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妤也懵了,今夜才是第三日,皇上好狠的心,竟让他为期三日的守灵都守不满!她气得浑身都要抖起来:“我偏不——”
两个时辰后,姜初妤坐在宽敞的马车中,脚踩金丝毯,毯上放着一樽棺材与她为伴,正在前往顾家祖陵那块风水宝地的路上。
现实又一次告诉了她什么叫皇命不可违。
她只好抹干眼泪,来送他最后一程。
顾家决心抗旨,起码要过了头七再下葬,于是送葬车队都没准备好,却在今夜就赶鸭子上架了。除了她乘坐的这辆,后头只有三五个人驾马护送着,顾家人都还被封着,出不了大门。
姜初妤身形随颠簸的马车摇晃着,面无表情,哭也哭不出来,可此时前头马夫十分紧张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少夫人,后面好像有情况!”
她连忙屏息,侧耳倾听了一会,听到几声惨叫,随后又听哒哒马蹄声越来越近,不像是隔着段距离跟着他们的人。
她暗觉不妙,催促道:“快!快驾马!”
可惜繁华富丽的马车车身偏重,纵使二马齐奔也不如单骑快。何况他们已奔至山路上,崎岖不平,也无灯火照明,车夫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动了弃车而逃的念头。
姜初妤掐着手腕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还未想出破局之法,前头马匹忽然发出惨烈的鸣叫,车夫短促地惊呼一声,马车忽然跑得断断续续的。
她被晃了一下,膝盖磕在棺上,痛呼出声。
不禁想到,新婚夜那晚她也磕了膝。
原来世间事都可以连成线,头尾再相连便是圆,怎么开始便会怎么结束么?
“少、少夫人!有埋伏,马中箭了!”
“此言差矣!小爷要出手从来都是明抢,哪来的埋伏?”
一个挑衅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来人挑起车帘,他下半张脸蒙着面,眉眼弯弯,手起剑落砍断了牵引绳,马儿腾得跑了出去,姜初妤被一个急刹晃了一下,发出闷声。
还不等她站直,车门口覆上来一团黑影,徐秉挑衅地冲她扬了扬眉:“夫人,您是愿意先受死,还是瞧着您夫郎死透了再死?”
她一个箭步走到棺前,横起双臂挡在面前,如母鸡护崽:“你想做什么!”
徐秉颇为诧异,反问道:“夫人怎么如此紧张,莫非定远侯他……没死?”
姜初妤愣了一下,她只是心中尚存一丝期冀,才下意识做出这种反应,可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似乎是来杀他的,难不成……?
徐秉已抬步进了马车内,却忽然感到腰间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左腰被划烂了个口子,向外渗着血。
“臭娘们!”
没想到会被一个妇人暗算,他扬手给了姜初妤一巴掌,她顺势倒在棺椁上,侧脸火辣辣得疼也顾不上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如果还活着!
可惜刚才的一击已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匕首也被夺了去,自己的命都不保,谈何保护他。
噌——
金属穿透木头的声音近在耳畔,姜初妤被吓了一跳,一抬头,见一把剑直冲着她的脸,结实地钉在车厢上。
徐秉神情一紧,拔出佩剑跳去车外。
马蹄声愈来愈近,近在咫尺的瞬间,插在车厢上的剑被人拔出,又砍在车盖上。
削铁如泥的宝剑如劈山般将车盖掀了个口子,车帘随风扬起的瞬间,姜初妤看见了男人的腰间——
她认得,那是她于新婚翌日亲手给他系过的,赭色水波腰封。
她浑身骤然软下来,眼角泪痕还未干,又不禁流下泪来,却不知为何而流,只觉得心中流淌着的不是血,是滚滚岩浆,烫得她浑身打颤。
外头兵器相交的清脆声响起,伴随着呼呼风声和时不时的短喝,一股脑揉进她脑中,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恸哭。
忽闻她这一声,顾景淮动作顿了一下,眸色阴晦欲雨,随即变换了招式,银剑在手中翻了半圈,抹过徐秉的胸口,留了道血痕。
徐秉立刻想往马车里钻去,顾景淮看出他的意图,手中剑像龙蛇一般灵活狠戾,堵了他的路。
可惜顾景淮刚“诈尸”,与大病初愈没什么两样,交手了几个回合,终究虚弱得脱了力,险些握不住剑,给徐秉钻空子的机会,去马车里捉住了人质,剑架在颈上以她为盾。
他青筋暴起,闭眼压下戾气,深吸了口气,才抬眸看向她。
她化成了一汪水,只一个劲地无声流泪。
顾景淮双唇动了动,无声道:
“别怕。”
第37章
剑柄映照着月光, 在她脖颈前明晃晃地亮成了一道银河。
怎么可能不怕。
姜初妤想破口大骂,她可不像他,竟连假死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天下间还有什么是他会怕的么?
即使现在,她被贼人钳制住, 说不定下一瞬就身首分离,他还是那样淡定得好似一切尽在掌握。
“徐秉,我知道你。”顾景淮放下剑松懈了下来, 却依然杀气不减, 准确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是徐相让你来杀我的?”
瞧, 他什么都知道。
只有她傻, 被蒙在鼓里,面对着守寡的命运欲哭无泪, 他有一天把她看作是妻子吗?
徐秉露出赞赏的笑,一把扯下蒙布,不做遮掩了:“不错, 竟然知道我的身份。可惜了,我倒挺欣赏你的,若你非敌,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 何须你饶。”
徐秉放声大笑了三声:“你故技重施, 太小瞧人了,娘娘吃了一堑,这回再不会上你的当了!”
“与我何干, 我并非蓄意与你徐家为敌。”顾景淮耸耸肩,“我还要多谢你呢, 帮我个大忙。”
徐秉的笑容顿了一下,慢慢收敛,警惕起来,手中剑抵得更深了深:“你说什么?”
“你要帮我解决这个累赘,我可不是要谢你么。”
他唇边漾出一抹冷笑,直盯着徐秉的目光向下移,对上姜初妤盈盈秋水的眼眸。
她目含幽怨,摇摇欲坠,如枯井中开出的花,单薄脆弱。
“为何还不动手,以为这样便能要挟住我?”他轻笑出声,漫不经心地掀眼看来,“你们徐家难不成不知我有多厌恶她?还是说,没信心杀了我,还需保她的命,继续占着我夫人的位置,不想叫我娶别的贵女?”
顾景淮冷眼看着她 ,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如锋利的匕首一般割她的肉。
姜初妤猜想,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搅乱视听,但心口还是敞开了个宽阔的口子,任由冷风嗖嗖地刮进来。
他吐露的未必不是真心话。
他们这桩婚第一次被明晃晃地剖白,露出其中的败絮,山风一吹就散去了。
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明白皇上的意思,所以才在新婚那日对她那般冷淡?当初她还愧疚地解释,是春蕊误会了云云,在他眼里一定蠢透了。
姜初妤甚至有些糊涂,方才用唇语对她说别怕的他,和此时面露嫌恶的他,到底哪个是真的?
徐秉手中的剑抖了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娘娘担心定远侯没真死透,趁着下葬的机会叫他来透透人的死活,若是没死,也不叫他活。
但这夫人于大局无用,起不到威胁的作用,顶多只能做个肉盾,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还未决断,身后突然传来冷兵器呼啸而来带过的风声,勒着人转过身去已来不及,只好松开她,转而去接身后暗剑。
有帮手?
“谁还没养门客啊。”
顾景淮嘲讽的话语飘入他耳中,徐秉咬着后槽牙,与顾家门客缠斗起来。
方才他们打斗至断崖边,顾景淮顺势靠在一颗枯树树干上,勉强撑着身子不让人看出他的虚弱。
终于拖延到等易子恭追上来助阵,她也从徐秉剑下得救,他终于撑不住,手一脱力,剑摔在了地上。
姜初妤似只蓄势待发的箭矢,脖上的利器还未彻底移开,就疾跑着向他奔来,不慎被划了道小口,渗出了血。
她扑进他怀里,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说话,只埋在他胸膛中一动不动。
不管怎样,他们都还活着。
顾景淮差点没兜住她的撞击,要不是身后靠着枯树,他们得双双栽下断崖去,明早被人发现,就要变成大周第一疑案了。
为缓解气氛,他故作轻松地调笑:“我身上还有伤,你抱得这么紧做什么,就这么恨我,想疼煞我?”
姜初妤慢慢抬起头,眼中盛着说不尽的幽怨,定定地对视片刻,忽然抓起他垂在身侧的手臂,撸起衣袖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
还真挺疼。Wϝ
这反而鼓舞了她,嘴下发力,咬得更狠了。顾景淮无奈,只好擎着手臂等她消气,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他本打算过了前三日,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自己没事,可计划不如变化快,皇上突然下旨逼他这个诱饵出府,引徐氏这条蛇出洞。他只好先趁无人守着时从棺里出来,在易子恭的帮助下填了几块重石进去,尾随车队一路而至。
正想着,手腕处忽然落了一滴像蜡液般温热的液体,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如此绵延不断。
这几日她掉的泪,他都收到了。
“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明明可以先与我招呼声的……”
姜初妤松开口,以袖掩着簌簌的泪,抽抽噎噎地控诉着:
“我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是不是在笑…话我,我讨厌你……”
他为什么瞒着她?自是因为……
这一番试探,顾景淮已几乎确信她并非皇上的细作,如此,更不明白她那日呢喃着的话是什么意思了,眼下干脆都问个清楚:“你为何说你是皇上一伙的?”
姜初妤茫然地垂下袖子,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在天牢的那天晚上。”他提醒。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睡不安稳,成夜做噩梦……”
原来是一个噩梦。
顾景淮徐徐叹气,吐出最后一丝介怀,被她咬过的那片皮肤忽然发痒,就像他碰了狸奴后要起红疹一般,细密如针扎。
“……抱歉。”他抬手想安慰她,却实在不会哄人,只好说着轻飘飘的一句:“莫哭了。”
姜初妤却更委屈了,她都这样了,他却还在在乎她是不是存了异心,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么?
两家门客之间的角逐离他们愈来愈远,打斗声都要听不清了。夜最深的时刻,星月璀璨,却无人抬首仰望,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二人,彼此之间却又似横着群山峻岭。
床榻上还放着块长横木呢,可不是峻岭。
顾景淮认输了,双手捧起她的脸,明眸中闪烁着愧意:“今日是我生辰,就当是为我祝寿,止了泪罢。”
姜初妤凝望了他几息,见他额角生了薄汗,面色也略显憔悴,但与那死人般的苍白死寂判若两人。
于是她想,她是不该哭的。
起码不用守寡了。
擦干了泪,她盯着足尖,忆起在金銮殿前得知他的死讯,她一时悲从中来难以忍耐,俯身吻了他。
姜初妤睫羽轻颤,悬起心来:“你…是吃了那种让人假死的药,对么?”
顾景淮颔首。
姜初妤扭扭捏捏地瞥着身侧,不敢正眼瞧他,旁敲侧击:“那你会听见别人说的话么?”
“能。”他顿了顿,也想到了什么,决定告诉她真相,“不仅能听见,还能……”
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顾景淮见她一副花容失色想要即刻奔逃的样子,不由得弯了弯眉心,这种事有什么敢做不敢当的?他都没说什么。
他忽然起了坏心,单手挑起她下巴,逼她不许瞧别处,微微敛眸,认真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所以你,为何要做那种事?”
“哪种事?”她索性装傻到底,不信他能赤条条地把那个字说出来。
“你亲了我。”
“!”
“我才没有,你污蔑人!”她羞红了脸,眼神到处乱飘,去抓他的手,想让他放开自己。
顾景淮却得寸进尺,又用虎口钳住她的下巴,叫她动弹不得,这招他已用得炉火纯青。
他微微眯眼:“你明明有。”
她有没有有什么重要的!一个整了一出起死回生的人纠结她这事算什么大丈夫!
姜初妤死也不肯承认:“我是碰了你的唇,是用手在探你鼻息时不小心碰到的!”
“你当我分辨不出指腹和——”他拇指压上她的娇唇,“这里?”
听他这话,好像是很有经验。
起码姜初妤现在被他用指腹抵唇,是一点儿也分辨不出二者的不同的。
好哇,他与那个外室,看来是常常做这档子事了!
“呸呸呸!”她心里膈应,使了好大的力挣脱开他的手,吐了几口唾沫,用力擦着自己的唇。
再与他做这种事,她就不姓姜!
顾景淮奇怪地瞥她一眼,不知她心中所想,继续说了下去:
28/72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