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水很感谢,赠他一块饼,送他离去。
初夏时,大房的长子娶妻,新娘家的嫁妆很丰厚,足足拉了十辆车,江大爷在门前迎客,气氛喜庆,他昂起头颅,长足了脸面。
江大郎成婚,江家象征性地派人过来请江泠回去出席堂兄的喜宴,江泠拒绝了。
他去了,反倒晦气。
气候热起来,江泠仍然穿着几层衣物,衣袍的盘口系得一丝不苟,他坐在桃树下,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微热的暑风扑到他的脸上,他巍然不动。
突然,不远处传来说笑声,江泠抬头,瞥到墙头趴着几个少年,盯着他,窃窃私语。
“六郎,那就是你三哥啊?”
一名少年推搡了身旁的人一下,说:“什么三哥啊,去去去,我们江家可没有这号人。”
“诶诶诶他看过来了,你们小声点!”
“好凶啊,不会吃人吧,我听说他逼死亲爹,还把娘也给气走了,果然,看着就不像好人。”
今日江大郎大婚,府中喜宴,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不知哪个少年提到那个传说中的江家三郎,几人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溜到江宅这里,要一窥真容。
江泠发现他们的时候,少年们立刻低下头躲起来,不
一会儿又出现。
“他是不是真的瘸了,我们说他,他会听见吗,听见了要是生气,站起来追我们怎么办?”
“试试不就知道了?”
一名少年拿起弹弓,瞄准江泠在的方向,拉紧弓弦。
江晖也在,府上客人很多,江四爷与四夫人让他多和贵客家的小公子玩,六郎是江六爷的孩子,今年才九岁,娇惯长大,十分顽劣。
见他们要拿弹弓打人,江晖连忙说道:“六弟弟,打人是不对的,你们不能这样。”
江六郎不理他,几人将江晖推到一旁。
他们拉起弹弓,互相起哄,瞄准院内。
江泠看到了,抬手用衣袖挡住,石子弹到他身上。
他掀起眸光,定定落在墙头的几人身上。
少年眼神镇静,瞳仁漆黑,看过来的时候像是两柄无形的薄刃。
墙上的人瑟缩了一下,几人低声交谈,“他好像在瞪我们,我害怕。”
“怕什么,他又起不来!我们拿弹弓射他,他也只能干瞪眼!又没法跳起来打咱们,看我的!”
六郎探出头,拉起弹弓,瞄准江泠的眼睛。
江晖想拉他,另一个少年说道:“好了五郎,你不要扫兴!”
江晖不敢再说了,怕他们让他走远点,不和他玩。
日光晕眩,江泠看不清晰,他扭头想叫下人过来扶他进屋,一粒石子猛然飞射过来,擦过眼皮,打在鬓角。
他吃痛地皱紧眉,墙上传来哄笑声。
“打中了!哈哈哈哈他果然是瘸子,站不起来!”
“让我来让我来!”
江家的下人散漫,江泠喊了好几声才有人快步走进院子,江泠的鬓发已经被打散了,他所坐的地方落满石子。
下人骂了一声,拿起竹竿,赶走墙上的少年们。
江泠被扶进屋中,门轰然关上。
叶秋水从宝和香铺出来,回到家中,远远瞧见江家垣墙上人头攒动,一棵纤细的柳树上踩着好几个人。
她纳闷地盯着他们打量。
江晖有些生气,“你们不能拿弹弓打人呀,方才要是将三哥眼睛打坏了怎么办!”
“他又不是我们三哥。”六郎无所谓地说,“我们江家可没有这么冷血寡恩的怪物,我爹说了,他现在瘸了都是活该。”
以前二房说一不二的时候,其他兄弟都受过二房的气,江六爷早就看二房不满了,他们一出事,六房第一个拍手叫好,江六郎从小耳濡目染,如今也不将二房放在眼里。
反正族里人都说了,二房的人没有资格与他们争家产,将来二房的东西都是他们的!
“我们这叫为民除害!”
他们认定江泠也不干净。
“不是那样的……”
江晖急忙说,他刚开口,少年们里身份最贵重的县令之子就摆手道:“好了,能不能别说了,江晖,你不想玩你就走开,非要扫兴,烦死了,我不想玩了!”
几人赶紧哄他。
曲州的小官人们都是一起玩的,江晖想融入他们,不想被孤立。
他张了张嘴,又闭住,老老实实跟在大家身后,看他们拿弹弓打江泠,三哥进屋后,他们又继续打他的窗户。
“你们在干嘛!”
一道脆生生的女孩声音响起,很凶,几人回头,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手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江晖认出来,这是那个和三哥很要好的女孩,她比上次见要高上许多,没有再穿得脏兮兮的,扎着辫子,打扮寻常,但洗干净了脸,很是秀气漂亮。
叶秋水观察许久,得出这些人正在欺负江泠的结论,欺他不良于行,用弹弓打他。
他好好地坐在廊下看书,招惹这些人什么了?
“要你管,哪里来的丫头,一边去。”
“该一边去的是你们才是吧?”
叶秋水呛道:“一个个膘肥体圆的,也不怕将柳树压断,以多欺少,臭不要脸!”
“你!死丫头!”
六郎拿起弹弓,转而瞄准她。
叶秋水不怕,她猛地冲上前,摇动柳树,枝叶晃动,墙上几人站不稳,纷纷抱紧树枝,但柳枝本就软韧,他们扒不住墙头,一个个大惊失色,接二连三地摔下来,一个砸一个,疼得龇牙咧嘴。
不待他们爬起,叶秋水立刻扭头跑远了。
待少年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早就不见她的身影,遍寻不得。
江府的人找不到小官人们,四处搜寻,终于看到江宅附近,姿势古怪,一个个唉声痛嚎的男孩们。
江大爷气得险些失手砸了东西。
大郎好好的婚宴,府上请来的贵客,险些摔伤!
他拉来六郎,要他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日,叶秋水刚推开家门,两名力气很大的仆妇忽然冲出,捂住她的嘴,扣住手脚,她挣扎不得,一脸惊恐,被强行抓进麻袋扛走了。
第33章 对峙 听到江泠的声音后,她霎时心安。……
仆妇推门进屋前抬头四下打量一番, 墙头干干净净的没有人,她安心走进,将门合拢。
屋内, 江泠坐在窗前,点着灯看书, 他鬓角有块伤,靠近眼睛, 当场就见了血,仆妇见到时吓坏了, 这伤要是再往旁边一些就是眼睛, 弹弓打出来的石子力道可不小, 若是射到眼睛里, 怕是就要瞎了。
“太过分了!”
许妈妈是二房的老人了,侍奉主家十多年,泠哥儿是她看着长大的, 她知道这孩子的脾性, 安静内敛,绝不会主动招惹是非,他好好地坐在廊下看书,究竟是哪些没教养的孩子这么欺负他。
知道他腿脚不方便,还故意用弹弓打他, 他有腿疾, 不能走路,躲都躲不掉。
江泠偏着头, 许妈妈站在一旁,给他鬓角的伤口换药。
她有些心疼,叹气, “这怕是要留疤了。”
少年坐在窗前,处理伤口的时候一声不吭,大家都心知肚明打人的是谁,昨日江府大喜,无外乎是府中客人带来的孩子,听说江家的事后,几个顽皮的男孩结伴跑来江宅,看见江泠一个人坐在廊下看书,起了捉弄的心思。
只是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许妈妈气不过,但她也知道,没人能给江泠公道,江家不会为他出头,要不然,他被欺负,又险些伤了眼睛,江家不会到现在一点说法也没有。
“郎君,你以后就在屋内看书,别到外面去了。”
江泠点头。
仆妇将门窗关得紧紧的,一点风也泄不进来。
许久,外面传来响动,江泠从书上抬起目光。
许妈妈去而复返,“郎君,芃芃可曾来过?”
江泠神色微冷,“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见了!宝和香铺的伙计说今日她一整日都没去铺子,以为她是病了,去她家中也没看见人,这才寻到我们这儿来。”
江泠撑着桌子站起,许妈妈上前扶他,“郎君,你别急,你坐下,我们差人出去找了。”
江家许多仆人都和叶秋水要好,她和江泠闹别扭不来后,许多丫鬟还很伤心,叶秋水以前过得穷酸,面黄肌瘦像个小乞儿,看不出美丑,可后来她养胖了,也长高了,白白净净的,是个小美人,一个没有爹娘的女孩子,倘若长得貌美些,突然失踪,那多半凶多吉少。
宝和香铺的伙计们已经去曲州各个妓馆暗窑里找了。
江泠眉宇间凝着焦急之色,他问道:“不是让人跟着她去珍祥街吗?”
“今早没看见人,以为她是自己先走了,哪知香铺的人说她一日都未曾过去。”
江泠推开门,这时,有小厮急匆匆地跨进院子,说:“郎君,四房来人了,是五郎身边的书童阿金,五郎叫他过来告诉你,昨日大郎大婚,叶小娘子得罪了江家的贵客,今早大爷让人过来将小娘子掳走了。”
江泠面色冷沉,许妈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从门后拿起拐杖,说道:“备马车,去祖宅。”
“郎君三思!”
有仆人道:“这件事咱们还是不要插手了,大房本来就对二房不满,眼下还不知叶小娘子得罪了谁,我们担不起这件事,郎君别去触他们霉头。”
江泠置若罔闻,他走下台阶几步,又突然停住,回头,沉声
道:“许妈妈,你去柜子里将我的玉拿出来。”
许妈妈愣了一下,点头,“欸。”
她冲进屋子,床头有个柜子,里面装着江泠平日常吃的药,还有一枚青玉,是江泠刚出生不久,族中的长辈所赠,他从小就佩戴着,此物寄托着长辈、族人对他无限的期望。
他从仆妇手中接过,看了一眼,紧握在掌心。
江府刚办过喜事,红绸还没有卸下。
厅中,江大爷、江四爷、六爷几个人都在。
六夫人宝贝似的搂着江六郎,摸着他的脸,埋怨道:“瞧瞧我们六郎的脸都蹭破了,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远处,江晖撇了撇嘴,明明是他们先动手打人,三哥的眼睛差点被打到,鬓角还流了血,六郎只是蹭破了一点皮,他们就瞎叫唤。
昨日来赴宴的还有杨知县的儿子,他和六郎玩得最欢,也是拿弹弓打三哥最凶的,后来两个人从树上摔下,六郎脸蹭花了,杨知县的儿子比他严重一点,屁股摔得又青又肿,今日疼得下不来床。
江大爷知道这件事后,亲自去杨府登门赔罪,毕竟孩子也没摔出什么大碍,知县并没有计较。
但江大爷很生气,拉住六郎盘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隐瞒了攀爬江宅,还拿弹弓打江泠的事情,说有一个女孩摇动柳树,故意让他们摔倒。
住在这附近的人家不多,一查就能查到是哪个女孩。
叶秋水被江家的仆人扛回来,她被套进麻袋里,头发乱成一团,害怕地瑟缩着,一脸泪水。
但仆妇刚把她从麻袋里拖出,她一仰头,看到江六郎,认出这是哪里,反应过来为什么会有人抓走她,叶秋水的眼泪停住了,她瞪着江六郎,喊道:“你这个坏东西,你拿弹弓打人!”
六夫人将儿子护在身后,江家的人都知道,六郎品行顽劣,被娇惯得无法无天,成天作弄别人。
小姑娘一开口,众人就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六郎说道:“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是打的你!”
“你打谁都不对!”
叶秋水凶恶地瞪着他,“你们以多欺少,不害臊!”
江家的小官人被一个不知道哪的野孩子骂了这还得了?江大爷一掌重重拍在桌案上,目光狠厉。
老二死后,他是名正言顺的江氏长子,这几个月铆足了劲要将自己从前丢失的面子挣回来。
他气势威严,说道:“这里是江家,容不得你放肆!”
叶秋水心里嘀咕,江家除了江泠,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念叨着又想起江泠不理她的事,叶秋水又在心里补充,江泠也是坏家伙,只是比他们好一些而已。
下人告诉江大爷,叶秋水没有爹娘,无人管教。
六爷冷哼,“怪不得是个小泼妇,没教养,跑到我们江家撒泼了。”
听到有长辈们撑腰,六郎十分嚣张,吐舌头做鬼脸,“略略略,小泼妇。”
他又拿起弹弓,腰上挎着的书袋里装满小石子,瞄准丫鬟们打,有丫鬟被打到脸,疼得低声啜泣,六郎立刻嬉笑,江大爷心烦,让人将哭哭啼啼的丫鬟赶出去。
六郎一会儿拿弹弓打丫鬟下人,一会儿又瞄准其他堂兄弟姐妹。
四娘被弄坏裙子,气得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江晖则躲得远远的,大家都被他烦死了。
他嚣张的模样让叶秋水气得牙痒痒,要不是手脚被捆着,她定要冲上去将这坏东西的嘴撕烂!
江大爷想了想,吩咐,将这个险些破坏大郎婚宴的罪魁祸首打一顿,丢出去。
六郎大笑,拍手称快,“吊起来打!”
叶秋水慌乱地挣扎,不过她的力气在做惯了粗活的仆妇们眼里,同小猫挠痒痒似的,后领被提住,台阶下有一张长板凳,叶秋水被重新塞进麻袋里,拖过去按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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