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音被他摁得没了力气,像没骨的柳枝似的歪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寝衣,还能感觉到胸前传来他炽热的温度。
她耳后根滚热,伸手推搡他坚硬的胸膛,虚弱的力量却像是在欲拒还迎,“有话说话,动手动脚有什么意思……”
“当真没意思?”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阮音的身子紧跟着狠狠抽搐了一下,吓得她忍不住咬紧了唇,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将修长的手指举到她眼前,昏黄的灯光下指尖还闪动着粼粼的光,“妤娘,你很……”
阮音不想再听他说话,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搡倒在床,檀口紧跟着欺压而上,将他未说出口的话又堵了回去……
第48章 鹿山 “我再看他几眼。”
中秋一过, 这个年就算是要过去了。
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睿王妃边打开一只老旧的匣子,边对阮音说:“明日你陪我上山进香吧。”
这还是她头一回约她出门去, 往日里, 她总是躲在家里,就算偶尔出门,也会在短时间内回府。
阮音知她不喜自己, 几次邀她出门都被她拒了,也就识趣地夹起尾巴做人。
所以她冷不防的开口, 倒让她觉得太阳打西边升出来了。
“娘, 明日是寒衣节, 家里还要祭祖……”
“祭祖完就去。”睿王妃说着从匣子里取出一对银镯, 一双手在镯子上细细抚摸着。
“好, ”阮音见她眉心笼着一层愁雾, 不明所以地问,“娘有什么心事, 也可以跟媳妇说说……”
“心事?”这话不知怎的又戳到睿王妃的痛肋, 她一听脸色都变了,过了一会, 才讥诮地勾起唇角, “我能有什么心事?在这个府里, 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不该管的别管, 不该问的也别问。”
阮音只好讪讪闭了嘴。
翌日恰好是休沐日,祭完祖阮音便回到屋里,换了一身颜色淡雅的衣裙,再走到妆奁前, 弯腰取了发篦,沾了点刨花水,将两鬓的碎发抿了抿。
鹤辞刚进屋便见她已丢下发篦,拿起一支绒花簪子插入发髻中。
“要往哪里去?”
她转过身来,“娘约了我上庙里上香。”
“上香?”鹤辞眉心微拧,沉吟了片刻才道,“其实,我有件事……”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春枝的声音,“世子妃好了吗,王妃已经在等了。”
“好了!这就来。”她扯高了音量道,这才回过头来,对他浅浅一笑,“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不能让娘久等了。”
说完刚迈出腿,他便跟了上来,“我刚好也没事,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于是三人便登车同行,甫一上车,阮音便感觉睿王妃面色不郁,心头咯噔一下,忙颔首道歉,“抱歉,是我来晚了。”
睿王妃的眸光越过她,直直往鹤辞脸上望去,嘴皮子刚嚅动了下,就听他说:“娘要上香,儿子怎能不陪同?您别怪她,是我临时决定要来,才延误了的。”
睿王妃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眼尾突然一松,淡淡地笑了起来。
阮音坐在一旁都能闻到他们母子俩传来硝烟的气味,睿王妃平素性情就孤僻古怪,但不知怎的,今日尤甚,怕一不小心又惹她不快,一路上,她都绷紧了心神,小心应对着。
车上的氛围持续低落,直到车子一拐,进入一处未知名的山里。
阮音放下手中的帘子,问:“这是什么山?”
“鹿山。”睿王妃语气甚至有些冷。
在听到鹿山后,鹤辞脸色微变。
车子到了半山腰便上不去了,所有人便下车改为步行,前面的道路崎岖非常,更有荆棘杂草丛生,几乎连下脚都困难,车夫拿着一把镰刀在前面开路,把半人高的杂草和荆棘割断,这才开辟出一条小道来。
睿王妃也在丫鬟的搀扶下,拄着竹拐缓缓往小路走去。
看得阮音瞳孔摇曳,压低声线问鹤辞,“这座山这么荒凉,真有寺庙吗?”
鹤辞从车上脸色便不对,这会更是有些许苍白,仿佛沉湎在往事无法自拔一般,迟了几息才醒过神来,“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阮音正欲开口,便听密林中一声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传来,哭声把老巢里的乌鸦都惊动了,七八只乌鸦扑着翅膀从林中飞了出来,再仔细分辨,那哭声不是睿王妃的又是谁?
她心下一惊,忙拨开杂草,加快步伐跑了过去。
她循声来到睿王妃所在的去处,刚一
走近,便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到了,略一迟疑,才慢慢走过去,在墓碑前停驻下来。
没错,这是一座坟墓,并且由于无人看管,黑森森的杂草藤蔓沿着墓碑四周肆意攀爬着,简直要把那座墓给吞噬进去。
睿王妃就这么伏在墓碑前,双手死死扣住了墓碑上的雕刻,肩膀一抽一抽的。
阮音犹豫着蹲下身来,扫去她裙摆上的枯叶,同时将目光对上了墓碑上的名字。
由于风雨侵蚀了多年,上面的字迹已经辨不太清,加上被睿王妃这么抱着,因而只依稀能见到“岑……朗”的字样。
她心头沉了沉,这并非岑家祖坟,可这墓的主人也姓岑,莫非……
再细瞧这墓的形制,坟茔隆成个圆,用石砖整齐堆砌成筒状,倒不像是成年人的墓,而是瓮葬。
能用此法埋葬的,除了是早夭的孩子也没别的可能了。
所以,睿王妃还有过另一个孩子,但因为种种原因夭折了,所以她的性情才变得这般古怪的吗?
想到这,她不禁对她又多了一丝同情,她将手心捂住她冰凉的手背,试图劝道:“娘,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才是。”
话音刚落,睿王妃突然扭过头来,狠狠剜了她一眼,那眼神竟像是含着深仇大恨一般,令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她眸底布满血丝,一字一顿道:“节哀?我如何能节哀!我的儿是被你丈夫给害死的!”
在看清站在她身后的鹤辞,她才明白了,这个充满恨意的眼神,原来是对着他的。
他就站在离她三步之距的身后,身上穿的是月魄的直裰,可他的脸,却比身上的衣袍还要更加苍白,一双唇紧紧抿着,双目也呆呆的,仿佛失去焦距。
他没有反驳。
她突然想起此前鹤山曾对她说说他是克星,而她也好像迷迷糊糊间听过,谁说了一句不详之身,只是她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朗儿没的时候才四岁啊,被发现的时候就这么躺在冰冷的池子里,而他就站在岸上干看着,这么多年我就养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鹤辞瞳孔摇曳了下,走到坟前蹲下,手刚要碰到墓碑上的名字,就被睿王妃一把挥开了,“你别碰他,你这个刽子手!”
他垂下眼,并不替自己分辩,“都是我的错。”
阮音虽不知内情,但凭她对他的了解,也知道他不可能做出伤害手足的事来,在她看来,是睿王妃把丧子的悲痛转化成对他的恨。
她需要一个出气口,而他就卑微地成了她发泄怨恨的口子。
“娘,您别激动,有事情我们好好说,我知道您痛苦,可人总要向前看,君拂难道不是您儿子?”
听到这话,睿王妃愣了下,这才惨笑着呢喃,“是啊,原来我……还有一个儿子,我也……只剩这么个儿子了。”
阮音并未听出她语气不对,心里还暗暗松了口气,只是下一刹,她又被她的喃喃自语惊得合不拢嘴,她说:“为何他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殊荣,为何当初死的不是他……”
阮音头皮一阵发麻,她没想到,这些年来,他都是这样过的。
看似并不心机的睿王妃,在用一种极为冷酷的方式,凌迟这个仅存于世的儿子,利用他的愧疚,将他牢牢钉在耻辱架上。
“夫君,你快解释啊。”她回过头,急切地望着他。
他看了她一眼,眼里慢慢有了温度,这才重新将目光转向睿王妃的脸,可脸上的表情却是麻木的,“娘,十五年了,我为这事解释了十五年,可你总是不相信我,朗弟……真不是我推下去的。”
睿王妃泪光闪烁,“证据确凿还需解释什么?你嫉妒我和你爹偏心你弟弟,故意带他去湖边玩,就算不是你推的又怎样,朗儿在水中挣扎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就在岸上看着,你那时心里一定在想,等他不在了,我们的目光就会重新回到你身上了,是与不是?”
他脸色愈发苍白,语气却依旧无力,“不是,为何人人都觉得是一场意外,你却不能信我一回?”
“别人又怎知我的痛,我生他的时候大出血,九死一生才生下他,他是我的骨肉,要不是你……”
阮音见她又要发作,而且这话就跟鬼打墙似的,绕来绕去也都在原点,便知道解释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吩咐睿王妃身边的丫鬟道:“茴香,娘久哭伤神,你还是扶她先回车上休息吧,这边我来料理。”
茴香上来搀起睿王妃的手,却被她甩开了,“我不走,我就留在这陪陪他,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就等着我来呢,我怎么可能离开?”
由此可见,无论什么年纪,人只要无赖起来,就跟难缠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阮音只好劝她,“娘,你就放心吧,我这边帮你料理得好好的,叔若泉下有知,也不舍得您这么伤怀不是?”
睿王妃还是情难自已地抽泣着,半晌才抬起麻木的脸朝她看了过来,嘴皮子翕动了几下,才用破碎的声音道:“我再看他几眼。”
阮音知道自己劝不动,见她情绪也渐渐平定下来,便不再劝了。
回去的路上,气氛依旧诡谲,好在方才的痛苦已经消磨了睿王妃的体力,现在她的双眼仍是红肿的,脸上却出现了疲态,两厢都不开口,反倒令阮音松快不少。
确定睿王妃安然无恙后,她才将目光重新落到他脸上。
被她盯了一会,他才抬起眼眸,无声地朝她扯起嘴角。
阮音很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何事,想从他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许,会是和睿王妃眼里不一样的故事。
刚才被睿王妃猝不及防地发疯给惊到了,可脑子一冷静下来,她只看到一个崩溃得失智的女人,以至于当她说他是刽子手时,她并没被她的思路带偏,她只会觉得是她情绪失控下给他乱扣的罪名。
但,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呢?
第49章 旧事 “你这个胆小鬼。”
回到王府, 睿王妃便独自回了瑞松院,留下阮音和鹤辞面面相觑。
几息之后,他终于开了口, “妤娘, 我有话跟你说。”
她见他的脸上仍有倦意,便点头道:“我们回屋里说吧。”
甫入里屋,阮音还没来得及掩上门, 身子就被他长臂一捞,踉跄着跌入他怀里, 后背撞上他胸膛的同时, 他整个人像座山一般倾倒下来, 脑袋靠在她肩膀上, 重得她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慢悠悠将门合拢,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多谢你,妤娘。”
阮音扭过头, 他的脸就近在咫尺, 薄薄的眼皮掩住漆眸,长睫在眼下落下一片淡淡的影, 底下是高挺的鼻梁, 清和平允, 怎么看都不像是睿王妃口中的刽子手。
“你跟我……客气什么。”
这句话一出, 倒让他想起新婚那会了, 没想到这次情况却是颠倒了过来。
他勾起唇角,心头的阴翳也被拂散了些。
没想到在那么混乱的场景下,她还能如此坚定地信任他,独一份的信任, 就像在他快落下万丈深渊的时候,牢牢握住他的手。
那一刹,他心底油然生起一股感激,又酸又胀地充斥了整个心房。
“我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你第一反应是相信我。”
“你这话又是跟我见外了,我们夫妻一体同心,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你的为人?”她见他脸上的表情终于松弛下来,这才用轻松的口吻道,“刚才娘说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其实我也没想过隐瞒你,只是我也始终没过我心里那关。”他拉着她坐下,一边端起暖水瓶子给她倒了杯水,一边娓娓道来。
“娘恨我也并非没有道理,毕竟朗弟早夭,和我也脱不了干系……”他说完凝顿片刻,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日娘带我们去外祖家……”
虽然当时他只有六岁的光景,对于别的事未必记得清楚,可这件事,却始终刻在他心里,以至于每回母亲以此事拿捏他的时候,他就像被扼住七寸的蛇,他不敢动弹,也不能动弹,因为他对弟弟的确有愧。
朔光九年的一个夏天,母亲带他和弟弟回外祖家小住,舅父还有个长他三岁的表兄,到了那里,他们三个便迅速打成一片。
他还记得,表兄个子瘦瘦高高的,皮肤黝黑,外祖父叫他“猴子”。
他自启蒙起,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就算枯燥的书,也愿意去读,唯独缺了一点,因他体弱,荒废了父亲给他传授的拳术,从而被父亲骂“孬种”。
表兄和他是截然相反的性子,听舅父舅母说他自来不爱读书,对玩倒很有一手,这也让他见识到,原来书外的世界,也别有一番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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