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玉,叶秋水在心里问,你是不是个傻子啊。
看着她怔愣的模样,江泠嘴角紧绷着,他道:“我自己来吧。”
“没事。”
叶秋水回过神,突然勾了勾嘴角,眸中光芒潋滟,又像是哭,又像是笑,她低下头,什么也没说,继续用手帕擦干净伤口的泥沙,再抹上药膏。
过一会儿,她叫人打来一桶热水,布巾浸泡过后冒着热气,叶秋水将其拧干,敷在江泠腿上,热气蒸腾,暖意涌过四肢百骸,熏得眼睛都有些酸了。
江泠无言地看着她,总觉得今夜的叶秋水好像哪里变了,可是他说不上来。
等敷完腿,叶秋水站起,“兄长,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些,没那么胀了?”
江泠说:“嗯,好很多了,多谢。”
叶秋水笑了笑,起身将东西收拾好,“那兄长早些休息。”
“好。”
江泠目送她离开。
叶秋水刚出门,强忍许久的眼泪便啪嗒落下,倘若再多呆一刻,她都会控制不住地在江泠面前流泪。
她忍住心头的酸涩,无声的泪水划过脸颊,笑容下暗藏着太多无奈。
如今,她已经清楚地明白江泠的心意。
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她,只是不愿说出口。
这个想法刚确认的时候,叶秋水除了喜悦外,还不可避免地对江泠多了几分埋怨。
埋怨他为什么将一切情绪都掩埋在心底,为什么不早日告诉她。
可是,当他在她面前漏出旧伤,眼底划过慌乱,自卑,无措地想要扯过衣摆以掩盖时,叶秋水突然就不怨他了。
他的心事,就像是雨后的青苔,潮湿,暗不见日,独自在角落蔓延生长着。
如果她不推开那扇门,就永远也发现不了墙角的青苔。
他还像是一只蚌,将自己藏在冷硬的壳里,从来不肯袒露自己的内心,从小到大一直被抛弃,那些痛苦,挫折,就像是细小的沙砾,蚌的一生,忍受凌迟之痛,血肉模糊中才能诞生出一粒珍珠。
叶秋水仰起头,望着天。
她想让江泠亲自开口。
……
东山的
事情处理完了,叶秋水回到城中,而江泠写了厚厚的折子,上书,请示皇帝关于兴建水库,开凿沟渠,引水分流,避免来年雪融春夏汛,又发生水位上涨,淹没农田的灾情。
皇帝考虑一番,与几位大臣商讨过后,同意了他的请示,让江泠放手去办。
这项大工程要耗费的钱很多,大梁不久前才刚刚经历过战乱,政变,新帝登基后,战事虽然缓和不少,但仍旧关系紧张。
叶秋水听闻,主动请示,愿意用自己的私产帮忙填补这一块的缺漏。
此言一出,半个朝野都惊呆了。
谁也不知道叶秋水究竟有多少私产,但西市的半条街,几乎都姓叶。
檀韵香榭里卖的香就是宗室的人都爱用,叶秋水后来不仅仅只做香料生意,她还在儋州买了几座山种植瓜果。贾人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①,她在夏天的时候从关外大批进购毛皮,又在寒冬腊月时倒卖给富人,用茶叶从楼兰商人手里换取异域香料,再高价卖进名门世家,叶秋水在生意场上很敏锐,早就赚得盆满钵满。
她出了钱,修建水库一事顺利开始动工,新的太医派去了西北,叶秋水则在京师留下。
夏时,薛琅又要启程回西北,在走之前,他问叶秋水,“上次我让人帮忙找了几处院子,你看看,挑哪个,我买下送你,就当做那个……聘礼。”
叶秋水摇头,“我不要,院子我自己会买,不需要你送我。”
她说:“侯爷,我心里有喜欢的人,除了他我谁都不要,我不会嫁给你的,侯爷是个很好的朋友,但也只是朋友。”
薛琅愣住,“你……”
女子目光坚定,声音沉沉,薛琅的心被戳了个大窟窿,“你怎的说得这么直白,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
叶秋水认真道:“我要是说得含糊不清,给你留下念想,那不更是对你不尊重,伤害你吗?我说清楚些,侯爷也好早日收心,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薛琅一听,无奈地笑了。
真是让他说什么好,她一直这么牙尖嘴利,不解风情,每次说的话都直戳人心窝子,一点情分也不讲的。
叶秋水继续道:“对了,先前侯爷送我的狐裘我一直没有穿过,第二天就叠好打算还给你了,不过后来殿下成婚,我着急收拾东西回京,将这件事情忘了,走之前我放在了苏姐姐那儿,侯爷记得取走。”
“你……我,哎……”
薛琅眼睛越睁越大,欲言又止数次,最后也只是沉沉叹了一声气。
“算了……”
他看上去很是受伤,垂着脑袋,蔫吧蔫吧的,半晌才抬起头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做客
叶秋水不想告诉他, 只是,想要让江泠这个闷葫芦开口,根本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叶秋水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她想直接冲上去, 搂住江泠说她就喜欢他,但是怕他又会退缩, 他的心里总是装着太多事,好像永远在下着雨, 泛着潮湿的味道。
薛琅一直盯着她瞧, 等待她回答, 叶秋水犹豫许久, 忽然,前面传来动静。
江泠跨过门槛,手里还捧着几卷公文, 他刚从外面回来, 风尘仆仆,修建水库的事情很麻烦,江泠连日奔波,脸瘦了一圈,眼下发黑, 下颌上也长出细细的胡茬。
叶秋水先前一直住在铺子里, 或是齐府,东山的事情解决后, 今日过来,是为了取些东西,薛琅跟着她, 将她拦在庭院里问话,话说到一半,江泠回来了。
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停顿了短短一瞬,挪开。
叶秋水眼睛微微亮起,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江泠进门,穿过回廊。
江泠走到前面,向薛琅示意,薛琅也点了点头,笑着道:“江大人。”
叶秋水一直看着他,瞧见他憔悴的面容,心中也跟着揪起。
江泠并不想久待,刚进门看到叶秋水的时候,他心中欢喜,她已经许久不曾归家过,可是转而又看见一旁的靖阳侯,江泠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想在这个家中看到她与旁人并肩而立的画面,江泠绕过去,说:“我还有事情要做,失陪了。”
换做旁人,多多少少总要客套两句,但江泠的话很少,他说完,不待他们回答,兀自穿过回廊,走进书房,关上门。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叶秋水一眼,保持着克己疏离的距离,要不是叶秋水见过那封血书,知晓他的心意,她大概会真的以为,江泠对她根本就没有那些意思,是她又在自作多情。
他那么冷淡,装得同真的一样,看都不看她一眼,嘴角绷着,态度疏远。
是因为见到她和薛琅站在一起,和其他人一样,相信了传闻,小心翼翼将一切都重新掩藏起来,不肯再露出一丝端倪。
叶秋水无奈地苦笑,心疼他,又怒其不争。
薛琅看到她的神色,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眯了起来,眼稍轻抬。
叶秋水转过身,对上他探究的视线,她没有再刻意隐瞒,如实说:“我不瞒着你,我喜欢的人就是我兄长,江嘉玉,我只喜欢他。”
薛琅一听,眼睛渐渐睁大,嘴张了张。
面前的女子目光坚定,薛琅试图在她脸上找出破绽,但他找不到,她说的是真心话,提到心上人的时候,眼眸里的光芒会明亮几分,神色会情不自禁地露出温柔的色彩。
薛琅不说话了,他紧抿着唇,好像很难接受这件事一样。
叶秋水知道,世上的人,都被三纲五常束缚着,哪怕薛琅性格再不着调,他从小到大也是被教导着,要成为一个沉稳持重,克己复礼的君子。
她与江泠相依为命,她几乎是被他养大的,同亲妹妹没有区别,可是叶秋水从来不会恪守成规,她无理,蛮横,随性所欲,她不在乎伦理纲常,也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待她。
“好了,不管你怎么想,也都与我无关,我就是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人,肖想兄长,侯爷知道后,就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是个好人,值得更好的女子。”
叶秋水淡淡说道,摆出送客的态度。
薛琅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你怎知我一定会像那些俗人一样看待你?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眸光阴沉,看上去很不高兴,“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个胆大心细,张扬明亮如小太阳一样的女子,我偏偏就喜欢你这样的执拗劲。”
叶秋水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薛琅叹气,“你也不用一遍一遍地重复,怎么还反反复复捅我心窝子呢,我薛琅又不是张会死缠烂打的狗皮膏药,你既然不喜欢我,我肯定不会继续纠缠你。”
“只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能因此就生分吧?”薛琅笑了笑,双眼弯如月牙,“做不成神仙眷侣,还能当朋友不是?”
他的坦然让叶秋水很是意外。
叶秋水抬头看向他,目光诧异。
“好啦。”薛琅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知道你的选择,不会强迫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
叶秋水笑了笑,“好,有侯爷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薛琅啧啧两声,说:“哎,真替你可惜,要失去我这个绝色大美男了。”
“侯爷总有一日,会遇到一个与你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女子。”
薛琅轻笑,转过身,要出去时又突然停下,问道:“你还会去军营吗?”
“也许吧。”叶秋水说:“我现在有很急,且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也许以后会去的。”
薛琅知道,她现在一心只有江嘉玉,分不出心思去做其他事情。
说不定等他下次回京,她已经成婚,有了其他的牵绊,不可能再离家那么远,有的人,可能这一辈子就剩这最后一面。
他垂首轻笑,“嗯,那
就下次再见。”
薛琅转身,走出大门。
话已尽,叶秋水看着他离开,没有挽留。
少年大步往前,意气坦荡。
薛琅一直走出巷子,外表看上去一点异常都没有,丝毫看不出被喜欢的女孩拒绝时的颓废挫败,可等走远了,薛琅却突然往后一扭头,发现身后的巷子空荡荡的,没有人追出来,忽的嘴角下撇,撒泼打滚一样的架势,嚎道:“她怎么一句都不挽留我啊,我以为她会犹豫会儿的呜呜。”
等在一旁的亲信低下头,如坐针毡,抬手挠挠后脑勺,汗颜。
没人理薛琅,他就越嚎越大声。
*
待薛琅走后,叶秋水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兄长,我能进来吗?”
她刚刚看到江泠进了书房,不知道是不是在忙公务。
桌案前,江泠掀起目光,日光透影,女子纤长的身影倒映在门上。
他按着书页的手紧了紧,一不留神,将页角卷皱了。
江泠回过神,按平褶皱。
“进来。”
叶秋水推开门,光亮涌进,她神色柔和,朝他笑了笑,“我来拿些东西。”
江泠:“嗯。”
他肩身端正,笔直,目光凝在书上。
叶秋水从架子上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回头,江泠背对她而坐,看书看得认真。
她不知道,江泠的心思早就不在书上,他静静聆听着她的动向,心中忐忑,她在的时候,他总是无法平静下来。
“兄长。”
恬静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靠近,江泠愣了一下。
叶秋水走到他身边,语气听上去很是为难,焦急,“兄长,你知不知道《洁古家珍》放哪儿去了,我找不到。”
江泠站起身,径直走到书架前,翻出一本古书,递给她,正是叶秋水要的那本。
她伸手接过,笑道:“兄长好厉害,我一说你就知道在哪儿。”
江泠对家中的藏书如数家珍,每一本他都翻过无数遍,纸上是他详细的批注,叶秋水每次翻阅时,看一眼角落他留下的批注,都能茅塞顿开,领悟颇多。
江泠面无表情,“还要什么?”
叶秋水又说了两本,都是医书,还有香谱,江泠全都帮她找了出来。
“谢谢兄长。”
“为什么突然要这些书?”
“铺子里最近在研制新的香料,我想找几本书看一下。”
江泠点头。
原来她回来只是为了找书,江泠眸光暗淡,为自己一时的自作多情感到苦涩无奈。
叶秋水捧着书,拉开椅子,自然而然地在江泠身边坐下。
他的手顿了顿。
“兄长,你是在看公文吗?”
“嗯。”
“是建水库的事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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