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伸出宛如羊脂玉般白皙的纤指,一看便是保养得宜才有的细腻与白嫩,
他隔空虚虚指向桌上的一枝花,示意叶昕看过去,“瞧这花的枝干,它本身的弧度便非常优美,若是将其插在细细的瓶口中,再留一两片叶子,便足够优雅美丽。”
“可若是制成花束,花枝便要修剪得相对齐整,更要注意花束的配色是否冲突……”
纪清渺轻声细语地讲解,叶昕的视线却不觉落到他浅粉色的指腹和清透白皙的指节上。
视线逐渐往上,这是一双形状优美的手,纤细而不失柔韧,如青葱修竹般莹翠又如和氏美玉般细腻,完美得竟能和南羽白一较高低。
叶昕一边欣赏一边暗自赞叹,同时心中生出了一丝对于自己的惊异。
许是南羽白处处都长得符合她的心意,以至于她习以为常,从没发现自己还有这等癖好。
纪清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有些灼热的视线,烫得他指尖一抖,纪清渺慌乱地把手缩了回去,却又竭力把声音端的平稳轻缓,“……殿下,我的话说完了。”
叶昕从容不迫地挪开目光,如实夸赞道:“太后的手很漂亮,与我夫郎的手不相上下。”
纪清渺长睫轻颤,不禁掐紧了缩在袖中的指尖。虽说对方并非逾矩也并非调戏他,而是在思念自己的夫郎,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受到他人的夸赞。
先帝选秀时,他能逐级杀出重围、获得进宫侍奉的机会,容貌、身材、体态、德行自不必说,可在这美人如云的深宫之中,他便算不得顶尖了。
他活了二十三年,孤零零一个人长守青灯,还是头一回得到一个女子的夸奖。这样的感觉真是奇异,让纪清渺静寂多年的心灵如同一口枯井咕噜噜忽然冒出了活水般活泛起来。
“……原是如此,”纪清渺觉得自己的耳朵根有些发热起来,却还是敛下眉眼、规规矩矩地说话,“殿下妻夫恩爱、后院和睦,身为长辈,圣上、君后和我就都放心了。”
眼瞧着纪清渺年纪轻轻就装得像中年人似的稳重端庄,他面容尚带青涩的稚嫩,声音不刻意端着的时候也跟纪清瑶一样俏皮,偏要说什么“身为长辈”,“放心了”之类的话,
叶昕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纪清渺不知所以,轻声问道:“殿下笑什么?”
“笑你年纪轻轻就端得那么严肃老气,”叶昕见他没有架子,也没什么脑子,性子还算清澈良善,跟她也非敌对关系,开开玩笑也无不可,“你跟我的年龄差不多,应该像我一样吃喝玩乐,而不是压抑自己的性子整天诵经礼佛。”
“当然了,我可没说诵经礼佛不好,只是你这个年纪不合适,”叶昕晃了晃手上的剪子,将残留其上的琐碎枝叶甩掉,慢悠悠道,“你跟纪清瑶是表兄弟,又长得那么像,性子应该也大差不差吧?为什么他那么活泼,一看就很有活力,你就死气沉沉的?”
纪清渺神色恍惚一瞬。
原来他是死气沉沉的吗?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在做应该做的事。
小的时候,家里人一心一意送他进宫,他的一言一行都被精心培养,不能逾矩;入宫后,他满怀期望想要见到先帝,想努力伺候好他的妻主,先帝却无视了他;先帝死后,他原本以为自己要殉.葬或是前去守.陵,虽然心中害怕,但他也做好了这个打算。他想,这就是他这辈子的宿命。
没想到的是,叶晚鹰把他推上了太后这个位置。这个位置他坐的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便按照以往的太后的做法,长伴青灯古佛,为整个东凰祈福,做好一个太后该做的事。
如今他已二十好几,早就不是年轻的少年郎了。
可叶昕居然说他还年轻,说他和她年岁相当,说他该跟纪清瑶一样活泼有朝气……
凉风掠过勃勃草木、潺潺流水,带着隐隐的生机吹过凉亭,悄悄拂动他的眉眼。
仿佛枯树逢春般,纪清渺多年平静无波的眉眼突然舒展灵动起来。
他埋下脑袋,不觉搅弄自己纤长漂亮的手指,耳根处羞于启齿的热意越发强烈,“可是我、我年纪比清瑶大,我是该稳重些。”
“随你,”叶昕漫不经心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纪清渺突然心生失落。
他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乱,感觉座下的石凳也不舒服极了,正想起身告退,一朵热烈盛开的深红色月季花忽的横到了他面前。
纪清渺猛的抬头,对上叶昕明艳的璧玉面容,她眼尾微微上挑,一双凤眼透着潋滟的光芒,强势地勾住他的目光,让他无法逃脱,吸引得他挪不开眼,“按照你刚才的建议,我这么剪,剪的好吗?”
纪清渺慌乱地掐紧自己的掌心,靠疼痛感让自己清醒过来。
原来不是送给他的,而是问他剪的如何。
纪清渺慌里慌张地说:“剪的好,剪的好……”
“你看都没看一眼,就说我剪的好?”叶昕以为他是在怕她那阴晴不定的性子,便补充道,“说我剪的不好,我也不会生气的。”
纪清渺知她一向容易暴怒,而且她对任何人都一样,这般罕见的说辞让他忍不住多想,是不是只有他才有这般待遇……
他的语气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期冀,轻声询问:“为什么?”
想到南羽白,叶昕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因为我想亲手修剪一束最漂亮的花,送给我的夫郎。”
纪清渺呼吸一滞,舒展的脸色一瞬凝住。
他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酸涩,怔怔地开口,“……南家长公子,南羽白?”
叶昕笑了笑,“嗯。”
她转而道,“过两天他要去云水禅寺养病,可他是第一次去,人生地不熟,我不放心他一人独往。我原想陪他一同前往,奈何母皇前些日子呕血,只能先陪在母皇身侧。
不过……太后对云水禅寺很熟悉,不知太后可否相帮,前去照看我夫郎?”
只要太后也在云水禅寺,甚至陪在南羽白身边,即便叶晚鹰想对南羽白动手,也要掂量掂量,免得误伤了自己名义上的老爹,落得个弑父的骂名。
弑母弑父,是无德之人,不可做天下表率,理应退位让贤。
换句话说,如果叶晚鹰真的大费周章去云水禅寺抓南羽白,她就先让红菱绿云杀了纪清渺,对外说是叶晚鹰杀的!
纪清渺艰难地扯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我?可是我还有些事要忙……”
“据我所知,你此次回宫,是因着宫里接待西辽使臣,依着惯例,身为太后,你最好也要出席,”叶昕道,“可是宫宴已结束,您还有什么事需要待在宫里?”
“这……”纪清渺随机找了个借口,“我需要留下来为清瑶寻找一个好妻主。”
“你的意思是,你今日来见我,不是为了纪清瑶而来?”叶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叶昕的目光如芒在背,纪清渺顶不住这般拷问,只得点了点头,又迅疾地摇头。
叶昕问道:“你什么意思?”
“一开始,我是为了清瑶和你的婚事而来,”纪清渺道,“但现在不是,我……我觉得你和南公子鹣鲽情深,外人不该再插入其中,所以,所以我要为他另择佳偶。”
叶昕点了点头,“如此最好,你就替我和纪清瑶说清楚吧。”她继续道,“不过,为他另择佳偶,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先去照顾我夫郎吧?”
“我……”纪清渺还想再拒绝,就听见叶昕压低了声音。
“太后,我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她缓缓道,“你别给脸不要脸。”
纪清渺心中一突,刚抬起头,“笃”的一声,一把剪子直直插在他身前的石桌上。
纪清渺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抿紧嘴唇,心里骤然浮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一直在说,有本事就让叶昕把他宰了吧,他一点儿也不想去照顾南羽白,只恨不得那南羽白快点病重才好!
可他看着那把剪子,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敢说出这番话,叶昕就真的敢对他动手。
少顷,纪清渺点了点头,涩声答应道:“好,我会去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叶昕的态度便明显和缓下来,不再如刚才一般剑拔弩张,她嗓音淡淡,“谢过太后。”
纪清渺不知该如何应她,
他自暴自弃地从袖子里伸出那只被叶昕夸赞过的手,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想去碰剪子,试图让锋锐的剪子给自己留个伤口。
纪清渺荒唐地想,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再也不要幻想得到这份虚无缥缈的情意。
“你想做什么?”
叶昕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
纪清渺抬眼一看,就看见她面无表情地抓住了他的手,语气略带烦躁地质问他。
“我……”纪清渺苍白的脸色慢慢变红,却不想挣脱,任由她抓住,她炽热的掌心温度紧贴他的肌肤,仿佛要将他融化,也让他变得无力挣脱,“你……”
叶昕一顿,随即松开他的手,
又顺手把剪子拔走,道,“只是用来吓唬你,你碰它做什么?”
纪清渺捧着自己的手,怔怔地看着她,“哦”了一声。
叶昕轻轻“啧”了声,
她自觉自己这是个坏毛病,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只是不愿亲眼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受到伤害。
索性别过眼去,“来人,”她唤来小侍,冷声道,“送客。”
纪清渺还没起身,就被匆匆赶来的两个小侍硬是搀扶而起。
他尚未开口,小侍已然挡在他和叶昕中间,隔绝了他望向叶昕的视线,恭敬而强势地对他道:“太后,请离开吧。”
纪清渺也知道叶昕的举止过火了。
他赧赧地点头,脚步慌乱地离开凉亭:“好的,我、我这就走。”
等人走远,叶昕安静地独坐了好一会儿,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己还有这样奇怪的爱好。
第78章 造反(七)
翌日。
卯时未到,许静文便赶至寝殿伺候叶晚鹰更换朝服。
多日没有上朝,叶晚鹰骤然有点不习惯早起,她眉眼低沉,嘴角下抿,周身的低气压让许静文大气也不敢喘。
“圣上,”叶晚鹰的脸色不大好,她也不敢多话,“请到外间用膳。”
叶晚鹰却道,“不用了。”她嗓音冷冽,“先上朝。”
许静文想劝阻叶晚鹰爱惜身体,话未出口,冷不丁被她赏了个冷眼,心里一紧,“是。”
太医院那边还是希望叶晚鹰再休息个把月,尤为注意调养身体,不可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可叶晚鹰是一国之尊,她不想听,谁也拿她没办法。
许静文紧紧跟上叶晚鹰的步伐,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如同今日一般,叶晚鹰不顾病体,非要在金銮大殿上亲自为太女讨个说法。
无它,经由殿中省起草、门下省审核的特赦太女的密旨,俱被六部拒绝执行。
这极为罕见的情况,自太.祖以来从未有过。
打头阵的还是刑部尚书李良。
她居然从牢房里的王氏子弟身上又审出了一份造反的证词,还上书表明太女犯法与庶民同罪,甚至闹到要自请辞官的地步!
叶晚鹰属实没料到这般局面,不得不上朝料理此事。
许静文一路上惴惴不安,直觉告诉她这回事情不简单,奈何多年官海沉浮,竟然发现自己捋不到问题的关键。
是前朝遗老宁家,还是世家大族严家,亦或是青出于蓝的顾家、功高震主的封家……?
这几号人纵然声望不低,却也难有翻天的本事,哪里有胆子掺和皇家之事?
叶依澜被废,叶瑫还是稚子,叶昕是个疯子,莫非这几号人背后的主子……是在朝堂上毫无建树毫无声望的叶律?!
难道说二皇女从前不出风头,是在韬光养晦下大棋?
想到这里,许静文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进了金銮殿,迎着山呼海啸般的声声万岁,她守在阶下,数十年如一日地,如同此刻一样地、目送叶晚鹰登上高位。
许静文小心地观察叶晚鹰的神色,果然见她把目光投在了伏跪行礼的叶律身上。
“孤有一事不解,今日特来问问诸位。”叶晚鹰低沉华丽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愈显赫赫威严,“抗旨不尊,是何罪名?”
这一说辞没有言明何事,在场的朝臣却心知肚明。
“圣上,太女犯法,为何可以逃避罪责?”李良率先站了出来,不怕死地开口:“臣只知秉公执法,不懂徇私枉法,故而王家人不能放,太女府外的官兵也不可撤!”
宁承玉也紧随其后,张口便道,“臣一早便说过,太女生性保守,畏首畏尾,不堪大任。不过如今臣觉得说错了一点,太女并非畏首畏尾,而是志大才疏。”她堪称火力全开,攻讦太女比以往更甚,“太女肖想造反夺位,且敢想敢做,确是算不上畏首畏尾。她只不过是罔顾母女情分,无视我朝律法,造个反罢了,她有什么错呢?臣想,太女错就错在造反失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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