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夫人被他气得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哆嗦,鼻孔翕动地喘着粗气,“你放肆,我还是你长辈!”
“既然娘还认我这个晚辈,”他说着朝她深揖下去,声线温润,犹如玉鸣,“小婿也跟您道个歉,中秋快到了,还请娘让我们夫妻团聚吧。”
第44章 回府 “咱们也生两个小人儿?”……
曾夫人忿忿地抿着唇, 须臾才吐出一口浊气道:“行,妤娘你带走吧。”
鹤辞赶紧又朝她揖了一礼,“多谢母亲成全。”
曾夫人乜着他, 牙缝里挤出不冷不热的一句, “没想到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倒是深厚得很呐。”
“娘放心,妤娘是您的掌上明珠, 我自不敢慢待了她,”眼见场面终于平息下来, 他也问候起周老夫人道, “原本祖母受伤卧床, 我身为晚辈是该关照一二的, 只是近来衙门里俗事缠身, 一时也离不了人, 我这边带了几支老山参来,刚好给祖母补补身子。”
话音刚落, 明泉也已经从车上搬出一只长匣子来, 走到曾夫人眼前,啪的一下将匣子打开, 只见那几根参每一个都有儿臂粗, 色泽金黄, 还迸发出浓浓的药香, 一看就价值不菲。
然而这毕竟是给周老夫人的礼物, 曾夫人眸光定了一瞬,不冷不热道:“行。”
明泉将匣子递给老管家。
“明泉,你把其他礼物都拿过来吧。”鹤辞淡声吩咐。
过了一会,明泉从身后的马车上又搬了一座礼山下来, 颤颤巍巍地走到曾夫人跟前。
曾夫人眼睛越睁越大,瞳孔也不禁摇晃成一个铃铛。
“最上面那只匣子是给母亲的翡翠镯子和璎珞,第二只匣子是给父亲的……”他拿着折扇顺着匣子指点下来,一个个介绍着,扇子指到最下层的匣子道,“这是给音娘的,我虽还未见过她,可毕竟也还是她姐夫,我也不知她喜欢什么,就只挑了几枝绒花,希望她能喜欢。”
这一番转变,愈发让曾夫人觉得此人不一般。
人家态度摆在那了,只要表面上能维持和和气气的,那他自会当她是长辈看待,如果撕破脸皮,也就别想从他这拿到什么好处了。
想到这,她咬咬牙咽下涌上舌根的苦涩,双拳握得骨节泛白,僵硬地扯起嘴角道好。
未几,阮音也拾掇停当从院里出来了,刚一抬眸,便撞上他投过来的眼神。
那双眼深如寒潭,令她不由得心头一颤,睫毛轻颤了下,敛下眼皮,规规矩矩走到曾夫人旁边,欠身给她行了礼,“娘,既然夫君来接我,我就先跟他回去了,还请娘大人大量,不计较我这几日的鲁莽,祖母也是得劳烦您多看顾的,等过些天我们有空了再过来看您。”
曾夫人一张脸五光十色地变了又变,最后只能压下那点不甘道:“行。”
阮音便走过去,自然地朝他伸出手。
他大手一握,便将她的手牢牢握进掌心里,曾夫人盯着他们如胶似漆的模样,心头像是被梗了刺,也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便回了屋。
曾夫人一走,阮音便满腹委屈地瘪下嘴唇,“幸好我的信是送出去了,不然我还以为差点见不到你了……”
她也是刚才跟她娘告别的时候才得知,原来她让她娘送的信早就被曾夫人扣下,若不是她请融郎君帮了忙,这回怕是真要如了曾夫人的意了。
“你的信?”鹤辞眉心微蹙,“妤娘指的是那封和离书嚒?”
阮音这才自觉失言,然而听他说和离书,她不禁愣了愣,“什么和离书?我不曾写过什么和离书。”
鹤辞也终于恍然,应当是她写给他的信,被岳母替换了。还好事情有惊无险,人还是顺利接了回来,日后料想阮家也不敢再多加阻拦了吧。
只是还有一事未解,当初是阮家先执意要与岑家攀的亲,怎么现如今岳母又想强行拆散他们俩?
他拍拍她肩膀安慰,“没事了,你先上车,再慢慢将这几日的经过告诉我。”
于是两人相继上了车,少顷,车子便徐徐朝北面驶去。
阮音便这么将事情娓娓道来。
鹤辞聆听半晌,也终于解了心
头困惑,原来周老夫人和曾夫人还有这么一层旧怨,而她之所以要拆散他们,只不过她认为她成了世子妃,性情变得强悍,不再是那个事事顺从的女儿。
阮音见他垂眸沉思,眉心笼罩着一层愁雾,知道他对她的话毫不怀疑,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夫君也不必忧心,我现在已经不怕她了。”
“嗯,”他抬眸看了她一眼,认真道,“其实这次还多亏了音娘,要不是她暗中托人给我送信,我也不能这么早就知道真相。”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她长睫颤了颤,忽地赧然地低下头。
鹤辞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桃花在她腮边绽放,心湖不由得泛起涟漪,又追问了一句,“你不是说她上山修道了?”
“呃……”阮音窒了下才支吾道,“祖母不是骨折了嘛,观里的坤道就放她先回家侍疾了……”
“原来如此,”鹤辞点点头,又好奇道,“你说你这个妹妹是姨娘所出,那她跟你长得像不像?”
阮音背脊都被冷汗濡湿了,只偏过脸咕哝,“有一点,也不十分相像吧……”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明泉拍着马屁紧赶慢赶,到了建京也已经人定时分。
建京没有宵禁,到了这会瓦市上的人潮还不少,刚好这会也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便弃了车,沿着摆满各色小摊的街边慢慢走着。
临近中秋,头顶的月也比往日要大些,就这么高高地悬在头顶,像被咬了一口的饼,清冷的月色倾洒下来,而底下到处都挂着灯笼,明晃晃地映射出一副人间烟火的画卷。
阮音还真是头回见过这么热闹的夜市,方才长途跋涉被摇得快散架的骨头,这会又渐渐活泛起来,一双漆黑的眼仁也这么到处巡睃着。
见她兴致高涨,鹤辞唇边也噙着一抹浅笑,扭头问她,“想吃点什么?”
阮音的眸光落在那家堆叠着笼屉的馒头铺上,底下那口大锅还沸腾着,清甜的米面香伴随着袅袅轻烟扑了过来,她眨了眨眼问,“大晚上的,怎么还有吃馒头的?”
话音刚落,便忍不住抿紧了唇,他会不会觉得她没见过世面了?
“这家卖的是灌汤馒头,刚出笼的时候最好吃,”鹤辞说,“要不要来一笼?”
隔着薄薄的肚皮,一声空荡荡的嗡鸣已经代替了她的回答,她觑了他一眼,脸上羞得滚烫。
于是俩人便坐了下来,要了一屉灌汤馒头,热情的店家见他们是生面孔,还专门给他们介绍,“二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容小人给你们介绍一下本店招牌,咱家的馒头用的都是后腿肉做馅,这个部位的肉嫩,再加上笋丁香菇丁,滋味更是爽口,只是刚出锅还很烫,要先小口咬开面皮,先吸汤再吃肉,免得烫伤,如果再沾点咱们店的香醋,味道就更上一层楼了。”
俩人便按店家的指引慢条斯理吃了起来,空了半天的肚子,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充实。
这一笼馒头也就小儿拳头大小的六小个,不一会儿便都通通入了腹,然而这点还不足饱腹,更重要的是嘴馋的抵挡不住新鲜的诱惑。
于是又转战到了第二家、第三家,短短一瞬间三四样小食便都入了腹。
酒阁里还传来乐伎弹奏琵琶的声音,泠泠的琴声像流水一般流淌。
两人吃饱喝足,在酒阁临近的小食摊坐着没走,微风拂过脸庞,听着人来人往的喧嚣,有种宁静致远的安逸。
阮音以手支颐,认真看着远处卖酒酿丸子的一家人,男主人在掌勺,女主人在算账,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提着花灯围着他们团团转,时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
这样朴实又温馨的场景,在她这里却是陌生的,原来这世上,当真有这么温柔有耐心的父母啊。
看了一会,她喃喃道:“其实能开一家小店,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也挺好的。”
鹤辞见她目光落在那一家人身上,沉吟了一会才道:“他们有的,我们将来也会有,如果妤娘愿意,咱们也生两个小人儿?”
阮音脸颊一红,嗔恼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鹤辞也才反应过来,忍俊不禁道:“好好好,是我会错意了。”
坐了一会,两人便起身往回走,却不想对面酒阁门帘一动,几个醉醺醺的男子从里头出来,恰好迎面对上了。
为首的男子大腹便便,同行的其他人叫他“陆参议”。
陆参议眯着眼将鹤辞打量了一遍,恍惚见到他身侧还站着位绝色佳人,以为是酒阁的乐伎,便脱口而出道:“世子也在,真是不巧,早知道该请你喝一杯的。”
话音未落,他的手臂便被同行之人攥住了。
“陆参议,这位是世子妃。”攥住他的男子略显清瘦,神色也还十分清明。
阮音对上男子的眼,脸上再寻不出一丝血色。
鹤辞握着她的手,也能感觉到她指尖变得冰凉,不禁将她挡在身后,沉着脸道:“这么晚了,陆参议还有闲情逸致喝酒听曲?”
陆参议这才醒过神来,忙朝他揖礼认错道:“失敬失敬,是老夫一时眼花,绝无冒犯世子妃的意思,还请世子和世子妃宽宥。”
“原不原谅,还要看我娘子的意思,”他说着转向阮音,见她还一副魂魄未归的样子,低头在她耳边轻唤了一声,“妤娘。”
阮音这才平复心神望向对面,沉声道:“既然陆参议是无心之过,我就不计较了。”
对面那人松了口气,又重新打拱道:“多谢世子妃大量。”
不愉快的插曲很快便过去了,上了车,阮音的手脚才渐渐恢复知觉。
她怕的当然不是陆参议,而是那个攥紧陆参议的青衣男子,褚少游。
第45章 小梨 “事在人为。”
清晨, 褚少游换上青袍,站在镜前理正衣冠,便要前往衙门上值。
阮妤也醒了个大早, 也算不上醒, 因为她昨晚一夜没睡。
昨日是她的生辰,然而他却到了三更半夜才一身酒气回了家,到了家也仿佛没想起她生辰这回事, 只匆匆洗漱了下便倒头就睡了。
借着从窗口泼进来的银色月光,她静静地将他打量, 见他睡得正香, 丝毫不为他的晚归而愧疚, 心头也慢慢荒芜起来, 眼前的这人, 是越来越让她感到陌生了。
她开始思考自己私奔是否就是一桩错事。
这还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忤逆母亲和祖母的“圣意”, 可为何会是这般下场?
真是她看错了人吗?那她现在又当如何自处?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从心底冒了出来,这一想, 便想到了天亮。
眼看着他又穿戴完毕正欲离去, 她终于忍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二郎。”
褚少游这才回头看她, 见她眼底浮着淡淡的青影, 便走过来揉揉她的头, “怎么了, 妤娘, 你昨晚睡不好?”
见他这般温柔,阮妤心头摇晃了下,指甲暗暗掐进掌心的皮肉里,才道:“你还记得昨日是什么日子吗?”
半个月前, 他还主动提起等她生辰那日要带她去夜游瓦市,仅仅只是半月,他不会真忘了吧?
“昨日是……”褚少游想了想,才一拍脑袋懊悔道,“昨日是你的生辰,唉,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都怪昨晚陆参议邀我相聚,毕竟是上峰相邀,我也不能不给他面子……”
他的话几乎把她也说动了,虽然满腹委屈仍憋在心头,可似乎却找不到那个爆发的点了。
她默默掩下长睫毛,一声不吭。
他看穿她的心思,于是捏捏她的肩膀道:“今日我早些回来,你让王妈妈也别煮了,我带你去外面吃。”
阮妤并不是会被小恩小惠诱惑的人,她能听出他话里的歉疚,知道他在补过她的生辰,虽然看上去也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她还
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觉得自己没用透了,明明只是一个字,可多年来的教养已经深深刻在她骨子里,让她潜意识里认为,拒绝别人是不够礼貌的。
可若别人冒犯她在先呢?
还在胡思乱想着,下巴却已轻点了点。
褚少游见她一副乖巧的样子,不禁怜爱地将她拥入怀里,低下头在她额心轻啄了下。
他喜欢她知书达理,举止端庄,每每跟她出门,他都能感受到周围人艳羡的目光。
最重要的是,她性子软,心肠也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爱?他简直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阮妤轻轻推搡了他一下,脸上也无半分羞赧,只白着脸道:“你快上值去吧,别迟了。”
就在他扭身出了门后,她娟秀的眉心才轻蹙了起来。
不知怎的,她现在越来越反感他的接近了,只要他一接近,她便想起他浑身酒气的样子,那味道简直令人作呕。
他说他只是逢场作戏,为了前程,不得不赴各种各样的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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