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去手。
“怎、怎么擦。”
这话一问, 便又败露真相了。
姜初妤害怕,顾景淮会因这些与他“记忆”有出入的生活琐事而受刺激, 加重病情,小心地抬眼瞅他,他却玩味地提了唇角, 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得寸进尺道:
“分别数日,皎皎就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生疏了,看来往后要让你勤加练习才是。”
“……”
好罢, 看来无论她做何事, 他都能帮她自洽。
顾景淮脱了上衣,露出紧实壮硕的身躯,上面片片暗红的血痕如泼墨, 是从外衫透进来的。
他身上也有伤,用白纱粗略包扎过, 看得姜初妤眼疼。
他不好好养着,独自跑来找她做什么,明明让下人找也是一样的。
于是按下心里那点儿别扭,挽起衣袖,轻柔地用布的一角由他琵琶骨向下擦,生怕蹭到纱布,让他的伤沾了水。
顾景淮双臂撑在两侧,舒服得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姜初妤老脸一红,瞄准他一块未有伤又结实的肌上,羞愤地甩打了一下湿布。
清脆的一声“啪”,非但一点儿震慑的作用都没起到,反倒惹顾景淮不怀好意地笑了声。
他喉咙滚了滚,催促道:“皎皎快些。”
姜初妤巴不得。
她将裸露在外的大片血迹擦得差不多净了,细枝末节的便不再管:“好了,转过身去。”
可顾景淮半睁开眼,向下看去:“为什么不继续了?”
“下面缠了绷带不是?你有伤不能沾水。”
“再往下。”他声音有些哑了。
那也太靠下了!
姜初妤瞥一眼都不好意思看,回避着眼神搬出借口:“也没沾血啊,不用擦。”
谁料,顾景淮忽然欺身,以掌包住她的柔荑,微微施力,直直按在那上面擦了擦。
动作缓慢,不像是擦,反倒像揉。
姜初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调戏了。
真是一时心软中了计,她明明可以只擦后背,前面让他自己动手的!
顾景淮也没得寸进尺,只几下就放过她,暗暗欣赏着她红透半边脸的模样,眉眼柔和地弯了弯,甚为快意。
“皎皎怎么……”
“不许看我。”
姜初妤随手拽过床柱旁的白纱遮面,只露一双窜着微薄怒火的杏眸瞪着他。
“我是说,唇怎破了?”
丝毫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
“不许说了!”
无耻,真是无耻至极!
姜初妤撇下他,跑出去涮布,狠狠揉搓了一通泄愤,这才心境稍平,认命回屋给他擦后半边。
顾景淮还是那副姿势,见她回来,期待的目光黏在她身上随她一起走近。
放在从前谁人敢想,乖巧一词竟能与他产生联系。
姜初妤先发制人,推着他光裸的脊梁按下他的身子:“不许动。”
这回没了他的捣乱,进展顺利许多,姜初妤几下就收工,把衣服扔回他身上:“夫君快穿上吧。”
顾景淮抿唇不言,盯着她无情的背影使劲抖了下衣裳,无声表露着不悦。
姜初妤听见了,也没好气地扭头瞪了他一眼,反正她现在可不怕他。
她眸中似有水光流转,刚被他惹出来的。
严蕊的房中家具皆是深色木头打造的,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有些发黑,整间屋子也只有一间不大不小的窗户,虽有朝晖射入,依然驱散不了昏暗。
姜初妤看来的一瞬,顾景淮忽然像被蜂蛰了一下,脑后一痛,闭上眼,眼前却浮现了与之相似的一幕。
画面模糊,但光景却比此时更暗,似在夜里。
她的穿着打扮也很是奇怪,虽然同是眼中闪泪,表情却是不同的。
方才真实的她只是佯怒,而他现在见到的虚幻的她,却在悲伤。
画面很快就消失了,可顾景淮知道那一定不是错觉。
他缓了片刻,再睁开眼,眼底清明一片,哪还有方才不正经笑闹的影子。
“皎皎,你……在一个十分暗的地方,看着我哭过么?”
姜初妤想了想,在他描绘补充之下,一下就想起来,莫非他说的是在囚房的事?
可原来他连这事都忘了么?还以为他既然记得跟皇上的计划,那假死的前前后后应都记得才对。
不过,她当时匆忙狼狈的介入,于大局无伤大雅,忘了也无妨。
倒不如说,她宁愿他忘了,忘了自己当时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傻气,而他根本没将她考虑进计划来,太气人了。
一想到那段过往,姜初妤垂手站在门前与他对望,一丝笑意都提不起来了。
她如此反常的反应,更让顾景淮惴惴不安,衣带都未系,敞着胸口就向她跑来。平素极为喜洁的人,鞋也未穿,灰白的足袋直接踩在脏兮兮的茅屋地上。
他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可姜初妤还是一言不发,木然而立。
蓦地,顾景淮恍然明白了什么,瞳仁微缩一瞬,满脸憋不住的懊恼,发泄似的捶了声墙。
又怕吓到她,讷讷收手,眼神竟流露出几分讨好:
“莫非,这就是我对你做的不好的事?你是因此才写和离书想与我……”
他说和离二字时明显艰难了不少,语速渐渐放慢,说不下去了。
姜初妤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可不知什么阻拦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已经有了一丝恢复记忆的苗头,她理应扯紧这根来之不易的线头,将前因后果告知才对。
可解释起来何其困难,起码要追溯到他们为何成婚的事上。
那此时的梦幻泡影不久全碎掉了。
姜初妤不知,等他恢复后,这几日甜蜜的相处会不会改变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可她是个胆小鬼,她不敢赌。
心中正天人交战时,肩头忽然一沉。
顾景淮虚靠在她肩上,挫败像座山一样彻底压弯了他的腰。
“对不起。”
姜初妤细眉微抬,移眸看向侧边。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
他如泣如诉,半晌,半直起身双手捧起她的脸。
“原谅我好不好?我还想与你做夫妻,我不要和离。”
一字一字,情真意切,艰难地吐了出来。
这些话在她心中卷起海啸,鼻尖酸涩无比,却撑着不让泪积成珠。
姜初妤掐着手心,堪堪恢复些理智,艰难挤出一句:
“总之我写那书与孙牧远没关系,夫君不要再处处为难他了。”
她脑中乱七八糟不比他好多少,此时能想到的便是先把旁人撇出去,不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姜初妤感到双颊似乎被他挤得更用力了些,但只有一瞬,似乎是错觉。
“好。”
顾景淮回答。
他松开手,又想去抱她,可双臂顿在空中,终究不敢,垂落了下来。
顾景淮自嘲地轻笑一声:“皎皎,为夫是不是很胆小。”
姜初妤想告诉他,她也选择了沉溺于当下。
他们两个,谁都不勇敢。
第63章
顾景淮单手撑在她身侧的墙上, 将她圈在角落里,微躬着身,面朝下叫人看不见表情。
难得他站在自己面前, 却没挡住所有视线。
姜初妤的视线跃过他,漫无目的地看着天顶的灰墙灰瓦, 也眼看着屋里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忽觉心中疲累至极,加之昨晚后半夜几乎没睡,眼皮渐渐阖起, 又强撑着睁开。
偏偏堵着她路的人却像被定身了似的, 举着胳膊不知疲倦。
“夫君可还记得, 数月前你也曾这样对我过?”
她冷不防的话重新唤醒了他, 顾景淮眸中浮出茫然, 示意她接着说。
“还是用剑顶在墙上恐吓我呢!”
顾景淮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姜初妤能清晰地看到他瞳仁颤动, 心中既是好笑,又感到快意。
“不……我怎会这样对你?”
他手臂垂落,十指紧攥, 依稀可见青筋凸起。
姜初妤看着开了的通路,本想抓紧逃出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可见他这样自责,双脚被捆在了原地, 一步也迈不出去。
“都是过去的事了。况且, 我也有我的不好。”
顾景淮欺身攫住她躲闪的视线,急切道:“皎皎何不干脆一五一十把过去讲给我听?”
“……改日再说罢。”
姜初妤逃似的从角落蹿出屋,推门就见春蕊已手脚勤快地收拾好了厅堂, 用来绑人的麻绳与抹布整齐地摆在桌上。
乍一看,倒是间狭小而不失温馨的小屋。
春蕊见她出来, 忙从椅上站起,双手交叠,轻皱着眉问道:
“小姐,要不我们离开吧。”
“离开?说什么丧气话呢,你不想将严炳捉回来痛打一顿出气么?”
“我……”春蕊蠕动着唇犹豫了一阵,终是畏畏缩缩道,“我觉得,他也是可怜之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春蕊做此决定,倒不是还收不回春心,她对严炳的好感在他乱亲了那两下之后,被吸了个干净。
或许还有一丝残留,但已无伤大雅。
她不想再追究,一是不想小姐姑爷这样的矜贵之人为了她与一地痞流氓周旋,二是真动了恻隐之心。
据锄钉二兄弟所言,严炳严蕊起初来到村里,装得像是良民中的良民,村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他们总是第一个站出来。
严蕊炊的饭香,隔老远都能闻见,有孩童去讨吃食,她总会笑着盛点端出来;严炳则年轻力壮,不吝啬体力,浇地时多担几桶水送给邻居,闲下来偶尔帮老人家犁地。
很快,一向排外的村民就接纳了他们兄妹俩,见二人谈吐不凡,一打听,得知原来他们曾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家中破产又失亲,才渐渐沦落至此。
感慨之下便更加亲近,有好心人会给他们送些米面粮食,还有人外出时会请他们照顾家中幼子,归来再给些铜钱报酬。
其乐融融悠哉悠哉的日子过了不久,村民们渐渐发现,家禽偶有失窃。
黄鼠狼下山偷鸡的事儿以前也发生过,一开始人们没当回事,后来有人家里的财物莫名其妙消失,还偏偏是那几家常拜托严氏兄妹照看孩子的人。
在村民的合力严查之下,罪行败露的严炳严蕊逃出村,后来才发现他们在山上盖了茅屋,倒也没有赶尽杀绝,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近些日子,村里又开始丢东西了。
-
姜初妤听了春蕊的话,险些气死。
“真是叫我说什么好,你怎么也不叫人不省心了。”
她双手环在胸前,正要好好说教一番,身后男人轻飘飘路过。
正是那个不叫人省心的“也”。
瞧着背影不大精神。
姜初妤轻咳一声,他没动静;拉开椅子弄出声响,他也不看过来,不知是生气了还是兀自憋闷。
“夫君过来,我需要你。”
顾景淮这才有了反应,侧身向她看来,只是眼眸不似平常那样亮了。
姜初妤一个头两个大,可也只能咽下叹息,一人拖着两人走,这个家没了她可怎么办。
“春蕊想放过严炳,我不支持,那由夫君一锤定音罢。”
她猜他肯定也主张收拾严炳,一脸期冀地等他回答,却不曾想,顾景淮神色十分严肃认真,说出的话却非也。
“夫人,我们在这里住下罢。”
姜初妤双眼瞬间瞪大,复杂地看着他,脸色有些难看。
他不会真抱了与她在山林畅快度日、不顾外界如何的心吧?
“那两人还会回来的。”
顾景淮却走到门边望了望外面,笃定道。
姜初妤这才舒了口气,却听他又说——
“诚然,也存了些与皎皎避世之心。”
“……”
姜初妤与春蕊隔桌而座,弯身偏头与她耳语:“你说我该夸他诚实吗?”
顾景淮几步走来,伸掌按在桌上,上身微微向她倾:
“春蕊说那两人逃得匆忙,想来身上无甚银钱,排除山脚的村落,又能逃去何处呢?”
“他们有手有脚,去哪儿不能改姓埋名重新生活?”
“对,那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安家呢?”
姜初妤被问得一愣,也反应过来。
对啊,若锄钉二兄弟没撒谎,肯出力的年轻人去城里随便找个铺子做工,不比在偏远的村里偷鸡摸狗活得好?况且被驱赶了也没有离开这里,确实古怪。
顾景淮的目光难以从她身上移开,无比缱绻,静默地看着她忽闪着长睫作思考状,纠结时还会不自觉咬上水润的下唇。
可纵使他再心猿意马,也敌不过后来居上的挫败感。
她一定有过更多鲜活灵动的样子,可惜竟全都不记得了。
多看几眼,再也不要忘了。
姜初妤思来想去,也没了主意:“那……”
一抬眼,就对上了他的眸,神韵朗朗的凤眼看上去好似水光潋滟桃花眼,藏着她看不透的情绪。
姜初妤怔了一下,重新开口道:“那夫君说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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