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景淮究竟是挑了个什么日子出生,黄历上一定是凶煞无比吧?不然他们怎么今日才过几个时辰,就经历了重重生死关?
天色瞧着不似方才那般黑了,应是寅时时分,然依旧无法清晰地视物,即便猛虎出现了也很难立即察觉到,更别提饿着肚子怎么逃跑了。
顾景淮低首打量了眼被她紧紧搂在胸中的竹竿,幽幽地说:“说不定这根竹棍的主人就是命丧虎口。”
“!”
这话实在太不吉利,姜初妤刚要回击,可只说了一个“你”字,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吞了口凉气。
顾景淮压着嗓子低喝:“噤声!”
瞧他凝起眉,屏息聚气而严阵以待的样子,比她落入徐秉手中时还严肃,她心中瞬间所想竟不是紧张,而是吃味。
她真是脑子傻掉了,隐隐吃一只老虎的醋干什么。
“我以为夫君骁勇善战,打一只虎不在话下呢。”
“那是兽,有尖牙与利爪,兵法对其无用,我也不是铜墙铁壁之躯。”
顾景淮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假死一场脑袋钝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腾出功夫与她拌嘴。
说罢,他不再耽搁,夺下她手中竹棍,蹲下身缓缓放在地上,尽量不弄出动静。
他手臂搭在膝上抬眼望向她,严厉又从容:“你自己捂好嘴,不许惊呼出声。”
姜初妤不知为何,但乖乖照做。
下一瞬,一只结实的臂膀搂住她膝后,微一使力,她腿便打弯儿,失去支撑的身体险些直直倒下去,腹部却被一个硬邦邦的物体顶起,整个人升了起来。
是顾景淮把她扛在了右肩上。
怪不得叫她捂好嘴,吓人一跳。
顾景淮奔得很快,一路往与虎啸传来相反的方向跑。那是一条向上的山路,无人踏足,他足下掠过腐叶与泥土,带起簌簌的声响,听得姜初妤胆战心惊。
也不知老虎的耳力有多好,能不能听见这动静,或是万一山头上还有另一只虎守着地盘,他们不就是送上门的盘中餐?
姜初妤头朝下,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晃动着,没过多时就脑袋发胀,难受得厉害,时不时发出闷哼。
“唔……”
耳后一有动静,顾景淮便短暂地停下,待她缓缓再继续,如此重复两三次后,他也不耐了。
他右手去寻她腰间,甫一扣住,忽然发觉触感有些不对劲。
姜初妤即便捂着嘴,也还是爆出了一声闷亮的:“唔!”
只一个音节,都盛着浓浓的震惊。
顾景淮讷讷地顺着那处往上滑了滑,这回才扣准了她的腰。
来不及解释或回味什么,他猛一前倾身子,将她竖起来,又打横抱牢牢固定在臂中,二话不说继续向上跑。
姜初妤觉得自己就像书册中的某页纸一般,被他随便折来折去,还、还……
她抬手重又捂住脸,遮去乍然浮出的红云。
等缓和了一会儿,她才伸出双臂,搂住了他脖颈。
不过这个姿势跑得不如方才快,也更吃力,到了一棵树干粗壮的树下,顾景淮把她放了下来,靠着树稍作休息。
姜初妤纤指攥着袖口,踮起脚拭了拭他额上冒出的汗珠。
“夫君辛苦了。”
她向下望着来路,密林处处都一个样子,分辨不出他们待过的地方是何处了,但一定跑了挺远。
“不过,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寻一处山洞。”
山洞?
姜初妤四处张望着,听他继续说道:“虎昼伏夜出,此时已非夜最深时,却仍发出啸声震慑猎物,我猜它还饿着肚子。你我两个大活人就这么暴露在野地里太冒险,还是找一遮蔽物最好,等熬到天亮,即刻下山。”
顾景淮边说边盯着她探寻的背影,保证她不离视野,刚要嘱咐她别走太远,就听她雀跃地呼道:
“我找到山洞了!”
顾景淮走近一看,竟真看到了一个只有半人高,却足有三四人宽的洞口,被绿植和苔藓覆盖着,与山体融为一体。
洞穴口的地上未见新鲜脚印,他试探着往黑黝黝的穴内扔了块石子,没钓出什么动静,放下心来拉她藏了进去。
顾景淮身长,微微弯腰才能坐下,也不管脏不脏了,身背全贴在阴湿的洞壁上,望着她勾了勾唇:“你可算当了一次福星。”
***
一个来送葬的,一个被送葬的,身上能掏出块松子枣泥麻饼已是奇迹,两个人连半根火折子都凑不齐。
姜初妤的肚子瘪得很快,那碗替他吃的长寿面就一根,早就消化完了。
没有火,洞穴内比外面更阴湿,她又冷又饿,掌心互搓着取暖,哼唧了两声:“还让我猎野兔呢,就算真猎来了,黑灯瞎火的又该怎么吃?抱着生啃么?”
那半块麻饼不充饥,顾景淮也饿得前心贴后背,认真道:“我未必不能啃下去。”
“……”
许是要命的危机暂缓,松懈下来后,顾景淮忽然后知后觉地品过来些不对劲。
自从那日天牢再见后,他这位夫人对他的态度似乎变了些,要搁以前,哪会当面说这种抱怨之语?
他黑若点墨的眸子沉了沉,提点道:“你近日似乎有些失分寸了。”
分寸?
她还没说他方才碰了她的……也不道歉呢!怎么倒打一耙。
显然姜初妤这嗔怨的一眼,顾景淮立刻会意了,请咳一声别过头去,右手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摩挲了一下指腹。
“……我去找些野果来充饥。”
他伸腿迈出洞穴,姜初妤后脚就跟上了:“我自己在这害怕,这次别再丢下我了。”
顾景淮脚步顿了一下,不免想到了,上次丢下她,发生的那件事。
他举目望了望天光,好像那天晚上他也是弄到这个时辰才歇息,真好似轮回一般。
“跟上。”
这一回,他们的运气还不错,在不远处找到了一簇低矮的灌木,生长着她从未见过的红色小果子。
可顾景淮斩钉截铁地说能吃,他吃过。
姜初妤坐在洞穴中,用袖子擦着果皮,心想,看他今晚的举止,似乎不是第一次在丛林生活一般,莫非以前行军时遇过什么危险,被困在林中过?
阔别的这八年,真的发生了不少故事。本就没有太多的共同回忆,连这时该聊些什么,都只有沉默。
姜初妤擦着果子的手一停,忽然想起来那颗柿子,忖度了片刻,终是问了出来:
“夫君,从前你不喜我,是不是因为我不慎用柿子砸了你?”
顾景淮奇怪地掀眼看她一眼,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旧事重提,但很诚实地给了回答:“是。”
“对不起嘛。”姜初妤眼尾一垂,委委屈屈地绞着手指,捧起手中果子挪到他面前,“那这些都给你吃。”
“……谢了。”
顾景淮只是为了充饥才勉强吃了几个,那野果皮上再擦也是沾了泥的,他实在不想再吃。
但这既然是为了赔当初的罪的,那他就收下了。
谁知这厮竟得寸进尺,问个不停了。
“那你现在还不喜我吗?”
“……”
他微微抬眼,瞅见她一脸期冀的捧腮蠢样,实在说不出个答案。
“不回答的话,我就当作并非不喜了。”
姜初妤蹲着身子,小步快速向他身边挪去,头一沉歪在他肩上:“那让我靠一会儿,这里好冷好冷。”
说是为取暖,但她手脚都乖乖缩在自己衣中,并不逾矩。
想到她身上的毒,顾景淮如同在天牢那晚一样,伸出手臂从她身后环了过去,垫在她与洞壁之间。
他掌心朝上,在她身侧轻碰了碰:“把手给我。”
第40章
每次与这双手碰触, 总不是什么好事发生的时候。
姜初妤也不客气,既然生不起火,他就是她唯一的热源。
可她把手搭在他掌上, 却失望地撅撅嘴,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摸自己颈间取暖, 很明显对这个暖炉不甚满意。
也不怎么暖和嘛,比她热不了多少。
不过这种时候竟还愿意分享自己的体温,他真是个好人。
姜初妤心下感慨, 抽回手, 捂起嘴呵呵了气, 左右看了看, 放弃他垫在自己身后的那只, 去捉他空着的左手:
“我也帮你暖暖。”
可顾景淮的左手离她颇远,这一倾身, 她身子斜在他身前,脑后盘起的乌发下那一小截后颈,正好对着他的鼻尖。
她突兀的动作与颈间淡香扑面, 顾景淮下意识向后仰了仰身,却忘了身处低矮的洞穴中,后脑霎时磕在了洞壁上,发出一声清晰而闷顿的响。
偏偏姜初妤还不明所以, 扭头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很好, 上次是额头这次是后脑,掐指一算,下次该克他下颚了。
顾景淮暗暗咬牙, 死撑着面子,面色不改瞥她一眼。
见他依旧沉着淡定, 再加上洞壁呈环形,姜初妤不确定那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登时草木皆兵,生怕有什么危险在靠近:“夫君你听到什么动静没?不会是这洞穴深处住着的野兽弄出来的吧?”
她被这念头吓得手更凉了凉,那点呵气得来的暖意很快就消散了。
顾景淮眸色凉如水,声中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愠意:“……是我磕到头了,你满意否?”
姜初妤:“……”
她埋下身,继续做想做的事情,一手握上他掌心,一手托住手背,一上一下夹击,轻轻搓磨着。
这“钻木取火”的搓法很快让她的掌心热起来,随之带着他的也渐渐升温,逐渐分不清是谁在暖谁了。
见此法有用,她越揉越带劲,可顾景淮被她搓得发痒,生生忍着笑意,实在受不住了才捉住她作乱如闹海般的手:“好了,乖乖别动。”
这下换作是她的柔荑被他擒在手中了。
姜初妤停下动作,闲来无事,索性观察起了他的手。
男人的手指修长指节略粗,因为常年用枪剑,虎口、掌根与指腹上结了厚薄不一的茧,老实说,摸上去不是很舒服,但这并不阻碍她喜欢摸。
“……你在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手真的在乱动,姜初妤怔了一下,像只小狐狸似的眼珠转了转,搜寻着借口,然后大言不惭道:“我怕你痒了,帮你挠挠。”
没什么再继续捉着对方手不放的理由,姜初妤退回身,与他并肩坐在各自的那一亩三分地上。
夜月穿过林间,投在山地上的柔光似被风吹拂一般隐约摇动着,姜初妤揉了揉惺忪的眼,脑袋一歪就要睡过去。
“别睡。”
她的头又被人撑着正了回去,定了一会儿,又滑向了另一边。
困意是会传染的,顾景淮手握起拳抵在唇边打了个呵欠,拽着她的衣领晃了几下:“醒醒。”
生捱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找个醒神的法子。
他就地捡了根一尺长的木棍,掰了一半,侧头问道:“你会书道么?可以写字提神。”
姜初妤:“?”
确定不会越写越困么?
不过总比干熬着眼好,她接过半根木棍,手捏着杆擎在空中好久也不知如何下笔。
她自诩写的字与姚府闺中姐妹相比算是上乘,可在他面前自然是不敢班门弄斧。
“要不,夫君先写个字供我临摹?”
顾景淮被她看得来了些精神,那朴素的木棍在他手中变作竹雕云龙管笔似的,仅从起笔的姿势就能窥见差距。
但木棍还是不趁手,他先写了一个点试了试,再捏着棍微旋了个角度,顺手就在右侧补了一笔撇。
姜初妤眨着眼,却半点没有虚心求教的意思,只一脸期待地看他到底要写什么字。
……真是邪门了,明明以这两个笔画开头的字如瀚海般多,可他当下就是除了「姜」字,什么也想不起来。
横、横、竖、横。
一笔笔落下,姜初妤脸上的笑容也敛不住越扩越大,可下一笔却出乎了她意料。
横撇捺。
他写了个「美」。
顾景淮丢下笔,心情颇佳:“写吧。”
姜初妤不情不愿地拿起笔,照葫芦画瓢在旁边写了同样的字,写完自己先一愣,快速在周围画起了乌龟,试图用涂鸦衬得她的字也没那么看不过去。
“你这是……”顾景淮仔细打量了几眼,半疑惑半肯定地问,“在画虎?”
“是乌龟!它是乌龟啊!”
藏拙不成又暴露了画功,姜初妤欲哭无泪,反正睡意被驱走了,索性把木棍一扔不写了。
正是字不如其人,那字很是秀气,就是太软,瞧不出力道和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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