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没有妤娘。
她心窍微动,却仍是发怵。
明雪见她犹豫不决的样子,趁她不备抽走她手中的帖子,目光在白纸黑字上掠过一遍,乌眸一转道,“嫂嫂还在顾虑什么,为何不去?”
阮音也知跻身于高门,免不得要与那些贵女贵妇们打交道,若是一直推拒,反而会让人背后嚼舌根。
不过,她一个替身,又去凑什么热闹?
“我……”
“我看嫂嫂就应下吧,到时候你也带我开开眼界可好?”
阮音侧首,见她眸心雪亮,委屈巴巴地等着她的下文。这些日子,她们的关系有所缓和,她也才发觉,她虽娇惯了些,却也并非难缠。
她心头一软,点了点头。
明雪在她点头后,眉梢立即浮起一抹喜色,嘴皮子噼里啪啦蹦出了一串,“听闻小公爷谢宣长相俊美,风度翩翩,今年将将及冠,尚未婚配,国公夫人为此操碎了心,想来这次办起茶会,实则是暗中相看起未来的儿媳妇呢。”
阮音意味深长地睐了她一眼,看破不说破。
明雪讪讪摸了摸鼻子,嗫嚅道,“嫂嫂别笑话我嘛……你别看我虽生在王府里,可我毕竟是姨娘所出,父亲是不大管事的,母亲待我不冷不热,虽仗着祖母疼爱我,可她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总不能让她来操心我的亲事,既这么的,我还不如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定就有什么缘分掉到我身上呢……”
阮音默了一瞬,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她想起了自己。
她沉吟道,“带你去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答应我,就算你要自己相看亲事,也别莽撞,祖母疼惜你,你若有相中的郎君,她不会不替你做主。”
明雪忙不迭应下,“好好好,嫂嫂,都听你的。”
两人又絮絮叨叨扯了一会,不在话下。
一晃眼便来到品茗会当日。
阮音换上木槿色折枝玉兰禙子,立领的霜色长袄,底下则穿了胭脂红的织金马面,乌黑浓密的长发堆成云髻,簪着八宝白玉嵌珠头面,小巧白净的耳垂上垂着一副花苞耳珰,衬得她愈发娇妍清丽。
她对镜瞧了一圈,总觉得脖子还空落落的,素手抚上脖颈,对香英道,“上回祖母给了我一条软璎珞,我看戴那条合适,你去帮我取来吧。”
香英应了声喏,踅身走入碧纱橱里。
她一离开,容妈妈立马走了上来,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道,“小娘子胡闹,你也由着她?要我说,你就不该去!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阮音脸上的笑容凝住了,转过眸来横了她一眼。
这刁奴越来越讨厌了。
容妈妈被她盯得心头发凉,嘴上却依旧刻薄,“怎么?莫非我说得有错?你不安安生生地待在府里,跑外头去,也不怕露了马脚!”
阮音嘴角微捺,并不接腔。
就在这当口,香英也已经取完东西折返,容妈妈见状,也只能咽下后面的话。
阮音心情并未受到影响,接过那条软璎珞,对着镜子比对起来,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珍珠串成的链子,吊坠则是元宝状的红宝石,样式简约,却很有质感。
香英随口夸了一句,阮音又将璎珞递过来,让她帮自己戴上。
抬眸见镜子里容妈妈的身影,满脸的肉气得直抖,她便忍俊不禁。
穿戴完毕,明雪也寻了过来,姑嫂两人便登了车,直奔国公府而去。
难得多云的天气,棉絮一般的云翳裹住了烈日,微风拂面,不凉不燥。
不过一刻多钟,马车便在国公府前停了下来,两人在奴仆的引路下,穿过回廊,直入后宅的庭院里。
一入眼便是满庭的郁郁葱葱,中间的池塘里正是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候,院中设石桌、凉亭,清贵中又透着华丽。
各家的贵女贵妇穿着鲜亮的衣裙,仿佛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给这处庭院增添了不少颜色。
国公夫人刚招待完一个女客,一转眼便发现了她们俩,立马笑意盈盈地走了上来,热情道,“世子妃也来了?今日
府上人多,来不及招待,还请见谅。”
说道又将眸光调向明雪,讶然问,“这小娘子是?”
阮音说,“这是我们王府的小娘子,名唤明雪。”
国公夫人噢了一声,面色不改道,“小娘子看着细皮嫩肉的,是个讨喜的模样。”
明雪抿唇道,“国公夫人谬赞,您唤我明雪就行了。”
“行,那我就随意些,免得你们不自在,”国公夫人说着,听说前面又来了女宾,她只好道,“二位请先坐会,我去去就来。”
说完,又唤了个小丫鬟给她们上茶,这才踅了出去。
两人甫一落座,便见远处传来一声喧哗,两人循声望了过去,见穿着一身赤红团花袄,头簪?髻的女子被人簇拥着,一众贵女们都朝她福下身子道,“参见殿下。”
两人被另外的贵女告知,这是当今圣人的幺女——襄城公主。
这才跟着众人施了礼。
“都免礼吧。”襄城说着便自顾自地走到茶桌前坐下,朝丫鬟讨了个空茶杯,便开始斟起茶来。
她抬起眉梢看向定在原地的众人,开口道,“都愣着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不必管我。”
众人这才散去。
明雪暗自掣掣她的袖子,小声道,“襄城公主怎么来了?真是晦气。”
阮音惶恐,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慎言。”
明雪点头。
过了一会,她又开始按耐不住,借着要解手开溜了。
阮音便独自在莲池边坐了下来,她初来乍到,认识的人不多,那些贵女们见了她,也不过寒暄几句,便没了后话。
池子里养了一池锦鲤,她便盯着它们游弋其中,金色的尾部在水面荡起了浅浅涟漪。
直到她眼前出现了一只握着茶杯的手。
她抬眸一看,红衣的姑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双眼仁漆黑明亮,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扬,颇有几分英气的模样。
不是襄城公主又是谁?
她唤了声“殿下”,噌的一下欲直起身来。
宋心钰摁住她的肩膀,自己挨着她坐下道,“你是谁家的娘子,看着怪眼生的。”
阮音只好回,“回殿下,妾是睿王世子的内人。”
“噢……听说你不是建京人,是哪儿人氏来着……”她挠了挠鬓角问。
“妾是青源人。”
宋心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又问,“那边的世家女都在投壶,你怎么不去?”
阮音沉吟道,“妾不擅那个。”
宋心钰啧了一声,“怪不得落了单,方才与你同行的小娘子呢?”
“她是妾的小姑,是解手去了。”
“解手?”她皱眉,“她不是在那嘛!”
阮音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见池对面几个小娘子聚在一块斗草,明雪赫然就在其中。
她眉心跳了一下,笑道,“我那小姑是贪玩的性子,必然是见了别人斗草便挪不动腿了。”
宋心钰呆呆看了她一眼道,“世子妃笑起来真好看,还是多这么笑笑为好。”
阮音脸颊一红,还欲恭维几句,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她罢手道,“别说,宫里女人成千上万,倾国倾城的也不是没有,但我说你好看就是好看,是那种令人舒坦的模样。”
她自是能看出公主的洒脱,于是也大方一笑,“多谢殿下夸奖,那妾就收下了。”
“你也别开口一个殿下一个妾的,没意思得紧,我叫宋心钰,你叫什么名字,我见你倒有些投缘,以后我们以名字相称吧。”
那厢的明雪一时玩过了头,急忙捉裙跑了过来,却见自家的嫂子与襄城公主已经攀谈上了,两人各掰了块糕点,亲亲密密喂着锦鲤。
她登时头皮一阵发麻,脚心踯躅着走上去,叫了声殿下,又对阮音说,“嫂嫂,我方才头突然有些晕,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阮音见她脸色苍白,不像有假,于是便起身告辞,“今日很高兴能结识殿……你,我小姑身子不适,还是先告辞了,下会有机会再聚。”
宋心钰点头,“妤娘,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下回我定是要到你们府里玩的。”
阮音敛下眉,朝她施礼道,“我随时扫榻以待。”
宋心钰见旁边的明雪脸色越来越苍白,简直要成了一张白纸,于是更加起了恶作剧之心。
她摘下食指上的松花石戒指,塞入阮音手心里,“这只戒指就送给你,当我们的见面礼吧。”
阮音只觉得手心滚烫,仿佛揣了个烫手山芋,脸上也露出一丝惶恐,“这怎么好意……”
她霸道地打断了她,“怎么不行,本宫多的是戒指。”
“那我就多谢你赠送了,只是我没什么可赠你的……”
她指着她腰间的香囊道,“本宫瞧着你这香囊绣得倒精致。”
阮音会意,利落地解下香囊道,“这是我绣的香囊,不值什么钱,你要是喜欢就收下吧。”
“行。”宋心钰大方接过,将香囊系在自己腰上。
明雪她们有来有回的,忍不住暗暗掣紧了阮音的袖子。
阮音得到暗示,这才正式与宋心钰告了别。
直到两人上了车,车轮辘辘行了好一程子,明雪才不吐不快道,“嫂嫂,你以后还是跟襄城公主保持距离吧,我都要被你吓死了,你怎么招惹了那么一尊大佛!”
方才茶会上,阮音确实能觉察出宋心钰的出现,令所有人都绷紧了弦,贵女们集体对她敬而远之。
可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她又能感觉到这是位性情洒脱,平易近人的公主,所以她才能不知不觉地与她畅聊了许久。
现在明雪一脸惊恐地看着她,搞得她也有些莫名其妙。
“你为何如此惧怕殿下?”
第17章 争执 “不必羞赧。”
明雪拨了拨刘海,支吾道,“我听说,襄城公主年方二十,却已经有过两段姻缘,每段亲事都没有维持多久便闹了和离,更过分的是第二次明明是她挑的驸马,和离后她还不解气,打了驸马三十大板,要我说,谁被她看上谁倒霉。”
阮音却与她想法不同,“你说她两次和离,那你可知为何和离?无冤无仇的,她又为何要打驸马板子?”
明雪翻了个白眼,“那还能怎么的,你说公主这个烈性的脾气,受不得一点点委屈,说嫁就嫁,说和离便和离,肆意妄为,谁懂?”
她不解呢喃,“可是婚姻若需要委曲求全,那为何要成亲呢?”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她的想法太惊世骇俗了,她并不觉得她能认同自己,所以也没必要与她解释。
明雪见她不以为意,忍不住又问:“你和大哥哥感情如何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明雪说完一顿,“念在你是从青源来的份上,我才好心告诉你这些,你知道大哥哥有多遭建京贵女们喜欢嚒?”
阮音眉心微蹙,“你的意思是……”
“我可没别的意思,”明雪立马摇头,头上的步摇簌簌晃动,“你说国公夫人又没邀她,她又如何不请自来的,还不是把主意打到小公爷头上去了?但又和嫂嫂你走得近,她公主府里还养了好些面首,男女不忌,你不会不知道吧?”
“啊?越说越玄乎了。”
阮音愣了愣,手中的戒指更烫手了,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该听明雪的一面之词。
反正她这辈子,应该不会再与她有什么交集了吧……
傍晚,鹤辞刚归家,正在换衣裳时,阮音还没来得及与他说上话,便有丫鬟唤了他过去留墨斋。
阮音是迟了一步被凌雁给叫过去的,听说他们父子俩又起了争执。
“世子妃快去劝劝,王爷和世子又吵起来了。”凌雁边拉着她往外走边说。
阮音知道她是奉秦老夫人的令来的,她还是一头雾水,心底也被她脸上焦灼的表情搅得没着没落的。
秦老夫人都摆不定的事情,她还能怎么办?
她凝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与我说道说道,我心里也有个底……”
“奴婢也是听了个大概,好像世子最近在查一桩男童失踪案,不知怎的,竟然怀疑到……”凌雁说着突然压低了声线,目光睃了一圈才凑近她耳边低语,“李相头上了。”
阮音脚
心一软,趔趄道,“这……这事千真万确吗?”
“别管是真是假,总之……世子想继续查,王爷不让,其实王爷说得也有理,世子妃想想,咱们王爷可是靠军功而封的爵,说到底,也不是真的皇亲国戚呢,可这个李相,却是实实在在的国舅爷,他的妹妹,是受尽荣宠的李贵妃!您说说,真查下去,保不齐李相倒是好好的,咱们府里的人头都给搭进去……”
听到人头,阮音的心跳在刹那间也冒到了嗓子眼,她只是个替嫁的假世子妃,难道连命也要兜进去?那显然不大值当。
但她脑海里又闪过他光风霁月的身影,心里也明白他坚守的儒家之道,倘若真是李相所为,却阻止他往下查,不若等同于要他摒弃这么多年的修为信仰嚒?
这桩男童失踪案,她此前也听说过一些,实在是太残忍、太离奇,从而引起人心惶惶。
鹤辞虽为大理寺丞,却也极少在家提起过他调查的案件。
这是桩连环·杀·童案,还是由京令报上来的。
就在年前,不断有男童失踪,可后面寻到时,无一不是被抛尸山野,死状也各不相同。
原本京令已捕到真凶,案件也暂时偃旗息鼓,可没想到,数月之后,又开始接到男童失踪的报案,而后续的发展,与年前的案件如出一辙。
事情终于惊动了三法司,后面便移交给大理寺侦查。
案件还在侦查阶段,鹤辞只点到为止地提醒她注意安全罢了,更多的传言,还是听丫鬟们从外头传来的。
阮音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还能跟李相扯上关系,去年,原本的宰相白晋柳年迈久病,身为国舅的李照广也因此上位,成了权倾朝野的李相,可以说,如今的李相正是风头正盛之时,他为何要做出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来?
这事并非她一个妇道人家猜得透的,况且她也刚来建京不久,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时,也不敢妄自猜测。
她小心打探道,“那祖母和母亲有没有其他意思呢?”
凌雁回,“能有什么意思,事关人命,当然是劝世子别强出头,老夫人也是让您帮忙劝劝,毕竟您与世子新婚燕尔的,有您说话,指不定比王爷还管用呢。”
阮音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分量,况且劝架她也不在行,于是咬牙思忖起应对法子来。
正好两人刚跨入留墨斋的院子,大老远的便听到睿王那炮仗似的语气大吼,“快请家法来,今日我就处置了这个不孝子!”
凌雁掣掣她袖子小声道,“世子妃快别想了,王爷正在气头上,手劲没个轻重的,要是真打下去,世子哪还有口气啊?”
阮音这才醒过神来,睿王身形孔武,又是武将出身,鹤辞虽也高大,可与之相比还是清瘦不少,不怪凌雁这般焦急,任谁都会觉得,岑鹤辞接不住睿王的家法。
11/53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