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又握住她的手道:“外头风大,看一会我们就回屋了,不然可是要落下头风的。”
阮音乖巧地点点头,反正船一开,没个六七日靠不了岸,倒不急着这会便将景色看完,留了一点慢慢发掘也是极好的。
回到舱房,两人便歇了一觉,无人打扰的时间最为惬意,这一睡,便到了落日熔金之际才醒。
绚烂的金光透过菱花格的窗投了进来,不大的屋里涌溢着粼粼的光,鹤辞眼皮微动,悠然转醒,这才发现她还靠着他睡得正酣。
她身上有着一种不符气质的憨气,只有在熟睡时才显露出来,就好比此时,夕阳的光扑洒在她脸上,透明的绒毛清晰可辨,长而浓密的睫毛掩盖住星子似的眸,淡红的唇随着呼吸翕动着,像是在呢喃着什么。
他心头一阵柔软,伸出食指,贴着她的额心往下,一点点勾勒出她的轮廓,最后,落入温软的唇瓣。
陷入唇心的手,又如何能抽开?就这么描摹了一会,把下腹的馋虫都勾了起来,却不想下一刹,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当指尖落到阮音额心的那刻,她就醒了,没有睁开眼,不过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没想到他就这么把玩着自己,痒得她脸上的表情都挂不住,这才咬住了侵扰自己好梦的手指,以示惩罚。
“你还想玩多久!”她气鼓鼓地瞪着他,然而却没有多少威慑力。
被当场抓了个正着,鹤辞脸上讪讪的,指着窗口道:“我只是想叫醒你,睡这么久,当心夜里睡不着。”
阮音顺着他的手指往外远眺,见天边一轮硕大的红日挂在那里,不由得拍拍他的胸膛,“你看,是落日。”
“嗯,是落日。”平素里这个时辰都躲在宅院里,哪里能见到如此盛景?
这么难得的时刻,没有道理错过,两人披衣起来,牵着手踅至甲板。
傍晚的天边是瑰丽的颜色,像打翻了的颜料盒子,又在湖面上洒下细碎的波光,远处峰峦迭起,若隐若现,毫无掩蔽的天暮下,人看上去如此渺小,可她的心,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阔过。
无奈自己学艺不精,不然都得学诗人那般高歌三首了。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到了夜里,阮音便高兴不起来了。
湖上景色虽美,却也令人晕眩,这晕起来不得了,连胃里都在翻江倒海,吐了两三回,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这回才捧着心口歪在床上嘟囔,“还是上岸好。”
鹤辞又拧了棉巾来,替她擦了把脸,又切了片生姜贴到她肚脐上,“早知道,就不走水路了。”
“也不是这么说,既然是有要务在身,还是尽快完成要紧……”
正说着话,绮萝端了药进来,幸好登船前便备了药,这会刚好用上了。
阮音见绮萝将黑漆漆的汤药搁在小几上,热腾腾的白烟伴随着浓烈的药味冲入鼻腔里,适才刚好了一会的胃又忍不住泛起酸水来,她捏紧鼻子,往床里侧躲了躲,“你拿远点。”
绮萝不禁苦口婆心劝道:“世子妃,良药苦口,不吃怎么能好呢?”
阮音蹙紧眉头干呕了一声,“不喝。”
绮萝还想再劝,鹤辞说:“你先下去吧,我来。”
绮萝这才退了出去。
他重新坐了过来,伸手探向碗壁摸了一会,不由分说道:“凉一会就喝。”
阮音眉头紧了又紧,嗫嚅道:“已经好多了。”
“那也得喝。”他神情淡淡的,语气甚至有些冷硬。
阮音见他这般严厉,不由得骑虎难下,嘴皮子已软了下来,只拉高被子将人埋了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水汪汪的眼眸就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瓮声瓮气道:“这个药味,我闻了就想吐,你能不能去给我寻点果脯来啊……”
“好,”他起身走到箱笼边,翻箱倒柜了一会,才捧了一只八宝匣子过来,掀开盖子递到她跟前,“想吃哪个?”
匣子里一格一格的蜜饯果子各不相同,各种颜色味道都有,她眸光亮了一瞬,才缓声问:“你怎么带了这么多?”
他沉沉的目光定在她脸上,须臾才回,“怕你嘴馋。”
阮音也想嘴馋,可没想到自己晕得这么厉害,她现在是想起食物下意识就怕,如何能悠然打起牙祭来?
纠结了半天,她才拈起一枚糖渍梅饼,刚要往嘴里送时,黑漆漆的药碗已递到她嘴边。
“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去,就不苦了。”
阮音眸心轻颤了下,心一横,从他手中接过药碗,屏了一口气便咕噜噜灌了下去,再将梅饼丢入嘴里一抿,酸甜的味道在苦涩面前微不足道,嗓子眼依旧泛上来一阵阵的苦涩,令她的脸皱了又皱。
“不许吐。”他强硬地要求道,手上却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也不知是被他吓的,还是他掌心有种魔力,那几乎又涌上喉咙的酸水在强忍之下,竟又压回了腹中。
嘴里也不那么苦涩了,她抿了抿口中的梅饼,气若游丝地指着桌上的暖水瓶,“我想喝口水。”
于是他又放下匣子去倒水,端了水过来,依旧将杯缘递到她嘴边,缓缓倾动杯子道:“慢慢来,先别喝太多,待会再喝一点。”
这晚,阮音又是吐了两次,直到天蒙蒙亮才沉沉睡去,而他也照顾了她一夜,直到天亮才阖了眼,好在又吃了一贴药,晕船的反应也消失了,就这么的漂泊了好几日,终于靠了岸。
接引他们的是祁州太守派来的长史,一大早便在码头上等候他们的到来,见他们一到,立马毕恭毕敬地将他们引进一座二进的宅院里。
宅院不大,可里头的东西价值却不菲,鹤辞推辞了一番,长史是热情周到的人,哪容他推辞,于是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晚,王太守在酒阁大摆筵席替他接风洗尘,酒阁那地鹤辞不方便带阮音过去,便吩咐主家的厨子做了暮食,让她自己先吃不必等他了。
第54章 鹿酒 “哪来的醉鬼,大半夜才回来?”……
春风阁是祁州赫赫有名的酒阁, 一来是掌柜酿的酒格外香醇,二来是乐姬的琵琶曲最为动人。
因此,无论是达官贵人, 还是平头百姓, 攒足了银子,就想喝春风阁的一盏酒,再听乐姬一展歌喉。
太守王治川祖籍在建京, 自从外放到此地也有十余载,起初上任时, 这里还只是一块一毛不拔之地, 到了如今, 简直成了一座黄金窟。
祁州盛产铜矿, 这黄金窟三字可并非虚言。
席上另外还有七八人, 都是祁州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除了太守底下的几个官员,还有手握兵权的都指挥使张锵以及布政使蒋余。
长史是太守底下的二把手, 在官场上摸爬打滚了十几年, 早练就了那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加之方才先与鹤辞有过短暂交谈, 知他是个德才兼备的人, 因而便主动做起他的向导来。
“这春风阁在祁州盛名已久, 王太守得知你来, 老早就定下了雅阁,大人跟下官来……”他边说边比着手往里引,又贴心道,“当心, 这里有台阶。”
鹤辞为赴宴,穿了一袭珊瑚赫的直裰,又罩了件墨绿缂丝卷草纹褡护,给王太守的面子是够了,却将他清冷眉眼衬得几乎冶艳。
平素他并不穿这些,这一套衣裳还是几个月前,阮音给他裁的,他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穿过一回,后来便成了压箱底,踏入酒阁才发现,妤娘可太有先见之明了,还好提前替他备下这身,否则倒与这声色犬马的地方割裂了。
长史默默打量着他,又问:“大人住得可还习惯,若缺了什么,尽管告诉下官,下官立即去安排。”
鹤辞嘴边噙着笑,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展开道:“甚好。”
“那就好,不知大人准备在此住多久,咱们祁州人杰地灵,下回还要请大人光临指导一番。”
说话间人已来到走廊尽头的雅间,这是间大的通间,里头足有两间厢房的大小,圆桌上的人见了他都起身朝他施了礼。
他也回了一揖,这才被众人拥上主位坐了下来。
王太守拍了拍手,便有几名乐姬鱼贯而入,或是抱着琵琶,或是抱着古筝,乐姬们年纪不大,个个身材窈窕,媚眼如丝。
甫一坐定,乐声便如山涧里的清泉那般泠泠流泻出来。
男人们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长史还忙着替大家斟酒,又将其他人介绍给鹤辞,忙得脚不沾地。
倒了一圈酒,鹤辞指着旁边的空位道:“长史也坐下吧,不能光让您倒酒,否则我可过意不去了。”
长史这才跟着落坐,举起杯盏道:“我先敬你一杯,我先干了您随意。”
说着仰头一饮而尽,又将杯盏倒扣下来,果然一滴不剩。
“这春风阁的酒最是香醇,大人得尝尝。”
鹤辞修长的手指握在杯盏上轻叩着,嘴上却是温和一笑,“某酒量不佳,待会胃该烧得慌了。”
长史立即反应过来,一个劲给他夹菜道:“来,先吃点肉垫垫。”
酒菜一动,话头便开始了,长史睇了他一眼说:“大人和夫人感情深厚,下访也要夫唱妇随的,实在是令人艳羡啊。”
鹤辞也呷了口酒,却摆手道:“唉,还不是她硬要跟来的。”
王太守一听,立马会意道:“没想到大人还惧内……哦不,是大人屈高就下才对。”
鹤辞眉骨动了动,举起杯盏扯开话题,“家里的事就别提了,这什么酒,味道不错。”
布政使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说:“这酒啊,可是个好东西,没有大人莅临,掌柜可不轻易将私藏的好酒拿出来。”
都指挥使将杯盏凑到鼻间轻嗅,“我没猜错的话,这可是鹿茸酒?”
王太守抚须一笑道:“都指挥使果然行家,正是呢,在座的都是男人,不用我说,这玩意有多补吧。”
鹤辞嘴角轻抽了下,才跟着笑道:“那某得好好品尝一下了。”
说着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王太守一见,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指着一桌的佳肴道:“来,大人不必客气,多吃些菜。”
酒过三巡,鹤辞冷白的脸上也带了一丝酡红,男人谈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洪亮起来,鹤辞便问起祁州发家致富的法子来。
一提到这个,王太守不禁得意起来来,一边用筷子敲击着杯盏,一边拍了拍滚圆的肚腩,滔滔不绝地吹嘘起自己的丰功伟绩。
鹤辞以手支颐,墨色的瞳仁定定地盯着桌上的菜,半晌才点头附和,“王太守真是难得的人才,听说你老家也在建京,外放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王太守见他神色微醺,更加口无遮拦地摆了摆手,“老弟错了,我刚来那会也不适应,可都十多年过去了,这才是我真正的家,京官虽然听着威风,可毕竟在天子脚下,哪里有我们这来得自由?”
“说得也是,我们这些人,镇日忙忙碌碌,到头来也不过六十两俸禄而已,说出去风光,其实也只够养家糊口罢了,论发家致富的本事,依我看,王太守才是个中翘楚。”
这几句话把王太守给哄得心花怒放,他嘿嘿一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没想到大人也是性情中人,今日相逢,实乃相见恨晚啊。”
说着便朝台上勾勾手指,把乐姬们叫了过来,“先停一停,给贵人们斟酒。”
乐姬们走了过来,往贵人们腿上一坐,又是斟酒又是夹菜的,把男人们侍奉得头脑发热起来。
单剩下鹤辞是生面孔,另外两名乐姬落了单,就垂着两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王太守道:“都愣着做什么,这位是建京来的大人物,还不快过来斟酒。”
乐姬见他生得丰神俊朗,脸先红了半边,一个胆子稍稍大些,正要往他身上歪去,却见他握着折扇的手撑在膝盖上,慢悠悠转动着,一时不知如何。
鹤辞瞥了她一眼,将空杯盏递了过来。
她立马会意地走上前去,提起酒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
他望着她纤纤玉手,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脑海里不禁想起妤娘那双手,握进手心时,就好比握了一块凝脂豆腐一般。
“女乐学琵琶多久了?”
他眸光落在她脸上,沉吟问。
“回大人,奴家九岁入阁子,至今学了已有六年。”
“怪不得,女乐琴艺高超,”他说着倾身过来,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道,“女乐这胭脂颜色也好,这是哪家的胭脂,回头我给我家娘子也买一盒。”
狭长的凤眸微眯着,仿佛吃醉酒的纨绔子弟一般,动作言语虽轻佻,可比起在场其他人来说,又已是难得的疏离。
乐姬愣了一会,才道:“夫人是尊贵的人物,奴家怎配和她用一样的东西,大人若实在喜欢,待会奴家送你一盒,倒不是奴家不愿相告,这颜色也是售罄了,要等明年三月,牡丹花开之时,采那颜色最艳的花瓣鞣制而成。”
“没想到小小胭脂竟也有这么多门道,那便罢了。”
他能罢了,王太守却罢不了,因又问:“丽娘,别卖关子,到底是哪家的?”
丽娘朝外头的祁水河瞟了一眼,“还不是河对面的百花阁嚜,我们酒阁里的姐妹都往那去买,东西便宜还好用。”
“去去去,都是不值钱的玩意,”王太守不耐烦起来,转头面对鹤辞又换了副嘴脸,只笑眯眯道,“大人若想给夫人买胭脂首饰,还是去禧燕馆的好,内子平素都去那买,和掌柜也熟,要不改日让内子带夫人逛逛,如何?”
“好是好,就怕给夫人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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