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南羽白时刻都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和颜面,叶昕心中熨帖。
她索性道:“既然是男子的事,那我不插手了。你是主君,要如何处置封子安,由你决定。我在马车上等你。”
南羽白眉眼弯弯地点头:“谢谢妻主。”
叶昕笑着松开他的手,“你是主君,自然有权力管这样的事,不必谢我。”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云水阁。
目视叶昕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叶昕,南羽白才回头望向封子安。
不等南羽白说话,封子安冷笑出声:“你可真能装。明明是你心眼小,不肯让我进府,反倒说是我生性放荡,不配进府。”
“书中便是这样写的,我记得很清楚。你素日不看书,不去提升身为男子的修养,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与我何关?”南羽白来到他面前,缓声道。
封子安意识到对方是在暗戳戳地指责他品行不端,气得咬牙道:“你休要污蔑我,我当然有看。”
“那就是明知故犯,”南羽白道,“此罪更大。”
“你少胡说八道!都什么年代了!谁跟你一样保守?”封子安气急败坏,“如今的花灯节都允许男子和女子一同出门了,也允许男子与女子搭话,向女子表露情意。我与殿下是旧识,也曾亲密过,如今故人偶遇,不过和殿下说了几句话,哪里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南羽白示意绿云上前:“殿下早就表明态度,她与你不熟。”
“既然如此,你方才怎么不敢当着殿下的面行使你身为主君的权力直接指责我?反而只敢畏畏缩缩地对殿下说我的坏话。”封子安瞪着他,刚见面时装出来的大度与得体不复存在,他咄咄逼人,“你怕殿下怜惜我,怕殿下觉得你狠毒,不是吗?”
南羽白顿了顿,道:“殿下在,万事就都由殿下做主。无视殿下,自顾自说话做事是逾矩行为,我不会这么做。”
封子安闻言怔了怔,“你……”随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身为主君,不想方设法掌权,日后年老色衰,你轻易就能被妻主抛弃。你真是个傻子。按我看,就你这样的榆木脑袋,你才不配做主君。”
主君内要料理府中事务,照顾妻主饮食起居,外要结识官家夫郎,参加宴会替妻主笼络人情,忙里又忙外,没有一个精明的脑子是做不好的。
南羽白垂下眼眸:“不管殿下日后会如何对我,我都无条件接受。至于我是否适合当主君,殿下说我能,我便能,你说了不算。”
封子安眼神闪了闪,冷哼了一声。
“但你对殿下不敬,对我不敬,甚至言语放荡地勾引我妻主。身为五殿君,我有资格教训你;身为你哥哥,我要负担教育你的责任,所以,”南羽白的语气平稳而淡然,“绿云,掌嘴二十。”
封子安大惊失色,挣扎起来,却被身后的士兵死死架住,“南羽白,你敢?!”
见南羽白不说话,而绿云朝自己越来越近,他又着急地朝绿云道:“绿云哥哥,你千万不要听他的……还记得那时候吗?是你背我去看大夫,又将我送回王府的,那时候我们还交谈了很多……啊!”
“啪”的一声,巴掌声响亮而清脆。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巴掌落在封子安脸上。
仿佛听不到封子安的惨叫一般,绿云面不改色地动手,直到二十个巴掌结束,他才开口:“那是殿下怕你死在花船里,脏了船身,影响殿下喝酒的心情,才命令我送你去看大夫,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说完他来到南羽白身边,语气轻快:“殿君,任务完成。”
南羽白吩咐封子安身后驾着他的两个士兵送他回府。看着他红肿的半边脸,他说:“今日只是让你长个记性,回去好好涂药就会恢复的。但以后你还敢再犯,我一定不饶你。”
封子安疼得呜呜直哭,要不是身后还有人架着自己,整个人都要瘫坐地上了。
“妻夫共一体”,南羽白淡淡地说出诛心之论,“既然当日殿下送你回府,今日我也会送你回府。”
封子安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下一瞬却痛得龇牙咧嘴,只能闭上了嘴。
好一会儿,他垂下眼,泪水簌簌而下。像是很难过一样,抽噎着哭得厉害。
南羽白便不再等待他的回答,让人把他送离云水阁。
封子安被士兵架着身子往门外走,经过南羽白身边时,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又格外倔强:
“是殿下给了你打我的权力。你赢了,殿君。”
第42章 。
叶昕前脚踏出云水阁,后脚就碰上了汉凌王。
汉凌王行色匆匆,身旁有个侍女替她引路,叶昕定睛一看,那侍女是跟在封子安身边的下人,想来刚才是偷溜回府报信去了。
一架繁复贵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恰好与叶昕的马车分停在阁前两侧,大批人马紧随其后,亭亭华盖,紫檀辕轮,尽显皇室威严。
汉凌王人到中年,又是个闲散的异性王,整日除了吃喝享乐再无其他,眼下青黑一片,身材略显臃肿,此番动身前来,许是有些急,满头都是汗水,只能用袖子不停擦着额头。
尤其是看到叶昕慢悠悠地朝自己的方向溜达而来,她额头的汗水流的更多了,连袖口也被汗水糊得汗津津皱巴巴。
封谦快步迎上去,忙不迭冲叶昕露出一个笑:“殿下日安。”
叶昕老神在在地应了一声。
封谦迅速偷瞄她脸上流露的表情,又赶紧收回眼神。
瞧着这纨绔没生气,封谦定了定心,开门见山道,“殿下,听说我的儿子不慎冲撞了您和殿君,特来替他向您赔个不是。还望殿下海涵。”
这话说的漂亮又利索。
叶昕抬了抬眉,看着封谦俯首的恭敬姿态,悠悠地拉长音调,“若本殿不海涵,你能怎么样?”
封谦被她噎得一时讷然无话。
从前的叶昕能动手就不吵吵。
虽说都是同样的任性做派,封谦却觉得叶昕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殿下,我儿知错,”封谦硬着头皮讨饶,“还望殿下告知,如何才能原谅愚子,我愿与我儿一同承担责罚。”
叶昕哼笑了一声:“你那好儿子公然放话说要嫁给我,还敢说殿君比他差远了,只有他才配得上我。”她把问题扔了回去,“还望王嫂告知,我该如何罚他才好?”
封谦哭丧着一张脸。
此刻她宁愿叶昕像从前一样把她按在街上暴打一顿,出完气就没什么事了。
哪像现在这样阴阳怪气的叶昕,叫她难以应付。
封谦连声称“不敢”。
“我无权替殿下做主,一切听从殿下吩咐。”
“只是这个逆子,他怎么敢这样冒犯您……无知犬子,实在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提到封子安,封谦声音也变得冷硬,听上去相当生气,仿佛她是站在叶昕这一边的,对封子安全然一副讨伐的态度,“等回了府,我定然打断他两条腿,让他再也不能出门,给殿下一个交代!”
叶昕却不给她半分薄面,直接戳破她的心思:“你倒是好算计,已经打算将人活生生地带回府了。”叶昕声音阴测测的,“看样子,你心里也清楚,我是想弄死封子安的。”
封谦双膝一曲,噗通一声直直跪倒在地,“殿下饶命!殿下恕罪!”
叶昕假模假势地上前走了一步,朝封谦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作势要扶她起来,“王嫂这是做什么,”拇指上的玉扳指流动着碧莹莹的光泽,衬得她的手指越发白皙修长,“你与我母皇自小以姐妹相称。你是长辈,我是晚辈,怎可跪我?”
封谦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去搭叶昕的手。
她不敢去回应那声充满戏谑的王嫂,叶昕分明是来者不善,“殿下金尊玉贵,不可屈尊扶我。而且我儿冒犯了殿下,身为人母,是我没教好他,叫他惹恼了殿下,我也有错,我也该跪、该罚。”
再怎么说,异姓王就是异姓王。
……封家,终归还是与叶家生分了。
哪怕她成日招猫逗狗,吃喝玩乐,有意远离朝政,奈何、奈何这王侯之位……
堂堂一个王侯大庭广众屈辱下跪,这般争闹得丢脸面的事,历朝历代从未发生过。
民间百姓都知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更何况是天家!
可双方居然都接受度良好。
“王嫂倒是有自知之明,”叶昕施施然收回手,眸光半敛,“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上,你们母子死罪可免,但……”
叶昕话锋忽转,笑道:“你的好儿子亲口告诉我,你封家看不起我,不愿与我攀亲。”
“所谓上行下效……你冒犯我,你儿子耳濡目染,自然也跟你一样,学会冒犯我。”
“这件事……总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如同千斤担一样直直往封谦身上砸。
封谦心里惊愕于叶昕咄咄逼人的态势,心思千回百转,脸上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不过瞬息之间,她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俯首贴地,竟然朝叶昕磕了个头,“天大的误会啊殿下!天大的误会!”她高声疾呼,“封家从未看不起殿下!”
“可你的好儿子就是这么说的,”叶昕忽的抬脚,皂靴轻轻落在她后脑,“王嫂如此理直气壮地骗我,不怕我生气?”
虽言称王嫂,举止却放肆。
封谦满口咬死不承认,“绝无此事!那是我的无知小儿,为了骗得殿下青睐,胡编乱造的疯话!”
“在家时,我便常常跟他说,殿下天人之姿,人中龙凤,仅凭我等家世,是绝配不上殿下的!奈何他痴心妄想,成日想攀高枝,自从那年被殿下请去花船上同观歌舞,他便思慕于您,终日茶饭不思。我实在无法,只得将他关在府中,不让他出来打扰殿下。谁知今日他……”
封谦三言两语便将藐视皇女之罪描绘成无伤大雅的情爱之事。
顺借踩低自己儿子的名声,来捧高叶昕的颜面。
叶昕自认是个俗人,自是乐得被人捧着颂着。
封谦此话一出,叶昕还未说什么,周围围观的人群中便开始躁动着窃窃私语起来。
——真相竟是如此。
——五殿下只是请人去观歌舞而已,并非强掳!
……
后来此事还成了文人志士用以自省、用以歌颂登基后的叶昕具有高尚品格的优秀事例。
“都说三人成虎,果真人言可畏啊!”
“我等俱要以此为镜,身为君子,切不可乱嚼舌根,以讹传讹。若是那等颠覆天下的谣言经由我等口中传播,我等岂不成了罄竹难书的罪人?!”
“五殿下果真品性高尚,洁白如莲,面对中伤自己的谣言,不反驳,不承认,只清清白白做自己,果真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我等自愧弗如!”
至于封子安?
身为男子,是他自己孤身答应皇女邀约,前往花船,也是他不要脸地攀附皇女,自荐枕席,真真令天下男子所不耻!
……
而如今的叶昕对此并不知晓,她不知道后来的文人志士对她有这么深的滤镜,否则她一定会当场表演一个嘴角抽搐,然后掩面逃走。
她现在只是想从封家那儿挖出点自己想要的利益罢了。
眼瞅着封谦拿损毁封子安的贞洁与名声作交换,只求换得封子安能够活命,叶昕保持着脚踩在封谦头上的动作不变,笑了笑。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的动作真真极尽侮辱。
可双方接受度依旧良好。
“王嫂果真爱子如命。也罢,我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不近人情之人。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叶昕想也不想就知道南羽白会怎么做,“稍后殿君会把人送回去。”
封谦闭了闭眼,“殿下大恩,我感激不尽。”
“今日我给王嫂一个面子,”叶昕调笑道,“那王嫂也给我一个面子可好?”
封谦便知,叶昕这是有事相求了。
但她没有拒绝的权利,“殿下请讲。我必鼎力相助。”
叶昕收回脚,转而躬身握住封谦的手臂,将人请了起来,“我有心让殿君与封子安结拜,以殿君为兄长,子安则为弟,我便与封家化干戈为玉帛,过往不咎。自此,你亦是我的义母,受我敬重,如何?”态度之亲切,话语之温和,仿佛刚才拿脚踩乱她头发的纨绔不是叶昕一样。
封谦震惊地抬头,对上叶昕充斥勃勃野心的含笑眉眼。
她听见叶昕贴心地为这个提议补充一个听上去相当合理的理由,“子安说,我的殿君出生不好,配不上我。我听之,实在不忍,心疼于殿君,只好为他寻一个好义母。”
——借口,赤.裸裸的借口。
封谦心里如明镜一般。
叶昕分明是想拉拢封家,让自己在朝堂上多一份助力。
——叶昕,是要封家为她所用。
两人皆站定不语。
一人含笑,一人愕然。
两相对望。
33/67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