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他脸上的犹豫之色,叶秋水怒了,“我和你说的这些你有没有记下?”
江泠默默地道:“可是许多事情我已经习惯……”
“没有可是。”叶秋水打断,“那就换个习惯,听到没有?”
叶秋水伸手,拧了他手背一下,江泠无奈,点头记下,“知道了,不会违反的。”
叶秋水低头继续读纸上的字,江泠看着她的脸,渐渐有些失神,眉宇间凝着一抹难言的惆怅。
之后的许多日,在叶秋水的督促下,江泠一直按照她给的方子上认真修养身体,每日到了亥时,叶秋水就会粗暴地将家中所有的油灯都熄灭,蜡烛也藏起来,江泠只能早早睡觉。
他要去东山督建水库,叶秋水会给他送饭,她忙的时候,就交由家中仆妇代劳。
中秋一过没多久,薛琅就要出发去西北了。
李夫人纳闷了许多日,问他:“怎的不叫叶女使来家中玩?官家不是说要赐婚吗,为何至今未曾有消息,不行,我得进宫同官家说一声。”
李夫人很着急,不过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官家同她提到要赐婚的事情,李夫人嫌弃叶秋水家世差,身份低贱,不同意,如今,又巴巴地跑去求旨。
阿琅就要走了,得在他离京之前先将事情定下来。
然而,李夫人刚要更衣进宫,就被薛琅拉住。
“不用了。”
薛琅笑了笑,“我早就对叶女使无意。”
李夫人吃惊地看向他,“无意?什么叫无意,你先前不是还念叨着要娶她吗?”
“啊……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薛琅随意地耸了耸肩。
中秋节的时候,他跑去城墙下看灯楼,瞥见叶秋水一人抱着个破烂花灯,刚想上去找她,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她便突然跑开了,薛琅跟上去,看到在巷尾,叶秋水和江泠抱在一起,一双手交握得很紧。
他看了会儿,转身回家。
李夫人瞪眼看他,“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薛琅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儿子什么德行,我什么时候喜欢一个小娘子超过一个月的,我这次都算超常发挥,京师里的漂亮小娘子那么多,上次中秋宫宴,我瞧见一个很合眼缘的,母亲,你想知道是谁吗?”
李夫人语塞,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知道薛琅不着调,还以为这次是认真的。
她气得心肝疼,抬手一把将挤眉弄眼的薛琅推开,“滚远些,看到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就头痛!”
骂完,李夫人气愤又伤心地想:她的好儿媳飞走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亲吻,是叶秋水拿捏江……
薛琅离开那日, 宜阳与李夫人去城门处送他。
虽然昨日刚被薛琅气个半死,但今日送别时,李夫人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背过身擦了擦泪。
西北战事一直未平,苏叙真一人分身乏术, 需要支援,薛琅必须即日出发, 不能像上次一样逗留。
李夫人知道留不住他,只能叮嘱薛琅, 一定要小心, 万不可激进冒险, 着了敌人的道。
薛琅都记下了,
一行人立在城楼下,待李夫人说完话,垂首抹泪时, 宜阳让侍女先将她扶到一旁坐一会儿, 接着上前。
十八岁的宜阳越来越有储君的风范,笑而含威,一点也看不出几年前那娇气蛮横的模样,会因为织造局上供的纱衣有疙瘩而大发雷霆,因为贪玩而离家出走。
“殿下。”
薛琅神色恭谨, 二人迎面而立, 宜阳嘱托了他一些事情,一半与李夫人所说无异, 另一半则是,“你去了西北后,近几年都不要再回来了。”
宜阳神情严肃, 语重心长地说:“薛家已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容易遭人眼红,你出去历练历练也好。”
薛琅听在心里,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而他自己也原本有这样的打算,京师里的许多人都说,他是承蒙父辈荫庇,才能在军营里混得军职,老侯爷一死,他什么也不是,薛琅到现在,也就只有当初在蜀中剿匪,以及跟随苏叙真麾下抵御东鞑积攒了一些军功,还因为未请上令回京探望病重的李夫人被降了军职。
薛琅也想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不去依靠父辈留下的荣耀度日。
更何况,京师如今也没什么能让他惦记的了,除了母亲,还有官家,太子。
宜阳说:“婶母这里,本宫会照看的。”
薛琅眼皮子垂下,点点头,“嗯。”
“还有……”宜阳顿了顿,抬了抬手,身后有人将几只书箱搬上前。
薛琅愣了愣。
宜阳说道:“这里面,是叶明渟的手札,她之后不会再去西北军营,母亲也早就派了新的太医过去,这几箱手札是她昨日交给本宫的,都是她在西北任职那一年记下的。你将这些带走吧,交给新的军医,这些手札对他们会有大作用。”
宫人将书箱搬上运载辎重的车上,薛琅看了眼,淡淡一笑,眼底隐隐含着无奈落寞,“嗯。”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朔风猎猎,军旗飘扬,抬头看着天色,已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薛琅同宜阳,还有母亲,以及城门处送行的诸官员抱拳行礼,转身上马,动作流利。
他低低喝了一声,勒着马在原地徘徊,忍不住掀起眼眸,朝城门处看了一眼
,未曾瞧见熟悉的身影,薛琅收回目光,没有留恋,打转方向,策马而去。
尘土飞扬,一队人气势汹汹疾驰而出,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
入秋后,花草渐渐枯败,耗时两个多月,东山的水库总算建好了,暮秋时下了几场大雨,农田一点也不曾遭殃,山下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这些天,叶秋水一直拘着江泠,让他按照自己写的疗养方子上的内容来饮食起居,东山上干活的工匠们很吃惊,以前江大人永远都是最早来,又最晚离开的人,但连续多日,他再也没有天不亮就来督工,傍晚到了点就收拾东西下山,绝不多逗留片刻。秋末几次休沐日,江泠也没去衙门点卯,老老实实在家里休息。
对此,叶秋水很满意,她闲下来喜欢研究药膳,王婆会按照她给的方子烹煮,膳食与药理结合,做出来的东西竟然也不赖。
叶秋水一开始是研究给江泠吃的,后来自己也喜欢上,王婆每日都要煲一大罐养生汤,宜阳给叶秋水送了不少名贵药材,补品,江泠天天吃,人胖了不少,力气越来越大,从前忙惯了,一时闲不下来,休沐日的时候,他坐在家里“砰砰”劈木头,做了两个柜子给叶秋水放裙子。
叶秋水将自己研究出的养生方子卖给城中最大的酒楼,赚了不少钱,每日进宫点卯,为贵人们请脉,闲暇时便在家中研究疑难杂症,或是香谱,檀韵香榭名气大,叶秋水筹划着明年在姑苏也开个分店。
自从中秋那夜后,不管叶秋水是去齐府拜访,还是去铺子里,江泠都会亲自过来接她,路上人多一些,他就会很紧张,紧紧攥住她的手不放。
初冬时,叶秋水需要离京谈一笔生意,临行前的夜晚,叶秋水蹲在房中收拾行李,江泠在她身边不停地徘徊,坐立难安。
“你去几日?”
“路上三五日,中间还要谈生意,进货,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了。”
叶秋水神情平静,带好票据,文书,还有一些衣物干粮等等,她低头清算有没有遗漏的物品,江泠又问:“随行有多少人?”
“铺子里的伙计同行的有七八个,一队镖师,二三十人吧。”
江泠说:“再多带些,带三队镖师。”
他语气严肃,沉着脸。
叶秋水说:“我就去天长,带那么多人干嘛,很快就回来了,人多了花的钱也多。”
她不以为然,天长离京师很近,骑马快的话甚至一日就到了,这条路径叶秋水带着商队走过无数次,闭着眼都能到目的地。
江泠的神情却依然凝重,“那你到了要给我写信。”
“我就去半个月!”
叶秋水笑了,“眼睛一眨就过去了,我写信的话,信还不一定送到你手中,我就到家了。”
江泠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总是担忧她可能会出现危险,怕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好她,这样的想法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叶秋水看到他的样子,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上前,抱住他。
江泠目光垂下,落在她脸上。
“你别担心了,随行的伙计,镖师都是有经验的老熟人了,我们走的都是官道,到了地方,有织造局的人帮忙引见,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就在家里,乖乖等我,不要因为我不在,你就又早出晚归,又通宵看公文,我会叫张伯盯着你的,知道没有?”
叶秋水严厉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江泠的胸膛,语气警告。
江泠捉住她的手指,团在掌心。
“知道了。”
叶秋水笑起来,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嘴角啄了啄。
江泠顺从地低下头,感受着她的温度。
他闭上眼睛,在气息即将远离时,情不自禁地追上前,但是叶秋水已经松手转身,她蹲在箱笼前,清点物品,手里握着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起这次需要买进的货物份额,神态专注。
她发现了,只要亲江泠两下,他就会安静下来,亲吻,是叶秋水拿捏江泠的手段,他太唠叨,每次都要喋喋不休地叮嘱许久。
江泠睁开眼,盯着她的背影。
当然知道,这是叶秋水安抚他的手段,这是让他一边玩去的意思,她现在正忙,急着出去谈生意,没空理他。
江泠没说什么,从架子上找了一本书,坐在一旁翻看。
第二日,叶秋水带着商队出城前往天长,作为檀韵香榭的大东家,叶秋水早已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只是她喜欢尝试新的东西,喜欢四处走动,享受与商队同行,发现新商机的过程。
水库建成后,江泠被皇帝派去修缮皇城西南面的城墙,自太.祖年间皇城建造完,这座辉宏威严的城池已经屹立几百年,经过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西南面的城墙破损了许多地方,角落里有几个狗洞,砖石破破烂烂,坑坑洼洼,需要重新修缮,甚至是重建。
江泠领旨前去,京师西南那一块的坊市居住的多是一些贫民,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城,除了达官贵人外,亦存在着许多食不果腹之人,城墙要重建,这附近的民居也要先行迁离,工部的人下去通知时,有一户始终不肯离开。
“你们这样,我们可就强行要将房子推掉了。”
说是民居,其实是自己找的砖石黄泥土搭建而成的小屋,样式诡异,摇摇欲坠,官府通知拆除,让住在里面的人先搬到安济院去。
奈何说了几天也不见人搬,江泠问起,“那户人家住的是谁?”
“一个女人,在附近帮人浆洗衣物为生。”
同僚说道:“不知道哪里的人,说的不是官话,也不识字,说了多少遍都不听,我们拉她走,她便撒泼打滚,那房子根本就不能住人,一面墙摇摇晃晃,官家吩咐我们重建西南城墙,这附近肯定是要推干净的。”
江泠听完,让他们带路,他去找那妇人说清缘由,妇人身体微微佝偻,瞧见他们,便大声嚷嚷,神情警惕,拿起浆洗衣物的木槌要打人,江泠将木槌夺下,妇人骂骂咧咧,脸上满是怒意。
工部为皇帝办事,有人胡搅蛮缠不肯离去,若有小吏上去拉那妇人,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闹。
随行的官兵准备直接上前将人拖走,妨碍官府办事,抓进大牢打板子都是轻的,女人不肯动,两个带刀的官兵上前,一人架住一边胳膊要将她拖走。
这时,破了一个洞的门忽然从里推开,大家抬起头,发现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从屋里爬了出来,他双腿萎缩,无力支撑走路,只能狼狈地在地上爬,口中念念有词,神色慌乱,伸出手,似乎想要制止住官兵的动作。
众人一见他的模样,纷纷呆滞。
江泠神色怔愣,目光定定地看着那个在地上匍匐的男人,看到他出来,本来已经被官兵拖起的妇人突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甩开官兵的手,跑上前,半跪在男人面前,想将他背起来,语气责备。
男人看向为首的几名官员,声音哀泣,看上去似乎在求饶。
他们说的都不是官话,在场的人听不懂,同僚判断了一会儿,说:“像是北边的口音。”
他立刻叫人将工部一名北方籍贯的小吏叫来,小吏听了几句男人的话,转述道:“他说他们是从大同来的,这个男人有腿疾,不能走路,撒泼打滚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一路背着他来到京师求医,他们没有钱,房子是她自己用泥土,还有捡的砖石搭建的,所有的盘缠都用光了,没有别的地方能住……”
男人痛哭流涕,怕他们带走妻子,伏在地上,一遍遍重重磕头求饶。
江泠呆呆地站着,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同他说,他们可以去安济院居住,不需要钱,官家下令要重建西南城墙,我们奉命办事,闲杂人等必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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