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有大哥顶着,家都得让他败完。”顾雅涵也不爱叫二哥,似乎并不尊重这个只比她早出生两个时辰的胞兄。
知这对双生子不对付, 李书慧也不再问了。
不过, 二公子怎么会是败家少爷呢?她不信。
某年花灯节, 傍晚下了淅沥沥的小雨, 李书慧与家人走散了, 也没带纸伞,只好举着双臂指尖相连挡在头顶, 小跑到房檐下躲雨,好不狼狈。
竟发现,那沿街房后头的小巷里, 顾家二公子正蹲在地上,手中鹤伞倾斜着,半个后背露在雨中。
伞下,罩着一只通体褐黄的鼳鼠。
她眼睛看直了, 顾延清似有感知, 歪了歪伞向她看了过来。
李书慧面上一羞,连忙背过身去,可又实在不想放过这难得与他单独碰面的机会, 用帕子擦去鬓发上的水渍,回身与他见了一礼。
顾延清自也眼熟她, 浓眉扬了扬,向她招手:“快来瞧,这鼳鼠不怕人,在嗑果子呢。”
李书慧愣了一下,险些以为认错人了。
顾二公子在外竟这么活泼能言吗?
后来她处处打听留意,才发现顾二公子确实与寻常男子不同,毫无争名夺利之心,对仕途不上进也就罢了,整日想着游山玩水,好花鸟鱼虫,擅长斗鸡。
但是偏偏在自家人面前装得沉稳如泰山。
还真是有趣。
她所知的那些纨绔子弟,包括她的父亲,手握闲钱便铺张浪费,花在面子上,花在女人上。
所以,说顾二公子这样返璞归真的人会败家,她是不信的。
可磬广台案后,什么都变了。
她不能再悄悄关注着顾二公子的动向,能救李家的人,是他的大哥,或者徐相。
可奇怪的是,李书慧不觉得十分难过,只觉命该如此。可听到定远侯的死讯后,她路过顾府大门前,见门上落了硕大的锁,还有官兵把守,忽然就想,会有鼳鼠跳进去陪他玩吗?
往后国公爷膝下就顾二公子一个男丁,他是不是再也完不成踏遍山水、做一青衫打马客的愿望了?
而反观他们李家,父亲这些天忽然轻松了不少,好像肩上驮着的那座山顷刻碎成沙砾散去了。
从头到尾,她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如提线木偶般被父亲和姨娘遣去招惹男人。
她想要知道答案。
……
“夫人高看我了,我没那个胆子去偷我爹的账本。我只是想看一眼,谁知,事情现在就变成这样。”
李书慧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逆来顺受惯了,头一回做出些冒险的事,竟就闹得这么大。
“我怕被我爹打死,下意识就往外跑,边跑边躲,在山里快饿死的时候,被那位姓易的公子所救,将我带来这里,才见到了定远侯,所以夫人大可放宽心。”
她解释清楚,说得口有些干,挑开水囊的盖子喝水润了润嗓子。
姜初妤将鬓角碎发拢至耳后,梗着脖子嘴硬道:“……什么放不放心的,我也没担心什么。”
李书慧看了眼她手腕处的红绳,笑笑不说话。
“……”
听完她的解释,姜初妤不免唏嘘,也百感交集:“恕我冒昧,李姑娘知不知道二公子的……本性?”
“我知道。”
如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相信缘分,二弟未必不是李姑娘的良人,且走着看。”
“借夫人吉言了。”那蜡烛快燃尽了,黯淡的火光下,李书慧的双眸越发空洞失神,“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活命。”
姜初妤心里没了芥蒂,把她当作妹妹看待起来,见她这样丧气,凑过去拉住她的手,断然道:“你放心,我夜里睡得轻,有动静立马就醒了,我还会些功夫,多少能保护你。”
“夫人真要与我同睡?”可是……她担心的又不止是今夜一个晚上。
她是回不成李家了,往后即便或者,也不知流落去哪儿。
“自然。”姜初妤手肘支在案上,手心朝上勾了勾,“顺便让我瞧瞧,那账本到底写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
顾景淮倚靠在墙上,曲着一条腿,手搭在上面,静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指尖叩起了胫骨。
咚咚。
他手指停下,扬声对门外人道:“进。”
来人是易子恭,闪身而入躬身行礼后,压着声音道:“世子,徐家有动静了。”
顾景淮凤眸斜睨了他一眼:“磨磨蹭蹭的,快说。”
“徐相造反了。”
他倏然抬首。
默了几息,顾景淮嗤笑一声,把玩着剑柄,剑眉微扬:“火烧到老狐狸尾巴上了,还以为他会断尾求生,他却要鱼死网破。”
“或许他猜到真账本落在我们手里了,等送到皇上手中就为时已晚,他死路一条,还不如搏一搏。”
易子恭面无表情地分析完心中所想,不忘拍主子马屁,“世子吩咐我们看着李家,还真有意外收获。”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不远处的几案,上面放着的便是那意外收获的两本账簿,一本中官家的银钱流向顾家,另一本则是徐家。孰真孰假,一眼便知。
不就正好说明,是徐家故意动用官银养了些不干净的兵,把脏水泼在顾家身上,引导皇上猜疑他们想借所谓太子旧部的力量造反?
顾景淮拿过账本,一左一右别在腰间,眼光微沉,阴云欲雨:“我倒觉得,徐家早有不臣之心。”
这时忽又有敲门声响起,打碎了室内紧绷的气氛。
易子恭见人影瘦小,顺口通报道:“是少夫人。”
顾景淮站起身整了整衣装,绷着脸正色道:“你别怪她打搅,她缠我缠得厉害,等你成亲后就知道了。”
易子恭:“……哦。”
他品了品世子这话,怎么有种瞧不起未婚男子的味道?前几个月被皇上赐婚后闷头丧气的人难不成是鬼吗?
门一打开,姜初妤兴冲冲地探进脑袋,扒着门框满眼好奇:“夫君,李姑娘说账本现在在你们手上,能给我瞧瞧吗?”
顾景淮站起身,亮出扎在腰封里的账本。
姜初妤伸出手:“对对对,叫我看两眼,马上还你。”
他掀眼看她:“……你不进来?”
“我想通了,今夜与李姑娘同睡。”
顾景淮:“……”
易子恭:“……”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少夫人缠着世子的样子啊?
他决定再观摩学习学习,其中定有他还未参透的奥秘。
他眼风快速在世子少夫人之间飘了两个来回,被世子捉住,剜了眼他。
“看什么看,没事就出去。”
易子恭挠头,当着少夫人的面连话都不会说了,双颊渐渐涨红,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有事啊,这不是出大事了吗?
*
易子恭还是离开了,他要冷静一会儿。
姜初妤后知后觉是自己的造访把人家赶走了,不满地皱了皱鼻尖:“夫君不想叫我看,说一声就是了。”
她刚要关门退下,手腕忽然被人制住,拖入房门。
门静悄悄关上,寮房内没点烛灯,只有从窗桕与门缝里漏出的月光撑着不大的视野。
“没说不让你看。”顾景淮的圆领上缝着一圈金玉带,映射出的碎光闪烁在他近在咫尺的脸上,看得姜初妤心颤了颤,差点想亲上去。
好险。
“这有一本真的一本假的,你自己来取,取哪一本看哪个。”
他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展臂让她选。
姜初妤随便选了一本,走到窗下翻开看得有模有样。
顾景淮还是第一回 瞧见她读得如此专注入迷,忽然想起了他书架上什么冷宫记和……
“《俏寡妇寻郎记》?”
“啪”一声,姜初妤迅速合上书,杏眼圆睁,异常惊恐地看着他。
她忘了把书拿回来了!
“是春蕊喜欢的话本,我没收了,不知放在何处好,就暂时放在夫君书架上了。”
只惊慌了一瞬,她便事不关己地重新打开账本,轻描淡写地撇清自己。
顾景淮忍笑颔首:“好,那我回头烧了。”
“……随夫君的便。”
大不了她再买一本,还没看完呢。
姜初妤重新将神思投回账本上,这回顾景淮不再打扰,抱起双臂倚在窗的另一侧注视着她,颇为期待她的答案。
“这是假的。”
许久,姜初妤把账本还给他,言辞坚定,“我相信夫君不可能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顾景淮意外地挑挑眉:“哦?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如此肯定?”
“我知道。”
姜初妤勾着他的腰封把他拉过来,将账本卷起,恨恨地塞进去,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知道。”
顾景淮瞧她小脸皱着,樱唇微微撅起,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感到不妙:“你…生气了?”
“到底是谁在陷害夫君,害你不得不假死,又害我以为要守寡了,那几日都不知怎么过来的,到底是谁……”
那账本看得她手都气得发抖,一想到就是这个假得要死的破东西在作乱,恨不得啐两口解气。
姜初妤拼命兜着的泪花被他温言一问,接连不断滚落下来,她顾不得了,干脆脑袋往他怀里一顶,垂落的泪珠正好打在他乌皮靴的靴尖上。
“抱歉,我也不想总哭的。”
她知他不喜自己哭,只是得知他未死后的喜悦随着日子消散,看见此物,委屈与后怕又浮出来,心念一动,就难过了起来。
顾景淮不知所措了一瞬,想了想,环着她的腰将她搂住了。
不用瞧,他也能知道她定是眼尾挂泪、鼻尖泛红的楚楚模样,与她每一次哭泣并无什么不同。
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有句话她说错了,假死这步棋,并非不得不。
顾景淮有些后悔,或许他不该这样试她。
“抱歉。”
男人冷硬的心软成一汪水,而她是他汩汩不息的泉眼。
顾景淮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女人为自己流泪竟是如此复杂的感受,好像那夜在山洞旁捡食到的酸涩又清甜的果子。
姜初妤不知他抱的什么歉,止住了泪,吸了吸鼻子问他:“夫君是不是又要冒险了?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计划,但是、但是……”
“你若是真的出事了,我可要……”
她揪着他的衣领,忿忿而视,好似要把他提起来。
可要个什么,她没说,顾景淮却一把握住她攥着他领口的手,声音低沉如钟:“我自问还无法做到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
他轻晃了晃手,示意她看去腕上红绳,语带调侃,却又十分郑重,“有夫人送的此物护身,我定能逢凶化吉。”
那绳轻易掉不了,姜初妤只是求个安慰,即便他这样说,心中还是隐隐担忧起来。
往后事事难料,她想,只要眼前够得着的真实就好。
“我不想与李姑娘同睡了,我要与夫君同睡!”
第46章
说要跟他一起睡, 姜初妤就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了。
她的手一环上他的腰,顾景淮搂在她后腰上的手便收回来,见他又来这套, 姜初妤一不做二不休,手臂收紧, 整个人贴了上去。
严丝合缝。
这时他若低头,鼻尖就能埋入她高耸的发髻中,像一颗毛茸茸的栗子。
久别重逢后再见, 他把她押在宫里的红墙上, 呵她不许动。
几个月后, 她把他箍在墙上束紧了他的腰, 芳唇轻启, 脉脉含情:“别推开我。”
好罢,那便等等。
透过窗桕向外看去, 月亮就快要移到一棵树的正上方,他想,最多等到那时。
没成想, 这个作乱的人比他还心急,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姜初妤抬起头来,用那娇憨的鼻音催促道:“夫君, 你难道要站着睡觉么?”
顾景淮还在侧着头望月, 听她这样问,懒懒地转眼看向她,薄唇吐出惊人之语:“睡哪种觉?”
姜初妤愣了愣, 意识到还有什么别的觉后,“蹭”一下挪步离他半人远, 不可置信似的迅速瞧了他两眼,脚下慢吞吞地向门口移:
“我去找李姑娘了,夫君也早些安寝。”
顾景淮轻嗤一声,落在静谧的房中听得格外清晰。
“脸皮这么薄,还想学着撩人?”
那眼神就像直白地写着“你没那个本事”了。
姜初妤恨然,天地良心,她只是单纯想睡觉了!
“是夫君逗我。”
她声音发讷,一点儿控诉的力道也不见。
不论如何,方才被她泪花溅出的沉闷气散去了不少,是时候歇下了。
“你是愿意坐着睡,还是躺着?”
“…自然躺着。”
怕他又要说些浑话,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顾景淮拎了两个落满灰尘的废旧蒲团,去门外拍打了好半天,尘土乱飞,呛人得很。
姜初妤捂着口鼻站在一旁,却被飞扬的土眯了眼,正揉着,却见他停下手中动作,眸光直直射向她身后。
她回身,李书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双手紧攥着,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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