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孩子手就那么大,毛笔都是禾嘉叫周志咏给她做的等比例缩小版的。
这会子学的都是最简单的那些常用字,写在宣纸上顶多算得上能看明白写的确实是字,要说写得有多好就多少有些昧良心了。
但人家亲阿玛不觉着啊,抱着闺女坐在书桌前一个字一个字的跟闺女说,哪一横写得好哪一撇写得力道不够,不怕尼楚格听不懂,他手里还拿着蘸着朱砂的红笔画圈。
胤俄对尼楚格疼归疼,到了启蒙读书的事上却是半点不肯马虎。这些字都是要留下来的,等以后孩子大了再回过头去翻看,就能知道自己从启蒙开始这一路的脉络。
这是当年陈元龙教胤俄读书时用的法子,陈元龙是个踏实向学的人,他知道胤俄性子跳脱就故意用这个法子跟他磨。
头两年胤俄烦他烦得够够的,后来大点了懂事了才知道老师的良苦用心。知道了自己从无到有学了什么,就算半道上偏差了一点半点也很好改。
做学问如此,做人做事也是如此,所以胤俄现在也是这么教给尼楚格,这便是他这个阿玛对孩子的最真挚的一片心。
胤俄教孩子的时候,禾嘉和屋里伺候的人都特别安静,乌云拿着绣绷子坐在禾嘉身边给尼楚格做绣花鞋。鞋面子上的绣花是西小院的王氏给做的,她的手艺不如她。
当初禾嘉生完孩子就想要把郭络罗氏给料理了,谁知一向不在自家家事上插嘴的成妃,在禾嘉进宫提及这事时,却明确表态这事她不赞成。
成妃给的理由很现实,两人头上没婆婆,胤俄愿意守着禾嘉过日子,外边的人再碎嘴子也不过是说一说十福晋河东狮十贝勒怕福晋罢了,压根就不算事。
但郭络罗氏和王氏都是当年温僖贵妃还在世的时候赐下来的人,留在府里无宠无人问津这都没问题,
要是禾嘉把人处置了,不管钮祜禄家还是皇上那里都不会高兴。钮祜禄家会觉得禾嘉是不是连贵妃早年赐下的侍妾都容不下,而康熙是绝不会让自己儿子府上只有一个福晋的。
没见康熙这两年已经明里暗里当众点了胤禩好几次,嘴上说的都是他性子软不会教福晋,心里的意思却是嫌八福晋善妒跋扈,才弄得八贝勒府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
自己比起郭络罗氏虽好了那么一点儿却也强得不多,府里至今只有一个尼楚格。要不是自己出身和娘家底子厚,胤俄又是一贯的混不吝,康熙恐怕早就要往府里赐人了。
禾嘉确实是没想到这个方面上去,这几年嫁给胤俄几乎没被困囿在内宅的麻烦事上,她这脑子都不好使了。
回来把这事跟胤俄说过,只隔了几天胤俄就把郭络罗氏的阿玛找了个外放的官职弄出京城去。
走之前也不知道这位爷跟人家说了什么,郭络罗氏的阿玛把一家老小全带走了。从那以后郭络罗氏就算是跟外边彻底断了联系,西小院那边又有王氏看管得死死的,禾嘉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以为很操心的事其实哪有那么复杂,只要有人肯真心实意替你花费些心思,就并没有那么多为难的事。
只是过后胤俄还遮遮掩掩的,他没忘了禾嘉当初跟他定下不让自己插手后院之事的规矩。一直等了大半个月都没见禾嘉提及,两人这才十分默契地把这事彻底给遮了过去。
讲完功课,尼楚格蹬着小短腿回跨院去了。胤俄起身走到禾嘉身边坐下,顺带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你闺女现在读书正在劲头上呢,我都怕以后我这个当额娘的学不过她,到时候她问我功课我答不上来,那多丢人。”
禾嘉上辈子做不成学霸,这辈子还是做不成。胤俄都不用看就知道这书自家福晋来来回回也就看了前面几页,后面的压根没翻开。
“胡说,大格格什么都好,这世上绝没有人比姐姐更好。”
这话说出来别说禾嘉,就是胤俄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才把大半张脸贴在禾嘉脊背上闷声笑起来,“这话你可千万别跟尼楚格说,说了指不定要跟我怎么闹的。”
两人有了尼楚格以后,府里上下都说贝勒爷这是把大格格捧在心尖尖上了。就连禾嘉也觉着两人的热恋期应该是过去了,谁知这人一句话就彻底打回原形。
“今天怎么这么嘴甜?”
“本来就是,哪里用嘴甜。”
窗外傍晚的夕阳彻底落尽了,罗汉床上的矮几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拂到角落,书本掉在脚踏上没人管,榻上交叠着的二人缱绻迤逦缠绵不尽,原本守在门外的丫鬟婆子也早就躲远了。
第91章 有情饮水饱这话……
有情饮水饱这话真不真不好说,被胤俄伺候得舒服了的禾嘉却是扎扎实实连晚饭都没吃,酣畅淋漓过后实在是不怎么饿。
屋里连灯都没点,两人就这么躺在碧纱橱外间的罗汉床上一动不动。禾嘉看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你说,这往后是不是该消停些了。”
禾嘉已经不怎么琢磨上辈子记住的那些历史节点,因为已经很可能对不上了。索额图好像是今年被赐死的,但绝不是这个时候,直郡王且还有几年显赫,现在也彻底颓了。
就连太子,禾嘉是怎么盘算都觉得胤礽这个太子应该也起复不了了。这才康熙四十二年,别说二废太子就连一废这位爷都没赶上啊。
“应该能吧,今天在宫里听皇阿玛那语气,是把今年年底前的差事都给提前安排好了。”
胤俄换了个姿势,让禾嘉枕在自己手臂上枕得更舒服些,“也没什么能给皇上折腾的了,你是不知道兵部进了多少新人,今年光是跟他们磕牙,都够忙活的。”
能进六部的官员,即便是最普通的主簿主事也不可能是今年新科的进士,但不管是从外任调回来的,还是在京城候官等了好几年的,在胤俄看来都当不得用。
以前是好不容易空出个位置来,多少人争着填这个坑。填上了周围都是当差当熟了的老人儿,只要不是那种蠢到了家又不会做人的,不出两个月就能教出来。
现在一下子来了好些新人,整个兵部就像卡壳的机器,你说坏了吧也不是,但就是事事安排下去都不如以前流畅,左右都是不舒服。
连胤俄跟前都分了个从湖广那边调进京城的主事,原本的主事被索额图牵连贬谪去了云南。
可是这人明面上一直都是直郡王的人,被贬的消息传到兵部的时候胤俄还帮着问了,紧跟着转过头来看着那个脸都涨红了的主事,这才反应过来,老爷子那火眼金睛是比自己的强。
自那以后,胤俄冷眼瞧着兵部那些人被换走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隔天差人走角门往直郡王府送了个信。胤禔没给捎信回来,但想想也知道他心思什么滋味。
新来的主事张昌年今年正好三十六,上一次述职的时候评了个上等。本来就该往上走一走了的,但偏生是个有些傲气的性子,总想着自己在任上父母官当得漂亮,凭什么不给升迁。
可升官这事哪有什么凭什么好跟他讲的,不给升就是不给升,平级给了换了个地方还越换越偏僻了。要不是这次贬谪的人太多,他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被康熙从犄角旮旯里挑出来。
胤俄平时就喜欢跟禾嘉念叨自己在外边的事,大多数时候禾嘉听了就听了,偶尔问两句两人能聊半晚上。
这就是个趣儿,要不然她总在府里待着自己总在外头忙着,时间长了再是一直在一个被窝里睡着,禾嘉也难免觉得自己没劲儿吧。
“能消停就好,咱们可踏实过几年日子吧。”
“嗯,你放心,咱肯定不折腾了。”
过了那阵儿后劲儿,禾嘉睡意就上来了,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等到第二天在床上醒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抱回床上的。
胤俄这边是真踏实消停下来,早上差人入宫请假连早朝都没去,抱着禾嘉赖在床上不肯起。
直到乌云抱着尼楚格过来找额娘,胤俄这才猴儿一样翻身下床,赤着脚躲到屏风后面去穿衣洗漱,把拔步床让给禾嘉跟尼楚格,让孩子在拔步床里玩儿。
“额娘,我什么时候也能要个拔步床,我能自己睡觉了。”
启蒙以后的孩子变化是一天一个样儿,尼楚格又格外聪敏,才三四岁的孩子就已经不愿意每天晚上让奶娘或是何嬷嬷带着她睡了。
“要拔步床啊,这得问你阿玛去。”
拔步床,差不多就是架子床外边再套一个木质小屋。
床前往外延伸一截,四边有立柱再以雕花围栏合拢,上了拔步床的台阶就宛如进了一个更私密的小房间,两侧还能安置梳妆台和多宝阁用来放置杂物被褥。
这床如今多在南方流行,北方一到了深秋就该烧炕睡炕了,寻常人家没精力也没银子再弄个房间摆拔步床。
禾嘉上辈子是隔着姥姥姥爷长大的,以前家里就有个很漂亮的架子床又大又宽敞,她从小就是睡在姥姥姥爷中间长大的孩子,一年四季都不让她睡床,她真心受不了。
东里间这张拔步床是当初禾嘉带进京城的陪嫁,为了这个床她还提前跟胤俄写过信,让他准备好放床的房间。
禾嘉当时心里想的是,两人成亲就是要奔着过日子去的,自己要个房间放拔步床不算过分吧。要是真睡不惯那就两人分开睡,谁也不迁就谁。
谁知当时的胤俄收到信以后第二天就亲自张罗人把东里间给收拾出来,禾嘉的拔步床当年可是比嫁妆还要先一步进乾西五所,就是为了她洞房花烛夜能睡得舒坦。
如今要拔步床的成了闺女,胤俄穿戴整齐从屏风后头绕出来,一把就把尼楚格抱到怀里,“走,今儿阿玛带你去工部找你五大爷去,找他要拔步床去。”
胤祺去年就从理藩院去了工部,差事是太后亲自去要来的。工部那地方差事杂却不乱,办好了露面办不好出不了大岔子,偏偏油水还大。
胤祺是个实在人,再是捞油水肯定也是有数的,他在工部守着确实比旁人要强。
胤俄抱着闺女出门找胤祺要工匠要好木料,打算从这会儿起就开始给尼楚格攒嫁妆,另一边的胤祐就没那么好过了。
成妃强忍着怒火,一直等到七贝勒府的三格格洗三,又连着打发了两个太医到府上看过,确定纳喇氏和三格格都平安无事,这才把自己的混蛋儿子召进宫。
永寿宫里难得的气氛凝重,后殿的王庶妃更是把十八送到乾西五所十五阿哥那儿玩去了。剩下几个常在答应门窗紧闭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谁都知道成妃娘娘气狠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发作呢。
“……额娘。”胤祐一脚迈进永寿宫的门,心肝就忍不住颤了两颤。
进了内殿里间看着冷若冰霜挺直腰杆看着自己的亲额娘,一路过来打好的腹稿忘了个干净,就这么直直跪下来,喊了一声额娘便再说不出半个字。
“你福晋这些年嫁给你,可曾有过半点不好的心思。”成妃不愿跟儿子废话,一张嘴便问到了儿子最心虚的地方。
“纳喇氏从未有过不好的心思。”
胤祐当然知道的,被家里规规矩矩养了好些年的姑奶奶,性子清高些是有的,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至少,至少对自己是这样的。
偏这人还有几分傲骨,想要孩子是为了巩固她这个福晋在府里的地位,这种本不用说的话非要跟自己一五一十说明白。也不知道图个什么,还是纳喇家没教好,怎么也不把姑娘教得精明自私些。
“那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置于险地。”成妃气得手直哆嗦,从嬷嬷手中把早就准备好的藤条接过来,起身走到儿子身边毫不留情连着抽了几下。
“人前你人五人六是个爷,人后你连个贝勒府都摆弄不明白。嘴上天天说得好听什么都懂,其实妻妾儿女之间的事你一塌糊涂。”
胤祐因着身体的缘故性情里其实有几分执拗和自负,大多数时候控制得很好,但所有的情绪都得有个出口,胤祐的出口就表现在对人交往上的任性。
“儿子知错。”这会儿都进了五月了,衣裳换了轻薄透气的布料,藤条抽在身上那滋味,谁挨谁知道。
胤祐跟胤俄比起来,是骨子里的混不吝。都这会子了他心里还有空琢磨,换季的衣裳都是生孩子之前福晋提前准备好的,这人是不是早算到自己得挨顿打。
真要是这样,等回去得脱了衣裳给她看额娘打得怎么样。总不能打都打了人家还不知道,那才是正吃亏了。
“说,那拉氏你怎么处置。”
自己养大的儿子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清楚,知错不知错的不过一句话,这会儿她要的是胤祐处置结果,只有结果是真的,才能看出胤祐的真心。
“那拉氏是正经册封过的,他阿玛儿子这几年也一直在用着,这个侧福晋还得给她留着。往后她在她那个院子里待着,就不出来了。”
说起这个,胤祐脸上的神情终于冷了下来,再没有之前不管怎么吵怎么闹,眉宇之间藏不住的那一抹暖意,现在绝了情分,提起这个人语气里都带着冰碴子。
他可没有胤俄和禾嘉那样的好性子,说是说给纳喇氏留了个小院,但其实只留了三间正房给她。
71/124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