粗气打招呼。顾景淮摸了摸它的脖,拽着缰绳将它掉了个头。
“你先。”
易子恭早上了马, 正侧目等着他们, 姜初妤也不矫情, 扶着马背上了马, 向前靠了靠, 给他让出地方。
身后一沉,顾景淮利落地翻身上马, 双手夹在她腰间握住缰绳,低喝一声,白马迅捷向山下而奔。
“对了, 你是什么时候从棺材中出去的?”姜初妤才想起这件事,向侧后方歪着脑袋问道。
顾景淮垂眼瞅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将她头拨正:“坐好,仔细摔了。”
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底是什么时候?我明明一直在守灵。”
“……就在皇上下旨后, 你出去的那会儿工夫。”
棺盖内侧雕刻着云龙纹, 翘抬着省了些劲儿,他脱身后熟悉顾府地形,躲开众人视线去找了易子恭, 潜出府邸后再尾随着车辙印一路追赶,果然将徐秉逮了个正着。
姜初妤算是知道他们为何能耽搁了阵工夫还追上她乘坐的马车了, 这白马跑得真是快,风好似幻化成了琼瑶碎玉,噼里啪啦扑在她面上,不由得皱起小脸,以袖遮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句含着怨气的话语乘风飘到了顾景淮耳畔,他张口想说什么,却被风一冲,吞下一口气,哑住了。
姜初妤问完后也想明白过来了,他那时估计还不放心她。
哼,心机深的臭男人。
一路奔至兴业坊,已到了辰时末,百姓早出门行商、采买,他们找了个不远处偏僻的巷子停马,由便于露面的易子恭出去探探路。
不久,易子恭带着从食肆买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回来了,手中还提着个包袱,里面装着件湖色锦衫。
“少夫人一身白衣难免惹眼。”
姜初妤笑盈盈地接过,披上锦衫顺口赞道:“多谢,你有心了。”
易子恭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随后扬起头问道:“世子,现在还按照计划,我先带少夫人回府吗?”
顾景淮以黑帕蒙面,手抵在下颚,目光在他二人间巡了个来回,似在定夺中。
“嗯。”
姜初妤刚要上易子恭的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咳,她不解地回望去,顾景淮拍了拍白马:“你乘这匹。”
三个人两匹马,显然是不够分的,她扒着马鬃的手未动,眉尖微蹙:“那夫君如何行动?”
“不用你操心。”顾景淮背着手侧过身去,将马让给她。
是,反正他有的是办法。
姜初妤气冲冲地上了白马,在心里提醒自己,再也不要事事替他着想了!
**
半个时辰后,两匹良驹一前一后在顾府大门前停稳。
看守的卫兵长矛一横,怒喝:“来者何人?”
姜初妤身在马上,斜眼睥睨着他,冷声问:“你说我是谁?”
“原来是顾夫人。”他把长矛重又竖起来,声音弱了下去,“可是夫人昨夜是乘马车而去的,怎的骑马归来?”
“那些人马都死了。”
此话一出,易子恭差点没从马上惊下来,这是能说的吗?
姜初妤面色不改,坦荡地迎上守卫愕然的目光:“怎么了?几个人马而已,不配给我夫君陪葬?”
守卫让开身:“夫人请,但这位是?”
“昨夜护送我的人之一,曾对我夫君有恩,故此留他一命,又怎么了?”
她秀眉一蹙,声音更加冷硬,还带着不耐烦,颇有要把他们都拉去给人陪葬的气势。
易子恭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回了府,打心眼里敬佩起了这位少夫人。
入府后,姜初妤直奔死气沉沉的东厢房,什么话也不说,身后还跟着个男人。
易子恭虽住在顾府,但并不是主子,白日很少露面,故而家仆们大多只知其人未见其面,一个个的都不认识,不免对他们起了各种猜测。
世子尸骨未寒,少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不过他倒是常来书房议事,有几个书房的仆役认得他,姜初妤也懒得操心,把他丢给下人安排。
刚要走开,她又想了想,既然顾景淮说要用易子恭的身份,那还是住得近点更方便。
“还有空着的偏房吗?收拾出来给他住。”
**
少夫人归府,却只口不提世子的事,明明前几日还瞧着那么伤心,整日灵堂中守灵,这一片丹心莫非是装出来的不成?
还有那个平白无故住进东厢房偏殿的男人,怎么想都怎么怪。
姜初妤不知别人作何想,比起人云亦云的口舌,更令她焦虑的是顾家的其他人。
周华宁要见她,还有那一大一小两兄妹,她谁也不敢见。她可不像他那样会演戏,心里一点也不悲伤了,便连滴泪都难挤,马上就会轻易漏了馅。于是只好一回房就开始装病,装得像是惹了阴气,吃什么都吐,整夜梦魇。
春蕊只好对主子们僵硬地陪着笑:“少夫人刚睡下,她晚上睡不着,白日好不容易能歇下,若是吵醒她,今晚估计更难熬了。”
一次两次能糊弄得过,日子过了几天,便不好再闭门谢客了。
周华宁作为当家主母,第三次来见她,春蕊也不好拦了。
她形容憔悴,才真是大病一场的人,手指都瘦了一圈,好在指尖还算温热,搭在姜初妤腕上摩挲着。
顾府连大夫都请不进来,姜初妤吩咐人还给自己熬之前喝的药,但这病气却如松木扎根,一点儿也不见除,这才惹了怀疑。
周华宁把了一阵,慢慢放回手,起身示意春蕊跟她到外面说话。
春蕊硬着头皮回答了,话术还是老一套,什么睡不好吃不好易乏易吐,尽量往神鬼之说上引。
“那就对了。”周华宁心下笃定,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摸着她脉象流畅圆滑,结合你说的这些反应,十有八九是有孕了。”
啥?
春蕊不知道周华宁把出来的脉象准不准,但她知道那些症状都是她瞎编的啊!
小姐这两天,吃嘛嘛香,她每顿饭后都偷着给她送把瓜子呢。
可是,也有些人的体质是有喜后爱吃东西,小姐这几日明显与前些天不同,胃口甚好,莫非真有喜了?
可是姑爷他没了啊!
春蕊心中惊涛骇浪翻涌而过,一时也没了主意,急了起来:“夫人,您说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要好生伺候着,这可是我儿的骨肉。”
周华宁情难自禁,泛出了泪花,但那如一潭死水的眸子却渐渐透出些生气,悲喜交加,拍着胸口缓着气。
“这事先不要张扬,暂且不能传到皇上耳中,你千万守住了,知道吗?”
春蕊应下。
周华宁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走,什么也不说,姜初妤好奇得竖着耳朵听,自然什么也听不到,于是等春蕊回来,一激灵坐起来,忙问:“夫人都与你说了什么?”
春蕊又是喜悦又是惊慌,想了又想,还是说了出来:“小姐,你好像有喜了!”
“哈?不可能。”
“夫人给您把过脉了,差不多十拿九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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