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恭敬地站在叶昕的身侧,紧随叶昕的身影,一同俯视跪坐在她们面前的朝中重臣,恍惚间竟也生出几分居高临下的豪情与快意。
不论是当朝重臣顾知棠顾大将军、刑部尚书李良,还是前朝老臣之女宁承玉、开朝元勋异姓王之女封谦,个顶个都是京城里呼风唤雨的朝中重臣,此刻皆是俯首帖耳的恭顺模样。
——似这般人才济济的京城里厮杀出来的权臣,若是下放到地方,便是说一不二的王。可放到叶昕面前,却不够看了,宛如蝼蚁一般,轻易便能被她捏扁踩死。
杨依淮面无表情地俯视她们,掩在袖子里的、兴奋到颤抖和发热的手心紧攥得剧痛,才勉强克制住澎湃而汹涌的心境。
只这一瞬间,她便明悟为何许静文会死心塌地追随当今——
至高的地位,要用舍命的忠心才能侥幸换来!
叶昕高坐其位,神色淡然地听她们向她逐一汇报。
太女造反,朝臣怕被牵连,人心惶惶;太女买.官,百姓与文人鄙夷太女的德行,人心不满。
值此之际,西辽陈兵边境,西辽使臣要求归还草原之地。
朝外敌军压境,朝内动荡不安。
叶晚鹰惜命得紧,在宫里积极养病,暂时难以坐镇朝堂,京城正是一池搅乱的浑水。对叶昕来说,恰是浑水摸鱼的最佳时机。
她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桌后方,小臂搭在两边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自然地垂落在身前。
轻轻转动拇指上清白莹润的玉韘,是上好的和田玉,光泽流转,玉质无瑕;套在指上的触感温润细腻,很是舒服。
她这般不疾不徐把玩玉韘的放松姿态,落在顾知棠眼里,却越显几分深不可测的天威。
——隐约间,她的好友竟也有了七分当今圣上的影子。
“殿下,臣以为,为今之计,还是尽快借他人之手除去太女为好。”耳边是宁承玉果决的声音,“臣和李大人的时间已然不多,不能再等了。您也不愿圣上借用您的口吻特赦太女。故而,太女一死,诸事皆了。”
李良也附声道:“臣亦然。”她提议道,“而且想杀太女的人也不止殿下一个。圣上一共四女二子,除了太女与五殿下,还有二殿下叶律和小殿下叶瑫。可小殿下不过三岁,不过牙牙学语之时,而二殿下这段时间也在朝堂上拉拢大臣,夺嫡之心昭然若揭。我们不妨撺掇二殿下刺杀太女。”
顾知棠看了叶昕半晌,见她没什么表情,纠结地开口:“宁大人和李大人此话有理。可是边疆战事该怎么办?”
同是武将出身的封谦适时插话道:“这都是圣上的过错。圣上不肯及时处死太女以示皇威,如此优柔寡断,才导致朝野上下慌乱不安,给了西辽人趁乱反击的机会。此事并非殿下引起,为何要殿下负责?”
“可西辽人不是吃素的,”顾知棠深知叶昕此刻面临的险境,但她无法忽视敌军压境,边境的百姓危在旦夕,“我们总该做点什么。”
叶昕没什么表情地觑了顾知棠一眼,薄唇轻启:“顾将军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会仔细考虑此事。”
“这样吧,按原计划,让叶律对太女动手,我们全力举荐叶律上位。”叶昕回想起叶律给她送回来的那只死去的鹦鹉,淡声道,“我已与二姐暗中取得联系,她答应我,今夜子时会派死侍暗杀太女。条件是我要在那个最疼爱我的、对我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叶晚鹰面前替她美言几句,全力推举她做太女。”
所有人都耳观鼻鼻观心,沉默了下去,她们竭力对“叶晚鹰疼爱叶昕”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事已至此,她们已然分不清叶晚鹰和叶昕之间到底还有几分母女情深:
到底是叶晚鹰爱叶昕,叶昕不爱叶晚鹰;还是叶晚鹰不爱叶昕,叶昕爱叶晚鹰;亦或两人都是在演戏?
天家无情,真假难说。
也不必说。
古往今来,坐上那个位子的人都会无所不用其极,罔论那点儿不值钱的亲情?
显然,叶律也是像普罗大众一样以为叶晚鹰不重视太女,才敢对太女下手;又以为叶晚鹰疼爱叶昕,只要叶昕推举谁做太女,谁就能做太女。
“等太女一死,叶律自然也到了上路的时候。”叶昕眸光半敛,垂眸把玩着自己的玉韘,语气平静,“到那时,也是我们成事的时候。”
……
另一边。
接连送走登府拜访的大臣和夫郎,南羽白就着急忙慌地独自往书房赶。
等他慌慌张张推开书房的大门,用尽全力推倒屏风跑进隔间,来不及喘口气,就看见叶昕掀开了墙上的字画,正要跟杨依淮一同离开的背影。
南羽白急得高声唤她:“妻主!”
叶昕脚步一顿,
还没回头,就被紧紧实实地抱住了腰。
杨依淮极有眼色地先进了地道,无声地冲她告退。叶昕无法,只得先松开手上的挂轴,落下字画掩住地道。
仔细想想,她近来确实有些忙,忙得忽略了自家夫郎。
对叶昕来说,虽不至于忙得焦头烂额,但宫里宫外两头跑,整日整日的商议计划也并非易事。
“好了,先松开我吧。”叶昕无奈地站定,放任南羽白圈住她、不让她走,驾轻就熟地张口哄人,“你这样站在我背后,害我看不见你的脸,叫我好伤心呐。”
“我松了手,妻主就跑了。”南羽白瓮声瓮气地开口。
叶昕闻言哑然失笑,“不跑,”她温声询问,“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南羽白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松开了手,等叶昕一转过身,却又立马埋头抱了上去。
叶昕狭长眼尾勾起柔和的弧度:“这是怎么了?”
南羽白还是闷声闷气地开口,“没有怎么。”
“哟,让我瞧瞧,是谁惹我的好夫郎不高兴了?”叶昕调侃道,“我的府里还有这般不知死活的人?”
南羽白紧紧偎在她怀里,极小声道:“是妻主。”
叶昕日日都会回来,却总是没有时间见见他,和他说说话。
她谈完了事,转身就回宫,甚至吝于同他告别。
今日若不是他紧赶慢赶,又故意推翻屏风发出声音绊住她的脚步,只怕也见不到叶昕一面。
叶昕闻言眉梢微挑,作势要后退一步,“那为妻还是离你远一点,免得再惹你不高兴。”
“不要、不要!”南羽白连忙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才够,“我错了,我说的是气话。妻主别吓我,我胆子小,不禁吓的。”
叶昕忍住嘴角笑意,南羽白真像极了一只全心全意地扒拉她却又胆小的雪白兔子,只敢没什么力气地冲她蹬蹬腿儿,一吓就怂着耳朵求饶了。
“好不容易见我,就为了跟我说气话?那我还是走吧。”
“别走,”南羽白仰起纤细的下颔,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我再也不说气话了,您千万别走。”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叶昕,全然没有方才应付那些主君时的从容得体,软着声儿,“我只是太想见您,太想和您说说话了。”
饶是见惯了自家夫郎松风水月、玉质金相的动人容颜,这京城里独一档的绝色倏然主动凑近她眼前,依然有十足的冲击力,叶昕本能地为之心口一室。
她呼吸声不受控制地变重,
只一瞬间叶昕就选择放弃自身所有的自制力,心甘情愿地低下头颅,与南羽白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一吻结束,瞧着南羽白因为学不会换气、抱着她腰身急促喘息的小模样,叶昕轻声问道,“知晓你是故意来招我。我这样的回应,你满意了吗?”
说着,又故意逗他道,“身为主君这般行径,知不知羞?”
南羽白双颊绯红如云霞,不知道是和叶昕亲得太久缺氧了,还是因为太主动把自己给闹羞了,
他湿漉漉的眸光躲躲闪闪,却又极小声地反驳,“我……我是勾引自己的妻主,并非其他陌生女子,妻夫之间做这等事天经地义、名正言顺,怎的、怎的要知羞?”
“而且,是殿下愿者上钩,主动亲我,”南羽白抬起一双墨玉般的水润眸子,眼里盛满了叶昕含笑的倒影,俏生生的小模样顾盼生辉,“并非我一人之过。”
叶昕挪愉道:“还挺硬气。”
“那也是殿下宠出来的。”南羽白见她没生气,那截细细的腰杆儿还真越发的挺直,他大着胆子踮起脚,又亲了一口叶昕的下巴,“殿下要负责。”
叶昕没防备,被他亲得猝不及防,她愣神片刻,恍而轻笑,“好,我负责。”
南羽白连忙道:“这可是殿下亲口说的,我记住了!”
说罢,为了示好,他仔细替叶昕抚平被自己蹭乱的衣襟,“所以殿下千万不能出事,”顿了顿,故作轻松地抬眼望着她,“您一定要活着回来对我负责。”
叶昕和他相视,心中一软,也抬手抚上他细瘦的双肩,替他穿好几欲滑落肩头的外衣。
南羽白明明很担心她,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却不敢阻止她,也不敢向她表现他的担忧和害怕,只默默无闻地在她背后帮她做一切能做的事,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不论是要他管理好府里府外大小事务、要他孝顺父君,还是要他对外装病、要他和大臣的夫郎打好交道……她对南羽白的任何要求,他总能做得很好。
两人仿佛晨起的一对普通妻夫,在平淡的日子里做着互相穿衣的寻常小事。没有脱轨的意外和风险,惟有平淡的小意与温柔。
叶昕的语气轻而缓,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散漫,“我能出什么事儿?我命硬,死不了的。”
南羽白却忽然抬手捂住她的嘴,“不要说这个字,我不要听。”
他倔着声儿地强调,“殿下此番行动必定平安无事。”
叶昕眼底挟着清浅笑意,任由对方捂着她的嘴,只轻轻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温柔地捉住南羽白的手背,不许他逃开。在他不解的目光里,她珍而重之地在他温热的手心落下一吻。
南羽白怔怔地由她动作。
须臾,他猛的扑上去搂紧了叶昕的脖子。
“殿下!”他不肯让叶昕看见他的眼泪,不想让她身处危险的深宫之中还要分心为他担忧,只死死抱着她,咬着牙说,“您只管去。不论您要做什么,我都跟随您!”
叶昕俯身与他相拥,轻笑了声:“好。”
她思索半晌,轻声道,“那……过两日,我让红菱和绿云护送你去云水禅寺养病。
先帝生前有几个宠爱的侍君,都送到了那里修禅礼佛;连太后也喜欢在那里清修。那里清静自在,不会有外人打扰,红菱和绿云也会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吃穿用度与你在府中别无二致。”
南羽白沉默却更加用力地搂紧了叶昕的脖子。
叶昕感受到了他施加的力度,柔声解释道:“你待在京城,我会因为担忧你而分心,从而影响我做事。而且,如果你去云水禅寺,可以替我祈福,听说那里很灵验,你就帮为妻祈求一下神明,问神明能否庇佑我成事,好不好?”
南羽白一听叶昕要让他帮忙,下意识就答应下来:“好。”
叶昕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冲他道谢,她强行堵住他的嘴:“那我就先谢过夫郎了。”
南羽白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叶昕明摆着是要正面对抗叶晚鹰,一招不慎就是个死。
说得难听点,就是要造反。
她就连死也不让他跟着。
非要把他推得远远的,独自赴险。
原以为他能留在京城里为叶昕多做点什么,可到头来,叶昕还是要他走。
南羽白一时气极,不顾一切地低头去咬叶昕的肩膀。他实在恼得狠了:“坏妻主,坏妻主!”
叶昕头回听到南羽白这么骂她,觉得有几分新奇,却又觉得好笑。怕真把人气坏了,她卸了通身的力气放任他咬,好让他发泄情绪,被咬疼了也不吭声。
叶昕微微侧头,方便他咬得更轻松点。只无声地扬了扬唇,“成婚那日,我答应过你,要护你一辈子,不再让你受苦,我说到做到。”
叶昕愿意低下头哄人的时候,和平时判若两人,吐胆倾心的情意张口即来:“我知道,我的好夫郎从小到大吃的苦太多太多,差一点还要病死在初春的寒夜。一个前半生一直在为了活下去而竭尽全力的小公子,比寻常人要胆小、审慎、怕死,这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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