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躲在小姐身后的春蕊终于适应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也弱弱帮腔道:
“别狡辩了,人家都过来牵走了。”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脸上茫然的神色不像演的。这时严炳忽然反应过来,向反方向的窗户跑去,推窗扶着窗沿抬腿一跳,如鱼跃龙门逃之夭夭。
“别跑!”
姜初妤短喝一声,与此同时却听屋外传来异响,愣了一下。
严蕊率先反应过来,跑去窗口一探,见她兄长面朝下趴在地上,背上踩了一直乌皮靴,顺其向上看去,竟是那个把他们捆起来的男人。
她有些发怵,向后退了一退,腰间却被一个坚硬的物体抵住,回头一看,那两个女人四只手一起拿着锄头顶着她。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严蕊口中干涩,气急败坏。
顾景淮用衣袍擦了擦剑鞘,扛在肩上,举重若轻道:“自然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姜初妤心里一个咯噔,他这是要严炳的命?
被痛击后颈的严炳并未失去意识,眩晕了好一阵,耳边的话似远似近听不真切,唯有这句话叫他浑身一紧,清醒了过来,双手撑地想起来。
顾景淮足下用用力,踩着他的背碾了碾,看到人老实后,掏出通缉令展开:“赏银百两,谢了。”
“这位仁兄。”严炳艰难从土里扭出头来,口鼻里都是散发着臭气的泥,有几分姿颜的脸紧皱成一团,呸了口唾沫吐出污秽,低声下气恳求,“我给你一百两,你放过我吧,我不能丢下家妹啊!”
顾景淮看着脸色煞白、向他投来恳求目光的严蕊,并未动摇:“你妹妹随你东躲西藏,她离开你,会过得更好也说不定。”
“不……不会的。”
或许是知道大势已去,严蕊身子晃了晃,要不是身后有东西顶着,恐怕真要摔在地上。
断裂的麻绳派上了用场,分别将两人五花大绑,刚刚够用。
严炳还维持着那个姿势,面无表情双唇紧闭,不知在想什么。
他方才有绝地反击的机会的,可一动没动,任由顾景淮将他绑成了粽子。
这两日他们在山里躲藏,虽勉强活了下来,可过得并不好,脸上脏兮兮的,衣裳也有残破,可更煎熬的是恐外人发现那张通缉令——
严炳留着此物,只是为了对照自己长相与那上面的还有几分像。
或许是怕什么来什么,又或者是天命如此。
可他真的作恶了吗?严炳有些茫然。
就在他紧闭双眼,回顾自己后半生岁月时,后背忽然又是一痛,气性忽然上来了:“我说你他娘的踹够了没有?”
“嘴巴放干净点,是你姑奶奶。”
背上那只脚还没移开,他腚又一痛,这才发觉这回的比那男人的脚小多了,是姑娘家的。
“春蕊,用力踹他!”
可这次,严炳口中溢出了一声类似于呻.吟的叫唤,反倒把她们俩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景淮伸脚勾着他侧腰,把人翻了个面,蹲下身狠掐住他咽喉,看着他面色逐渐涨红、双眼睁大,心里才畅快些。
“你要是想做一辈子哑巴,直说就行。”
顾景淮松开手,严炳大喘着气,脏臭的泥渣被吸入肺中也不管了。
为了行事方便,顾景淮干脆把两人打晕,又加捆了一圈麻绳。
随后陪着姜初妤一同下山,去山脚村中以金簪换马车。
这等以物换物的交易太划算,许多村民拉着马车出来喋喋不休说着马儿跑多快、车身多牢固,姜初妤最终选了辆最宽大的,顺便见到锄钉二兄弟时跟他们说了声制服严炳的事。
她笑意盈盈,村里人哪见过这种美人,纷纷看得眼都直了。
“你们以后就不用再担心鸡呀牛啊被偷了,现在是不是该夸我夫君厉害了?”
少男们的心碎成一瓣瓣的,原来已经嫁人了,夫郎也这么玉树临风,叫人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二兄弟乐呵呵恭维着:“厉害厉害,自然最厉害!”
如此幼稚的场面与对话,顾景淮身在其中,泰然以对,对之如对耳旁风,话掉在了地上。
姜初妤替他领了谢,推着他上马,摆手离开。
顾景淮做车夫驾马,姜初妤和春蕊坐在车厢里。事情终于快结束,她们反倒没了精神,双双疲累得闭上眼睛,可坐惯了上好漆木的马车,这车颠得仿佛快散架了似的,叫人有些受不住。
春蕊凑近小姐与她耳语:“小姐,我发现,您居然敢跟姑爷吵架了。”
“是很神奇。”
姜初妤弯弯唇,想到什么,又缓缓放平。
从渝州回到京都的这几个月,日子过得实在是跌宕起伏,好像从河流一下涌入海洋那样剧变。
不过说起渝州,这几个月也够车马跑一个来回了,算算日子,舅母她们应该快来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好歇歇,我真想过在后宅中养养花鸟、弹琴作乐的日子。”
等把晕过去的严氏兄妹拖上车,马车跑起来反而更稳了些,颠簸的幅度刚好不扰人清梦。
姜初妤睡了过去,车厢内只有春蕊还醒着,发呆似的看了严炳半晌,慢慢闭上了眼。
-
一觉睡醒后,马车刚好也停在了路边。
姜初妤打着呵欠醒来,掀开布帘向外瞅了一眼。
十一月初的气候开始透着凉,午后的日光弱了气势,照在人身上只有微微暖意。
姜初妤偷瞧着外面的一切,仿佛头一次进京,见什么都新奇。
她眼珠从左转到右,扫视了一眼对面的街道,只见几日前还拥堵得不成样子、人人争着出逃的街巷已褪去人潮,铺子合窗落锁的多,偶尔有几家开着的,也无人光临。
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依然坚实光滑,可她似乎还能从中看出那日数千只脚踩踏出来的印痕。
城乱之后,京都虽不至于沦为空城,但恢复成往日熙攘热闹的常态,怕是也需要些时日。
身后传来车门开启的声音,姜初妤回头一看,顾景淮上半张脸罩了只白色面具,上面有红色细线勾画着的祥云图案,也不知他何时停车买的。
他向她伸出手:“皎皎过来。”
姜初妤绕开春蕊,手被他握住,忽然想到成婚那日他也是这样递过手来,却很快收回去了。
这一次,顾景淮稳稳托着她下了车,可她双脚踩上青石砖地,又立刻松了手。
姜初妤微怔,连忙抬眼,可只能看见他双眼平静无波。
难不成方才那一幕也刺激了他,他想起来了?还是半路忽然恢复,思及近日种种,暂时不想面对她,才买了罩面戴上?
姜初妤心中滚过重重疑问,这都怨他那么快松开手,想与她撇清关系似的。
“好端端的,为何遮面?”
顾景淮垂眼,露在外面的唇角微抿,泄露着主人的紧张。
他不答,姜初妤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也慌了,血色褪去,轻晃着头后退半步,“你都想起来了?”
顾景淮想去拉她,只差几寸便能触到她时,却停在空中,五指蜷起,收回了手。
“自惭而已,皎皎不要多想。”
他还这样称呼自己,想来确与她无关,不过也没想到这个心结这么难解。
“我还是那句话,兵败不能只怪夫君。”她苍白地安慰道。
顾景淮双手背在身后,越过车厢顶看向萧条街巷,轻轻摇头:
“非兵败本身,乃结果。一想到步入城中,许会路遇牺牲将士之亲人,便于心不忍,无颜以对。”
他收回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复又垂眼,“也不想让与我同行的你受牵连。在外我暂且……装作是你护卫好了。”
姜初妤竟有些欣慰,他难得坦率表露心中所想,总算不是她独自苦苦猜疑、不得其意了。
她伸出一指戳上他心口,顾景淮面具下的眉下意识皱起,左右扫了眼,幸好有马车遮掩,抓住她作乱的手:“别闹,不妥。”
姜初妤嫣然一笑,并不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夫君从前也扮过我的护卫,与其东想西想,不如按提示先努力回忆一番?”
说罢,她不再瞧他,收回手提起裙摆去叩官府门。
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才等到人来接应,严炳严蕊也都醒了。
之后的事,便不需要他们费心,不过把人押下马车时,严蕊忽然提了句怪话。
她说:“我们没有偷过牛,真的。”
“鸡鸭一掐喉咙就死了,神不知鬼不觉带回家里吃,没人知道;一头牛要想悄无声息带走,天方夜谭。”
此时的严蕊仿佛变回了那个家境优渥的大小姐,挺直脊背,谈吐文雅,丝毫不见野蛮气了。
姜初妤注视着两人被衙役带入官府的背影,缓了半天,难以置信地蹙眉发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所以,其实是锄钉二兄弟骗了他们?
顾景淮却毫不惊讶:“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
若有所指。
此事恐怕永远是个谜了。
姜初妤还在暗自揣摩此事,衣袖被人扯了扯,是春蕊。
她眼神闪烁,纠结了许久:“小姐,他们会被斩首吗?”
姜初妤也不知,她也有些于心不忍,遂可怜巴巴地望着“护卫”。
顾景淮不为所动,姜初妤见状只好捏着他衣袖拽他远走几步,踮着脚悄声说道:
“你也别怪春蕊,其实想想也能理解,严炳这人虽是个登徒子,可对于情窦初开的年纪来说,他外形不错,性格又有些恰到好处的坏,很容易撩拨女孩子芳心的。”
哦?
顾景淮眯了眯眼,虽然他不知春蕊芳龄几许,可应与她差不多大吧?容易被严炳这种人撩拨放心的姑娘之中,也有她吗?
还有,“恰到好处的坏”又有何深意。
他满腹疑问,却只能憋着,若直接问她,怕是只会被冠以不解风情、不懂姑娘心意的误会。
顾景淮挺直身,一脸领悟透彻地点点头:“刑部我不好插手,只能去说说情,不保证结果。”
姜初妤将话转给春蕊,见她闻言松了口气,也不再愁眉苦脸,莞尔笑道:“多谢夫君。”
顾景淮在她二人之间扫了一圈,什么也没说,默默跨上马鞍,等她们坐进马车,轻甩马鞭,向着兴业坊的方向进发。
-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在顾府门前,姜初妤却忽然不敢下去了。
她方才在车内收拾了一番,勉强看得过去,可她面不施妆,高高盘起的乌发上也只剩几根算不上十分金贵的簪子,衣衫也脏兮兮的,裙边还有泥渍。
这副样子若被人瞧见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怎么做人?
最怕婆母若看见,她更是不得待见了。
“夫君可以先把面具借我戴吗?”
她欲哭无泪,可怜兮兮地求他。
这面具于他已无用处,顾景淮抬手解开脑后系绳,露出英气的眉眼,转腕拿着面具想她面上扣去。
在仅仅离她粉嫩无妆的面颊一寸之处,他忽然顿住了,视线定在掌下的白色面具上,脑海中却骤然闪过一张黑色罩全脸的面具,好像他曾给她戴过。
熟悉的脑痛袭来,这次却不十分剧烈,顾景淮眉头微抬,心中暗喜,这是否说明他快要恢复记忆了。
他的手迟迟不落下,姜初妤探出头去,眨巴着眼瞅他。
顾景淮失笑,把尚带着他体温的面具安于她的面上,在脑后打了个结,损道:“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得到的回答,是她在他腹上来了记轻锤。
扣门后,来开门的小厮倒吸口气,向内里喊道:“世子少夫人归家了!”
“嘘!你小点声!”
姜初妤恨不得拿个锤头把他砸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她压下去,不妥不妥,在山里待了几日,她竟也变得暴躁凶悍了,可这里是镇国公府,她……要快些适应回少夫人的身份才是。
开门小厮也被姜初妤劈头盖脸的一声喝喊懵了,差点不敢认人:“是、是少夫人没错吧?”
能与顾景淮亲密地并肩而立,除了她还能有谁?
除了她……
姜初妤突然的泄气没有躲过顾景淮敏锐的知觉。
他越发觉得好笑,恨不得关起门来摒除他人,好好欣赏她小性子落空时的沮丧,然后再慢慢逗她开心起来。
这念头一出,便遏制不住了。
顾景淮凑近她耳边:“皎皎是想快些回房,不多叫人瞧见?”
姜初妤直冲他眨眼,明知故问,干嘛非要说出来。
随即身子一轻,她的惊呼也抛在半空,在落进一个安稳舒适的怀抱时,止住了。
顾景淮就像拎起一只狸奴一般轻松,托着她腿弯向上一推,打着横抱就往东厢房的方向跑。
真是用跑的,步速既快又稳,抱着她个大活人也大气不喘,反倒是姜初妤须得紧紧环在他颈后,当心自己摔下去。
51/72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