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蕊刚想劝她要好生保重贵体,好好活下去云云,却听她斩钉截铁道:“我不可能有身孕,这事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莫非?”
这话把春蕊也说蒙了,缓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姜初妤面红耳赤地点点头:“我们根本就没……”
她顿住。
等等,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
她也不确定了。
她屏住气,慢腾腾地抚上小腹,脸上泛起可疑的红。
不会吧?
“总之,现在大夫人认为您有喜了!您还不打算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要装病吗?”
春蕊语中含着埋怨,她作为姜府陪侍,又跟着小姐去了姚家,这么多年的情分已胜似亲人,还是第一次有事被瞒得这么严。
姜初妤眼珠滚了滚,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
“嘘,保密哦。”
*
当夜,撒了几天谎的姜初妤是真的没睡着,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不说,甚至不敢翻身,生怕压着了腹中那万一怀上的孩子。
他怎么还不回来!
睡不着,姜初妤索性坐起身来,一脚把长横木踹开,对着顾景淮的锦被拳打脚踢,弄得乱成一团,恨不得撕了。
“坏人!臭男人!讨厌死了!”
说不惯脏词的姑娘骂人都这么软绵绵的,翻来覆去就那几句,一点儿力度都没有。
“呵。”他吐出一丝轻笑。
姜初妤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忙摸起横木握在手中,警惕的双眸在黑夜里亮亮的:“是、是人是鬼?”
“我又做了何错事,能叫夫人大晚上瞪着眼,迭迭痛骂不休?”
顾景淮擦起一根烛灯,光影明灭中,他看到她的眸光柔软下来,乌发如瀑,乖顺地坐卧在榻上,期期艾艾地扁了扁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姜初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颤着眼睫楚楚开口:“夫君,我好像有喜了。”
顾景淮身形一顿,险些被融化的烛液烫到,他缩回手,斩钉截铁:“不可能。”
他如此笃定,那便是做实那晚并不曾做到那一步了。
都不是傻子,稍作反应,就明白过来彼此心中所想了。
“你难不成以为……?”他侧目而视。
姜初妤偏过头去,臊得面如火炙:“是你母亲!是大夫人错以为我有孕了,我才做此猜测的!”
顾景淮的面颊也被烛火的热烧得烫起来,只好说起正事,叫屋内的气温降了降:
“那晚想害你的人,顺着往上查到了雇主,是徐秉的一远房亲戚,此事多半是徐家人,或许是徐妃所为,与熙和并无干系。”
姜初妤惊讶地看过来,徐家真是好大的胆子。
旖旎一扫而净,姜初妤也汇报起了这几日的事情,说到顾延清时,对其甚为赞赏:
“二弟变了不少,这回不是装的,是真沉稳了许多。那日他来看我,我没接见,你知他怎的?他竟在门外磕了个头,说只要我一天是他大嫂,他便有照顾我的责任,叫我有事莫要瞒着,定与他说。”
她莞尔一笑,“瞧瞧,这可不像是他以前能说出来的话。”
顾景淮颔首:“延清荒唐惯了,这回让他得些教育,是好事。”
“他到底是何心性,怎么大妹与他不对付?”
“延清与雅涵乃双生子,可全然是一对冤家,雅涵家族责任心高,延请偏偏相反,书也不好好读,也不愿习武,不学无术。”
“我明白了,夫君与大妹是同类人,二弟与小妹颇相像。”姜初妤身向后倚,靠在床壁上,像是随口一问,“夫君愿意娶我,也是因着责任二字吧?”
顾景淮却不再搭理这话,走到博古架前,将其中一层摆放着的司南转到朝北,又转了下一根柱腿,后头的墙变成了两扇门,缓缓向两侧拉开,赫然出现一间暗室。
暗室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俨然是间小卧房,一张不大的罗汉床上摆着小几,上面有几封重要案牍,还有那枚铸金虎符。
他点燃壁灯:“我宿在这里,你快歇下吧。”
姜初妤抱着身前的锦被,这下再不用顾着什么腹中胎儿,随意在榻上扭换姿势,却还是睡不着。
这个问题,他又回避了。
但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她于他或许只有责任吧,所以他才……不愿碰她。
第42章
姜初妤这晚睡不踏实, 做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还梦见八年前的顾景淮管自己叫娘,简直疯了。
这些天她提心吊胆地装病, 本就损耗精气,一大早顶着泛黑的眼周, 任谁瞧都不敢怀疑她病是装的。
可偏偏又在“孕中”,看在知情人眼里,自然以为她是亏了营养。
姜初妤捧着周华宁送来的十全大补汤, 捏着鼻子灌了几口, 砸砸嘴, 又好喝又难喝的, 一股怪味儿。
她只喝了一小碗就放下汤匙, 对来送膳的仆役温言道:“我没那么金贵,来碗二十四气馄饨吧。”
等饭的时间, 她溜到博古架前,变着法扭动司南也触发不了机关,曲起手指轻扣墙面:
“夫君?你在里面吗?”
她生怕被下人瞧见, 问完就使劲咳嗽,佯装靠墙休息。
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动静,看样子他已经离开了。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还没来得及问他, 这“腹中胎儿”可怎么办才好, 叫人一直误会着,也不是个事啊。
姜初妤拿了册话本靠在贵妃榻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手握着书,目光却越过它眺向了远处, 兀自失神了许久。
“小姐,你怎的瞧着精神不佳,可有哪儿不爽利?”
春蕊这一打断,姜初妤幽幽转眼看向她,寻思着要不要将顾景淮和易子恭的事告诉她。
春蕊被她盯得后背发毛,好在这时送膳的终于来了,她接过托案放在八仙桌上,喜道:“我说怎么这么慢呢,原来是还做了道乳炊羊,小姐您快来!”
姜初妤鼻尖动了动,去嗅羊肉的香气,被勾着动身来到桌边落座,一看那碗乳炊羊炖得汤如白水肉质软烂,喜不自胜,招呼着春蕊一起吃。
她夹了几块肉吃得眯起了眼,心想有孕也挺好,处处得人照顾。
可不一会儿,她咬着筷子停下嘴,忽然觉察出不对劲来。
她只是叫下人给膳房传话要馄饨,他们不会违背主人命令换菜,除非是传话传错了,可顾府仆役伶俐机巧,一般不会犯这种低等错误。
偏偏,错得还很符合她口味。
**
顾府仆役是忠诚护主又机灵妥帖,但人多的地方闲言碎语也多,只是张扬与否的区别罢了。
自那日那个养在府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门客光明正大地入住东厢房偏殿,是个人都对他好奇了起来。
专门伺候易子恭的几个丫鬟仆人这几天落得不少清闲——那人根本没什么好伺候的。他整日整夜窝在房中不见人,今日有人放不下心敲门去问,竟无人作答,大着胆子进去一瞧,房中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事要不要禀告少夫人呢?”
“我说还是叫大夫人拿主意吧,她身子好似无碍了,我总觉得少夫人回来后有些怪。”
“是呀,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况且大夫人嘱咱们安分些,不许去扰少夫人清净,那果然还是去找大夫人吧……”
几人刚要商量派谁去传话,忽然见偏殿檐下角站着一人影,定睛一瞧,纷纷摆正身子行礼:“易公子安。”
却又有人按捺不住疑惑,小心翼翼地抬眼问道,“敢问您这几日是否不在府中?这幅打扮又是作何?”
易子恭穿着藏青袍衫便服,松垮地套在身上,如往常般不修边幅,但不寻常的是,他面上戴一黑底面具,边缘镶着金丝,除了眼部露着一条细缝,竟把整张脸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扶了扶面具,依旧言简意赅:“毁容了。”
侍女仆人们瞠目结舌,相视的一会儿工夫,易子恭又脚底一抹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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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子恭行步更轻盈,要走出他那种稳中带着微晃的步伐,还真不容易。
好在顾景淮肚饿了段时日,体会到四肢绵软的感觉后,学起来倒有个□□成像,二人身形又相仿,骗过旁人绰绰有余。
总算有了活人身份,第一件事便是先吃顿好饭。
顾景淮晃悠着来到了膳房,饭香从灶中飘出来,诱人不禁咽了咽口水。
“怎么这个时辰还开灶,谁要的膳?”他只顾着变换声线,却忘了转化语气,赶忙找补了句,“我是替少夫人来点膳的。”
小厮也懵了:“现在做着的,就是少夫人要的二十四气馄饨啊?”
“……她又不要了。”
顾景淮的眼前忽然浮现她专挑鱼羊鲜里炖得软烂的羊肉,小口咬着眼眸含笑的样子。
“来份乳炊羊吧。”他一哽,又道,“我是说,少夫人改主意了,她想吃乳炊羊。”
顾景淮回偏殿用食毕顺来的馄饨后,乳炊羊才终于端上正房的八仙桌。
姜初妤还没大快朵颐多久,忽然有人来传话:“老爷请您去一趟偏殿。”。
“……父亲?”
她转了转眼,一脸不解地放下筷子净了口,移步去了偏殿。
一进门,她就看见那熟悉的黑底金丝面具,正是那晚顾景淮来救她时所戴的那只。
可房内还有她公公,姜初妤不敢多在他身上停留目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离他的方向退后了两步,抄着手看向顾文启,硬着头皮演了下去:
“您叫儿媳来易公子房中,可有什么吩咐?”
顾景淮莞尔。
顾文启奇怪地睨了眼她,又扭头看向儿子。
“父亲已经知道了。”
姜初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略略弯了弯唇角:“父亲见笑了。”
她气不过地瞪了眼他,顾景淮轻耸了下肩,像是在说,瞒不过他老人家。
“那,府上其余人……?”
“暂且还瞒着。”
还没等她松口气,忽又听公公沉稳的声音响起:“你快坐吧,有喜了多留意着些,不用过分拘泥规矩。”
“咳。”
顾景淮颇为无奈地捂上面具,不用看就知道面具下的真容定是窘然又无奈,“她还没有,这事是个误会。”
顾文启的眼神立马就变了,简直就像是当着她面在骂儿子不行。
难得看他吃瘪,姜初妤抿唇偷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瞥他一眼,又低头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隐在面具后的凤眸不悦地眯了眯,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值得她幸灾乐祸的。
顾景淮一手仍然背在身后,一手装作收拾案面,挪砚台时,不小心碰到了瓷碗,发出一声脆响。
他从不将书案与食案混作一谈,能让他都不讲究礼法了,想必是真饿了。
姜初妤走到他身旁,伸手帮忙收拾碗筷,却见碗底剩了口汤,飘着葱茸,好像是她要的馄饨。
这么说来,那乳炊羊莫非是他给她换的?
阿姐说过一嘴的事,他竟记得。
不愧是整日研究兵书的脑袋,记性真好。
顾景淮也反应过来,伸掌去捂碗面,正好碰上她递来的手,指尖相触,彼此都是一愣,同时松开了手。
叮一声响,瓷碗倒了,汤汁泼洒出来顺着案面淌上了习字的毛毡。
顾景淮看着这一幕险些额角抽搐,拿了宣纸就往上盖,却不小心手上沾上汤汁,又去擦手。
姜初妤实在绷不住,咯咯笑了两声,转而拿帕子去帮他。
顾景淮更为不悦,他的夫人竟敢当着父亲的面不知收敛地笑话他,还是连着两次,他这夫纲立得也太失败了些,简直愧对父辈。
他一把反捉住她的手,凑近她耳边压着声道,“适可而止,给我留些面子。”
一旁远观的顾文启却捋着垂须,纳闷地看着儿子儿媳“耳鬓厮磨”,十分不解。
瞧着感情尚可,怎么同房两个月了,还是没信?
他承认,最初是看不上这大儿媳,但方才得知有孕为假,也不免期待落空,嘴角向下垂了垂。
到了年纪,远离朝政,含饴弄孙也是乐趣 。
他抬眼瞅向儿子明显清瘦了不少的身形,心里有了数。这定是外出行军劳心劳力,伤了根本所致,得大补补。
顾文启用手杖敲了两下地板,咚咚两声,那说悄悄话的二人同时看了过来。
“你既毫发无伤地回来了,白日掩人耳目也就算了,入夜后可还得回房睡。”
顾景淮应下。
他本来就宿在正房……的暗室里。
顾文启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儿媳:“叫你过来,一是确认你知晓茂行假死之事,二是让你跟’易子恭’建立些联系,方便你二人接触。”
他依旧锐气的双眸缓缓落回儿子身上,“虽有不妥,就做近身护卫,保护你腹中遗腹子不遭人暗算罢。我下的命令,没人敢置喙。”
送走顾文启,姜初妤翘起小人得志的尾巴,一把将他的面具摘了下来,勾在指尖转了两圈,神气地笑着:“这下真变成我的护卫了,夫君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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