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沈轲就再没正儿八经过过生日。
他不想让赵若华记起那两个将她拉入炼狱的男人,但事实上,无论她打工多忙,都会请假赶回家陪他吃顿饭。
彼此达成默契,饭桌上的话题往往绕到其他地方,只当是他们母子俩普普通通吃了顿饭。
这些年,唯一勉强能称得上过生日的一次,还是那次阮季星和阮正荣吵架,结果依然闹得不欢而散。
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吉利、美好的日子。
甚至每到这天还会想,他的存在是不是真的不祥,他的命是不是真的就该如此,无力改变了。
无数次产生怀疑,又无数次打碎自我,从碎骸中重生,才走到今天。
他像蚌一样,在这个晴朗的夜晚,在这个空旷的球场,在这个心尖上的女孩面前,一点点敞露自己的不堪与丑陋。
这是以前的阮季星不曾见过的沈轲。
太颠覆她对他的认识了。
她前不久才说,他的脊梁很硬,不会被世界压垮。
原来是因为自己早已经经历过崩塌了吗?
蜡烛一截截烧短,蜡油往下滴落。
沈轲吹灭了火。
阮季星“呀”地惊呼一声,“你还没许愿。”
“我现在不会再等着命运降临,赏赐我或审判我,我想要的,我会靠自己挣来。”
她又疑惑:“那你为什么一直留着我送你的星星挂件?”
这一刻,她居然想不明白,他不是为了许愿。
“你到底喝了多少?”
阮季星歪头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没喝酒啊。”
他干脆利索地收了东西,“你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吧。”
“喝了喝了,就一丢丢,我只是不小心倒了点酒在衣服上,我没醉,不信你看。”
她扭起秧歌来。
沈轲失笑,愈发觉得她是喝了假酒,但转念一想,这事发生在她身上的话,好像也正常。
“好丢脸,还好没别人。”
阮季星也笑,坐了回来,撕开鲷鱼烧,“喏,一人一半。”
他拿在手里,问:“我们交往的事……你是不是没和你爸妈说?”
她摇头,“先不说吧。”
“其实我知道他们不认可我——作为你的男朋友来说。”
“我成年了呀,我可以自己拿主意了。”
阮季星说:“可能脱离了他们的保护,我会栽跟头、吃亏,但我家那年破产,我就意识到了,他们连自己都不一定护得住,何况我。我终归是要独自出去碰壁,摔跤的。你不用顾虑。”
沈轲有些讶异于她说出的这番话。
她得意道:“对我改观吧,我也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阮季星了。”
他笑了笑,“那我们今天就算是重新认识了。”
“那你也重新认识一下你自己。”
“嗯?”
阮季星正色道:“沈轲,幸与不幸都是人根据自己的标准划分的,鸟觉得鱼不幸,依赖水而活;人觉得草不幸,生来被践踏。可换种角度呢?鸟入水会溺毙,人为争夺资源而争斗。”
“你善良,正直,进取,讲义气,有孝心,没人可以轻贱你,包括你自己。在赵阿姨,我,其他所有人之前,这个世界上,你最应该爱的是你自己。”
这也是她始终奉行的准则。
沈轲久久未作声,直到眼眶发酸,发涩,是落泪的前兆,是心向她投降的象征。
他张开手臂。
她略微倾过身,让他抱住了自己。
他低低地说:“谢谢你,星星。”
不仅谢谢她这么说,谢谢她给他过生日,更是谢谢她愿意向他分出她的爱。
虽然不是全部,她也不会把爱情当作生活的重心,但哪怕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就足以拯救他。
他忽然想亲她。
上次在器材室接吻,他方才感知到,嘴唇,薄薄的两片皮肉,接触时,竟会令人头皮发麻,心口发热。
理性如他,也不再去分析是不是激素造成的,科学能解释生理现象,但解释不了他对她的欲望。
自青春期第一次来梦遗,再到现在,他的幻想对象从来都是她。
当然,沈轲还没有想到那么近一步的亲密。
她又胆大又怂,到时肯定怕羞,怕疼,但大概不会抵触,她对未尝试过的事情通常具备强烈的好奇心。
他得多庆幸,时机不算晚,赶在她有男朋友之前回到她身边。
是的,回。
她身边就是他该在的地方,他只是短暂地离开了几年而已,终究是要回来的。
而现在,她的男朋友就是他,为什么不可以亲呢?
沈轲捧着她的脸,却被她的手挡住。
阮季星捂着嘴,闷闷地说:“刚吃了东西。”
他便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额,鼻尖,同时观察她的表情波动。
如此近的距离,她躲无可躲。
然后又是她的手心,指腹。
太痒了,阮季星更受不了,“沈轲……”
沈轲嗅到了鲷鱼烧的香味,从她的指缝中。
他对这种小吃的兴趣素来不大,他的目标是她的唇。
“女朋友,不是你说,接吻要伸舌头的吗?”示弱的实则,是以退为进,“你教教我?”
阮季星哪懂什么吻技啊,她就亲过他一个人,连片子都没看过——如果《色·戒》不算的话。
但不知缘由的,她默默夹紧了腿。
他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哪会放过这个细节。在他的认知里就是,她也是想亲的。
沈轲不再和她拉扯,拉下她的手,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这回他径直将舌头抵了进去,找到她的,没有经验和技巧,只是屈从本能地与之勾缠,裹绞,有几分鲁莽。
她被迫张开了嘴巴,听到他吻出的细碎声响,没一会儿,又感觉有涎丝从唇角流出。
“唔……”
她挣扎起来。
他分辨得出她是欲拒还迎,还是不舒服,立马放开了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阮季星的唇被他亲得有些红肿,舌根也疼,她委委屈屈地说:“你亲得好凶。”
“对不起,我……”
她的耳根子红透了,攥着他的衣角,小声说:“你下次温柔一点。”
沈轲试探地吻了吻她,又慢又轻地吮咬她的唇瓣,含混不清地问:“这样吗?”
她“嗯”了声。
他的头俯得愈来愈低,即便是坐着,她也矮他好一截。
亲着亲着,他索性抱她坐到腿上,舌头随之滑进去。
阮季星搂着他的脖子,手指情不自禁地蜷缩着,闭上眼睛,撇去视觉,得以更专注地去感知他。
少男少女断断续续地探索着彼此,有幸周围空荡,啧啧的水声传不开。
正值他们渐入佳境之际,球场的灯关了。
亲得太久,唇舌俱麻,但因为是菜鸟尝到了甜头,两人皆入迷上瘾,舍不得分离。
“接着亲?”他说话时,还在她唇上流连。
她想躲,“不亲了。”
“不亲了还搂着我不放?”
“明明是你抱着我。”
*
沈轲头回这么粘人,快到门禁时间,才把她放了。
开门前,阮季星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照了下,脸红就不说了,嘴巴又肿又泛着水光,太明显了。
她做足被盘问的心理准备,正要插钥匙,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是谢晓羽。
阮季星做贼心虚似的,说话都磕巴了:“你,你要去哪儿?”
但谢晓羽完全没心思八卦,焦急地说:“星星,你终于回来了,你快去安慰安慰班长,我嘴笨,越说越不是。”
阮季星一愣,“她怎么了?”
“不知道啊,原本她在做表呢,突然哭了。”
冯清莹?哭?
阮季星忙进去。
冯清莹两只手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桌上、地上,全是纸团,电脑待机黑屏,倒映着她。
“班长,班长?”
谢晓羽给阮季星递了几张纸巾,用口型说:给她擦擦。
阮季星什么也没问,抱住冯清莹,这时才发现,她原来这么纤瘦。
轻轻拍抚着她的背,重复地说:“没事,没事,我们陪着你呢。”
冯清莹哭了好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开口时,嗓音都有些哑了:“我妈看到我和唐天和在一起。”
“阿姨怀疑你们谈恋爱,骂你了?”
冯清莹默了一会儿,说:“她前几天知道我请假,问我为什么,我没告诉她我耳朵的事,就说感冒,她今天突然问我,跟一个男生一起去医院干什么。”
谢晓羽瞠目结舌:“我去,你妈也太恐怖了吧。”
戚蓝暗暗地掐她一把,她立马噤声。
“她在我身上付出了很多,我都记得。我高三的时候,她在我学校旁边租了房子陪读;她教我为人处事,和同学、老师打好关系;我成绩落下来,她给我请家教;我未来的工作也不用发愁。”
哭得久,冯清莹声音齉齉的,不太清晰,“走好她给我安排的路,我就比很多人强了,我是不是该满足了?”
“但我从小到大,每天在班里做了什么,老师会事无巨细地转告给我妈。大到我选什么专业,小到我吃什么,也都是她一手安排的。她说是为我好。”
冯清莹红着一双核桃眼,笑得像哭一样。
“可我上大学了,她为什么还这样?我是一个人,我有我的自由意志,不是她的傀儡,不是吗?”
阮季星不合时宜地想到,总算知道,班长的性格是像谁了。
谢晓羽问:“那你跟她解释了你和唐天和的事了吗?”
冯清莹说:“我说了,可她还是警告我,要洁身自好,不要乱搞男女关系。”
警告?这个由权力衍生出来的词,为什么会出现在母女关系中?
关心里夹带着控制,这算不算母爱?
算的吧。
但是,为什么令她窒息?
戚蓝去接了杯温水,“班长,喝点水。”
“谢谢戚姐。”
冯清莹抹了抹眼角,“难为你们听我抱怨这么多,其实我知道,倒苦水没有意义,但我实在忍不住了,不好意思。”
阮季星佯怒:“你要是把我们当朋友,就别说这样的话了,好吗?”
“我想过,你和晓羽吵过架还能和好,戚姐习惯独来独往,我社交圈里的人那么多,反倒没有交心的朋友。”
“现在你不就有了吗——我们啊。”
谢晓羽附和:“就是啊,平时是因为你忙,我们才没一块儿玩,但只有我们能见到互相的最多面啊。就像星星,别人哪知道她早上起床头发乱糟糟,裤腿缩到膝盖上。”
“喂!好端端的,你说我干吗?”
冯清莹笑了。
“班长,我们抱一下好不好?”
“我也要。”
四个女孩抱在一起。
可以预见的,若干年后,阮季星依然会回想起这个时候——
她的黄金时代,有喜欢的人,有几个好朋友,有她希冀着的未来,也有没被社会打击的志气。
也许到了三十岁,四十岁,她会拥有更好的人生,但无论如何,她的一生中,再也做不了第二场这样的梦。
第49章 沈轲这人,有诺必践
冯清莹和母亲的关系, 对目前的她而言,是一道无解题。
她的能力尚未强到抢夺父母的话语权,她口中的自由意志, 依然被控制在母亲划定的范围里。
阮季星她们不得而知的是, 有没有哪怕一瞬间, 她曾为唐天和心动过。
但冯清莹已经和他划清界限, 其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 他没有再那么热烈地追逐跟随她。
更具戏剧性的是,她最近和杜喆学长走得很近。
他们在同一个竞赛小组里,其他人都是大二大三, 冯清莹资历不够,这个机会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
而组长正是杜喆。
在学术方面,杜喆毋庸置疑很优秀,而且他还担任学生会副会长, 校团委的骨干职务,学院里的老师、领导基本都认识他。
所以他总是很忙,和沈轲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
但谢晓羽是视觉动物,她挑剔他长得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窝瓜整了容, 配不上冯清莹。
冯清莹说:“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啦。”
“那你问过他的情史没?绝对要离渣男远一点。”
“我没和他聊过这些,事实上,我对他只停留在崇拜、欣赏到程度。”
阮季星插话:“其实我觉得唐天和挺好的啊,大方,重感情,开朗外向, 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的, 你还是他初恋。”
冯清莹柔声说:“星星,这么快你就胳膊肘往外拐啦?”
阮季星讪讪。
谢晓羽问:“你今天不是要跟沈轲约会吗?这是你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吧, 你不打扮打扮?”
最近事情多,两个人都腾不出空,他俩平时的活动就是轧马路、吃饭、一块自习。
说是自习,也就只有阮季星学,而沈轲在旁边写稿——准确地说,是洗稿。
融合一些类型相似的稿子的内容,加以修改粉饰,再由人发到网上,明星八卦,怪谈诡闻,什么类型的都有。一篇普遍在一到两百,质量高的,也有破四位数的。
面不面子,道不道德的,在赚钱面前,也没那么重要了。
世间事不是非黑即白,他要上学,没有家里托着,上天更没有给他开金手指,他靠这种方式博一条生存之路,无可厚非。
所以阮季星没提要约会的事。
她也挺喜欢两人牵着手,在没什么人的小路上散步,偶尔接个吻。
今天沈轲找了一家评价很不错的餐厅,打算请她吃饭。
他这会儿发来消息,说可以叫上她室友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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