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音捂住灼热的脸,沉默半晌,忽地笑出声来,“出言不逊?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怪长姐要与褚家二郎私奔,都是你这个娘亲逼的!”
曾夫人牙齿磨得咔咔响,眼珠子快掉出了眼眶,“好,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不敬尊长,颠倒是非,你这就给我回东院去好好反省,倘若还认识不到自己的过错,这辈子别想再踏出东院一步。”
阮音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受房妈妈所托才再试着与她说一回,却把自己也折了进去。
回到东院,门口便被她派来看守的几个粗使婆子给堵住了,简直跟看守犯人没什么两样。
梁姨娘闻讯匆匆赶了过来,也被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堵在门口,气得梁姨娘抄起一根木棍便作势要打,几个婆子躲闪不及,才让她钻了空溜了进去。
“我儿,你没事吧,听说那毒妇打了……”梁姨娘边说边往里走,在见到阮音隆起的半边脸颊时,惊得连下半句话都噎在喉咙里。
雪肤玉质的娇娘子,皮肉生得自然比寻常人要嫩些,这么一巴掌下去,五指红印挂在脸上清晰可辨,简直惨不忍睹。
“娘,你怎么跟外头那些婆子们吵上了?”阮音刚听到外头传来声响,也从屋里走出来。
梁姨娘的目光在她脸颊上定了一会,才道:“怎么打成这样了,我就说祖母的事你尽力就好,实在没必要与她杠上不是?”
“我没有,”阮音说着掉头踅回屋里,坐在窗前拿起未描完的花样子慢慢描摹起来,“我也只是提了一句,是她做贼心虚,给我扣了一项目无尊长的罪名。”
梁姨娘紧跟着她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盯着她的脸问:“有没有涂药,你这张脸可不能留疤的呀……”
阮音满不在意地说:“没事,已经涂过了。”
梁姨娘点头,“那就好,药记得按时涂,你放心,我这就找她说理去,没有她这样的专断的。”
阮音赶紧掣住她袖子,道:“你别去跟她吵,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呢。”
“什么事?”
阮音从针笸里拿出一封信,咬咬牙递给了梁姨娘,“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梁姨娘瞥见信封上写着“夫君鹤辞亲启”,心头也有了猜测,于是将信塞入袖笼里,拍拍她肩膀道:“别担心,我这就给你送,女婿定不会对你坐视不管的。”
梁姨娘这话让阮音心头一软,酸胀感慢慢充斥上心房。
孤身一人的时候,无论如何,咬咬牙都能忍过去,现在她只祈求他快点过来,将她拽出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可一想到他那光风霁月的身影,又自惭形秽地想,自己终究是拖累他了,他那片雪白的衣袖,又怎可沾上淤泥?
梁姨娘刚揣着信走到门口,便被婆子拦了下来,“二娘子做错了事,姨娘身为母亲,不加劝阻就罢了,夫人不过是让她反省己过,您还执意硬闯,夫人说了,既然你们母女情深,就请姨娘也在里头稍待上几日吧。”
“什么?”梁姨娘立马拔高了音调,叉着腰道,“你们这群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狗东西,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你即刻去传话,叫她过来见我,她没经过我同意就打了我女儿,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她还想把我也禁了足?”
那婆子早习惯她刀子一般的嘴,倒也不当回事,只皮笑肉不笑道:“夫人想过来的时候自然会过来的,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姨娘何苦为难我们?”
梁姨娘的嘴不会放过任何人,站在那里从曾夫人开始骂,顺便将阮昌友阮贤等人都一并骂了进去。
最后还是阮音看不下去,把她拉了进来。
“娘别气坏了身子,还是先进来喝口茶润润嗓子,再好好想想对策吧。”
傍晚,阮昌友从衙门归来,暮食用得冷冷清清,一问才听说梁姨娘母女俩通通被禁足之事。
阮昌友心头咯噔一下,停下筷子问曾那夫人,“夫人如此处置是不是苛刻了些,音娘这孩子向来别人说一她不敢说二,这事……要不小惩大诫得了。”
话音未落,曾夫人眼刀便瞟了过来,“小惩大诫?你就总是这么优柔寡断,才会纵得她如此猖狂,还有梁镜心,你试问哪个家的姨娘敢这么跟主母说话,俩母女一个德性,一起反省也没什么不好,你说是与不是?”
阮昌友嗫嚅了一番,“不……其实镜心她性情不是这样的……”
“你看你,你又为她找借口,敢情她就是你温柔乡,我就是那横刀夺爱的母夜叉?”
阮昌友抿了抿唇,“不说就不说了,你也没必要这般羞辱人,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曾夫人看着他埋头扒饭的样子,心头又烦躁起来。
她看似掌控全局,可她知道自己输得彻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枕边人再也不当她是他的妻,在她面前如履薄冰的,生怕自己会吃了他似的。
思索再三,她还是将梁姨娘放了回去。
翌日。
阮音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一醒来也无所事事,便将院里的花花草草都修剪了一遍。
剪刀咔嚓一声,刚把一枝枯叶剪下时,门口陡然传来嘀嘀咕咕的交谈声,刚抬起眸,曾夫人便耀武扬威地踱了进来。
“你倒还有这个闲情逸致摆弄这些玩意。”
阮音这会也不装了,只回呛了一句,“那不然呢,娘以为我该如何?抱着被子以泪洗面,还是寻根白绫一了百了?”
“你不必句句带刺,我今日来,是想给你个机会,放你自由的。”她说着走到石凳坐了下来,悠闲地翘起一条腿。
阮音见她不像昨日盛怒,也懂得给个台阶就下的道理,于是将花剪收起,走到她身前道,“女儿昨日也有不懂事的地方,辗转了一夜,已经有所顿悟。”
“噢?”曾夫人见她将双手垂在身前,稍稍低着头,正如她以前那副窝囊样子,心头感到一阵快意,便抬臂摸向她昨日被扇耳光的脸。
怎知她刚动作,她便陡然一缩,乌溜溜的眼仁像受惊的兔子一般盯着她看。
曾夫人只好收起手,咂了咂嘴唇道:“既然你已经意识到自己有错,我也不会再对你做什么,我承认我昨日也冲动了些,伤处好些了没有?”
然而她的话在阮音耳里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而已,她敛下情绪,缓声道:“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曾夫人拍拍裙面,又指着一旁的石凳道,“你坐吧。”
阮音只好坐了下来,却始终低着眉,一言不发。
“其实你我都知道,你替嫁王府,不过是你祖母一时冲动下的决定,当初你不是不愿去吗,现在我倒有个机会……”她说着给身后的丫鬟使了使眼色,丫鬟立马取来纸笔,在她面前摊开。
阮音盯着那空白的纸张,心头已有了猜测。
果然,曾夫人下半句话终于表明来意。
她说:“只要你写下这封和离书,从此你就不用戴着妤娘的面具生活,你依旧是阮家的二娘子,将来就是婚配,也不会有什么阻碍。”
阮音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早攥得骨节泛白,脸色也越来越青。
曾夫人见她
迟迟不动,不禁催促道:“怎么,不知道如何写?要不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满腔的怒火猛烈燃烧起来,将嗓子眼烤得半干,她很想像昨日那样一巴掌打得她耳朵嗡鸣,可是她不敢。
从小到大,曾夫人就是座五指山,无论她怎么翻越,都无法逃脱她的桎梏。
就算她一走了之,可她娘还在府里呢,她不能让她娘陷入水深火热之地。
沉默半晌,她哑声开口,“倘若我不愿,你又打算如何?”
第42章 融珺 “他……他是我姐夫。”……
“你不愿写?”曾夫人立即拧起了眉。
阮音抿了抿唇, 点头重复了一遍,“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就将错就错, 你是我嫡母, 日后该轮到我尽孝的地方,我也能献出一片微薄之力。”
“将错就错?”曾夫人瞪圆了眼,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可你用的是妤娘的名,你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阮音不禁想笑, 当初她不愿替嫁, 是被生生摁着进了那顶花轿的, 可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月, 又想逼她和离了。
“我是活生生的人, 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 这封和离书,恕我不能写。”
“看来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过错。”
阮音垂眸盯着纸面, 低声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写下这封和离书, 我就自由了?”
曾夫人点头,“没错。”
阮音嘴唇翕动了下, 刚要开口, 一个想法突然在她脑中闪现。
她催她写下和离书, 其他人到底知不知情?
祖母一心想和王府攀亲, 定是不会同意和离, 所以这事对她来说迫在眉睫,她想趁祖母还没能下床的时候来个先斩后奏!
想明白这层,她终于松了口,“当初是祖母叫我替嫁王府的, 祖母之意我不敢违抗,如果她老人家也不同意我再继续扮演下去,那我自会写下这封和离书。”
曾夫人眸光泛冷,“你想用祖母来牵制我?”
阮音依旧低眉顺眼的,声音也和缓,“娘着实想多了,我怎敢如此,只是和离并非小事,我不敢擅作主张。”
“这里就你我二人,你也别在我面前演戏了,”她说着翘起另一条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裙褶道,“我不仅是妤娘的生母,还是你的嫡母,莫非我还没资格决定这事?你只管大胆写,就是出了事,也有我顶着,怕什么?”
阮音只想拖延时间,只要她的信送出去,事情便还有转圜,因而只道:“你给我点时间想想吧。”
曾夫人沉吟了一会,才开口道:“好,那就再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这个时辰,我照样会过来,我希望你能想通。”
“好。”
曾夫人也没想在这院内多待上一刻,谈完了话便拂袖离去。
阮音照样出不去,虽然面上还算镇定,可因为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心里不免有些焦灼,只想等她娘过来时才问明情况。
就这么等啊等,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娘的身影,反而来了位不速之客。
来人叫融珺,身穿一袭湖蓝的道袍,乌发一丝不苟地束进高髻里,发际处还扎了黑色网巾,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往院内扫了一眼,脚心却踯躅不前。
阮音刚还躲在树上乘凉,余光向下一瞄,见院外冷不丁来了个男子,吓得她差点从树上跌了下去。
然而当她眯起眼仔细瞅了一遍,才发现原来是嫂子的堂兄,此前曾来家里借住一夜时她也见过的。
她对他也算不上熟识,然而他斯文有礼,给她留下还不错的印象,踌躇片刻,她决定托他递一递消息。
虽然此举实在荒唐,可她现在也只能抓住一切机会自救,再拖下去,也不知道曾夫人那里又会出现什么变数。
想到这,她翻身从歪脖子树上坐起,拍拍身上的灰便跳了下来。
人一动,树叶跟着簌簌往下掉,简直令融珺看得眼都直了,不过下一刹,脑子才拐过弯来,忙敛下眼皮,远远朝着恍似仙女下凡的阮音作揖道:“融某见过二娘子。”
阮音端详了他一会,隔空道:“郎君怎么会在这?”
融珺依旧眼睛不敢直视她,只垂着眼眸恭恭敬敬回道:“昨日受启明相邀而来,又想起此前曾借住贵府一晚,如今考得功名却还未登门拜谢,实在是融某的错。”
阮音见他磕磕绊绊的,不禁笑了出来,“那倒不至于,不过就一晚上,况且你还是阿嫂的堂兄,刚好路过这里,怎么着也不能让亲戚淋着雨从门前过不是?”
他恍惚见到她笑,那盈盈的笑意一如他梦里那样,令他心神一荡,凝顿须臾才道:“不管怎样,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
“你想找哥哥,他院子不在这处,”阮音说着伸手一指,“在南面,没下人给你引路吗?”
融珺只觉得那清脆的声音犹如仙乐,有意与她多交谈一会,便回她,“我正是从南面过来的。”
“那你们就没见过?”
“见过了。”融珺说着看了她一眼,耳后蓦然涨起红云。
阮音见他支支吾吾的模样,眉心不由得拧成个结,“我哥哥跟你说了什么?”
“可能有些唐突,但我想……有些事应该向你坦白为好,你莫怕我,待我细细向你说来可好?”
阮音一时没有回应,她只回想起刚才曾夫人催她写和离书一事,同一天里,一个陌生男人突然路过她的院子,这一切是否太过巧合了些?
“其实前年我见到二娘子,便一直对你……”说到此处,他掩唇咳了咳,才续道,“念念不忘,年初我刚到衙门那上任的时候,也与你哥哥说过此事,我家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可也还算衣食无忧,原本是有意与贵府攀亲的,只是启明说,曾有道士卜卦,说你须得年满二十才能成婚,我心便想着,多等两年也无妨……”
阮音没料到有人能在见过她一面的情况下,便对她念念不忘了两年。
昔日他来她家借宿一事,她虽有点印象,可当时的她并没有与他有过多的接触,因此,也只当他是萍水相逢的人而已。
可就因此,他竟等了她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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