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水呆住,这个声音……
她凑到门边往外张望。
体型健壮的山匪一巴掌扇过去,娇弱的少女被打趴在地上,满头珠翠砸落,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吓得不敢再说话。
“死婆娘,吵吵嚷嚷。”
紧闭的房门被拉开,地上的少女被人拖起,扔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
“给老子老实点!”
叶秋水爬上前,低低唤道:“郡主?”
狼狈的少女抬起头,眼睛发红,娇楚可怜,泫然欲泣,正是宜阳郡主。
叶秋水扶起她,“您怎么会在这儿?”
宜阳咬着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宜阳不想嫁给安庆侯府的公子,想要去蜀中找堂兄,她偷偷跑出来,哪曾想靠近巴蜀时遇到山匪,护卫都被杀了,她被掳掠至此。
未曾想,讨厌的叶秋水竟然也在这儿。
第九十一章 叶明渟。
她的发髻被打乱了, 珠钗落了一地,脸颊也高高肿起。
叶秋水皱了皱眉,单膝跪在宜阳面前, 抬手拨开她脸上的碎发。
宜阳咬着唇,哭得很可怜。
“郡主是不是和护卫走丢了?长公主殿下知道您外出吗?”
叶秋水问道, 郡主出行应当有许多人随行左右,怎么会被山匪掳掠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根本没几个护卫随行。
此地已经离京城有些远了, 靠近蜀川, 山多匪多, 消息难以递出,叶秋水以前做生意的时候就听说过蜀地山匪多,大大小小的山寨同兔子洞似的, 遍地都是, 官府都无可奈何,被抓到此处,基本可以等死了。
宜阳哭得上不来气,叶秋水扶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她的后背, 给她顺气。
宜阳缓过来了, 哽咽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不太好, 哪怕已经沦落到这个境地,也不忘端起郡主的架子。
“我带商队来置办货物,回去的路上遇到山匪劫道, 货物被抢光了,我也被抓到这儿来了。”
叶秋水扶起宜阳,让她靠着墙坐下,她还剩一些草药,揉碎了,将汁液涂在郡主红肿的脸上。
“你干什么!”
汁液涂在脸上时冰冰凉凉的,带着清苦味,宜阳爱干净,见她在自己脸上乱涂乱画,立刻生气起来。
叶秋水说:“是药草,可以消肿的。”
郡主的脸白皙软嫩,被山匪打肿的地方很红,叶秋水动作轻柔,低头看了下撅着嘴可怜巴巴的宜阳,低低笑了一声。
眼下这是什么境地,这笑声太不合时宜了,宜阳觉得她肯定是在嘲笑自己,恶狠狠地推开叶秋水,说:“不要你弄了!”
宜阳鼓着脸,哼一声扭过头,眼睛红红的,吸了吸鼻子。
她害怕得腿都在抖,想哭,可又顾及着身份,不想丢面子,一张小脸惨白,写满慌张。
叶秋水扶着墙站起,四处打量。
山匪们在门外喝酒,等他们吃饱了就会闯进来。
“你去哪儿?”
宜阳很害怕,在这里她只认识叶秋水。
“想办法出去。”
“出不去了。”
宜阳哭起来,“护卫都被杀了,我是偷跑出来的,母亲不知道呜呜……”
她后悔死了,不应该一时冲动就离家出走,高贵的郡主离开父母的庇护后什么也不是,什么都做不成,她除了娇矜地使唤别人外,一无是处。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叶秋水摸索着墙壁,在屋子里寻找能使用的武器。
山匪们狂妄,料定她们一群弱女子不可能逃得出去,甚至都没有将她们绑起来,叶秋水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是行动自如的。
角落里窝着的其他女子一脸绝望,显然已经认命。
叶秋水不想认命,门窗被封锁了,从里打不开,想要出去,只有外面的人开门才行。
她环顾四周,确认屋子的构造,最上面有一个天窗,但是围着栅栏,高,且坚固,想要从这离逃出去几乎不可能,并且屋子里没有任何可以用以踩踏登高的东西。
叶秋水走来走去,最后停再山匪堆在角落的柴火前,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试了试粗细硬度,而后脱下衣袍,一圈一圈将木棍裹起来,加强它的韧度,防止木棍会轻易折断。
宜阳见了,傻问道:“你在做什么?”
“逃命。”
叶秋水划开衣摆,将布条缠在一起,打成死结,绑在木棍上。
“不行,太短了。”
她低低念叨一声,而后转过身,大步走向宜阳,伸手扒她的衣服。
“你干什么!”
宜阳顿时恼怒,叶秋水力气很大,轻易扯下她繁复的衣裙。
宜阳气疯了,顾不得害怕,咬牙切齿地说:“叶秋水,你不要以为现在在这个地方你就能骑到本郡主头上!”
“哦。”
叶秋水淡淡道,随后将从宜阳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撕开,将布条继续绑在木棍上。
其他女子也坐起来,呆呆地看着她。
叶秋水做出一条一人高的绳子,她拎在手中甩了甩,而后仰起头,盯着头顶的窗户,猛地挥舞手上的东西,将木棍往外掷去,连使数次,才将棍子从栅栏缝隙处扔出去。
而这时,山匪们已经快要吃饱
喝足。
叶秋水拉动绳子,木棍横着卡在两根栅栏外。
宜阳看呆了,站起身。
叶秋水握着绳子,用力蹬着墙面,开始往上爬。
此刻,叶秋水不得不庆幸,从小走南闯北,爬窗户翻墙,不规矩的事情做多了,她并不柔弱,虽然比不上苏叙真那样可以舞刀弄枪,但爬个墙不在话下,她迅速爬到最上方,扒住窗台,用布条绞紧栅栏,转动木棍,随着绳子越收越紧,排列整齐的栅栏也被扭曲出一个口子,刚好可以够一个人出去。
叶秋水回头,压低声音,喝道:“走啊!”
呆怔的姑娘们终于回过神,一个个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抓住布条争先恐后地往上爬。
“一个一个来!”
大家顺着绳子爬上天窗,从缝隙中钻出,山匪光顾着喝酒,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大家从窗户上跳下,摔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也不敢叫出声,爬起来就跑。
叶秋水说:“往林子里跑!”
七八个人接连翻出屋子,宜阳抓紧绳子,想要往上爬,可她的衣裙层层叠叠,厚重,繁复,她的绣鞋是姑苏织造局上贡的,精美但脆弱,金尊玉贵的郡主根本不会爬墙,急得哭出来。
叶秋水回头,看着宜阳,“抓紧绳子,脚踩着墙面往上蹬,我拉你!”
宜阳将布条缠在腰上,末尾拽在手中,按照她说的方式蹬动墙面,叶秋水拽紧布条,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拖。
门外,吃饱喝足的山匪们站起,发出猥琐的笑声,闹哄哄地往屋子赶来,宜阳心脏跳到嗓子眼,更加慌张。
门“砰”地一声打开,光亮骤然泄进,几个女人几乎逃光,就剩两个还挂在墙上。
山匪顿时暴怒,冲上来要抓人。
宜阳吓得哭出来,手上也险些泄力。
她抬头,叶秋水惊恐地看着闯进来的汉子,目光颤了颤。
宜阳觉得自己怕是完了,等着叶秋水松手将她抛下逃命。
她对叶秋水那么凶,死到临头了,肯定不会管她。
然而叶秋水骂了一声,“愣着干什么,爬啊!”
她用尽力气,虎口被蹭伤,鲜血淋漓,脸颊涨红。
宜阳愣了一下,攒起力气,顾不得体面了,手脚并用抓住砖石缝隙,拼命往上攀爬。
叶秋水够到她的手,将她拉了上来,叶秋水不敢耽搁,立刻将宜阳推了下去,她眼疾手快掏出火折子,猛地扔下去,火焰顿时顺着地上的稻草蔓延开来,浓烟滚起。
有山匪顺着墙也爬过来,叶秋水握紧苏叙真给她的小弩,摁动机关,利箭射了出去,轻易穿透最前方的山贼,鲜血迸溅。
她转身跳下,拉起地上的宜阳开始往林子里狂奔。
宜阳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了许多件衣物,绣鞋被地上的草丛勾坏,脚下不敢停,叶秋水跑得太快了,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走,金枝玉叶的郡主出行皆乘马车,何时纡尊降贵地用过自己的双脚,她的双脚就是摆设,跑不快,几步就气喘吁吁。
叶秋水转过身,二话不说,凶狠地扒掉她身上多余的衣物,精美绝伦的披肩,革带全部落在地上。
宜阳脸色发白,颤声,“你、你要干什么……”
“烦死了!”
叶秋水吼道:“你们这些贵族穿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宜阳欲哭无泪,任她动作。
她粗蛮地扒掉宜阳的外袍,身上顿时轻便起来,那些重重的金钗珠翠也被扔下,叶秋水继续拉着宜阳向林中冲去。
宜阳双脚几乎离地,喉咙里泛上来铁锈味,她咬紧牙关,不敢拖叶秋水后腿,双脚快要跑断了。
山匪已经逼近身后,舞着砍刀,凶神恶煞,宜阳绣鞋被磨烂了,脚底出了血,哭着道:“我不行了,我好痛,好痛……”
叶秋水停下来,转身扣动弓.弩,一箭刺穿了一名山匪的头颅,她浑身都是被树枝刮出的伤口,狼狈不堪,叶秋水看着面前耗尽力气,再也站不起来的郡主,她喘了喘,弯腰一把拖起地上的宜阳,往前狂奔几步,将她塞进灌木丛中。
“拿着。”
叶秋水将弓弩塞进她手中,飞快地告诉她该怎么使用,她将草木堆在宜阳身上,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宜阳眸子颤动,低声,“叶秋水……”
话音未落,她已经跑远了,闹出动静,将追兵吸引过去。
宜阳攥紧弓弩,眼睛瞪大,一动不敢动,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她抬起手,咬住自己的手背,压抑住哭声。
到嘴的鸭子飞了,抓来的貌美女子跑得一个都不剩,喝过酒的山匪怒火中烧,准备将人抓回来,打一顿,玩完再弄死。
叶秋水喉咙腥甜,嗓子眼里火辣辣地疼,她往相反的方向跑去,小腿被粗糙的木丛割开数个伤口,浑身上下都是鲜血淋漓的,双腿如同被灌了铅,越来越沉重,叶秋水跑不动了,整个人往前摔去,沿着倾斜的陡坡滚了好几圈。
山匪扑上前,口中骂骂咧咧,叶秋水眼前白花花一片,看不清路,凭着本能想要站起,刚动了动,脚踝就被抓住,叶秋水痛吟一声,躺在地上被人拖了好几丈。
“臭婆娘!”
壮硕粗鲁的匪徒卡住她的喉咙,叶秋水张开嘴,濒临窒息,眼圈发红,她试图扒开掐住自己脖子的大手,艰难地道:“别、别杀我……我是,我是京师的商人,我有一条街的铺子,日进……斗金,我、我知道,我知道还有哪些……商队会经过此地,你们知道名贵的香料……有多贵吗,只有我知道在哪可以找到供货商,杀了、杀了我……这些货物你们得、得不到,只要你们放了我,我愿意重金打赏,远比、远比现在杀了我得到的利益更大!”
她已经没有武器了,也没有力气再逃跑,只能博弈,她唯一的筹码就是京师的铺子,还有重金报酬,倘若这些能打动山匪,她还可以获得一线生机。
听了这些话,山匪动容了一下,可下一刻又反应过来,这个女人的话不可信,如果一开始她这么说,他们还能考虑考虑,可方才就是她撬开窗户,帮助大家逃跑,还用弓弩射伤了几个兄弟,山匪正在气头上,绝不会放开她,要像豺狼虎豹狩猎一般,将她一块一块吞吃入腹。
远处,那间关过人的屋子不知何时升起滚滚浓烟,越过高耸的树林,黑烟冲向苍穹。
躲在草丛里的宜阳死死咬着手背,她握紧小弩,如同惊弓之鸟,只要外面发出一点动静,就会瑟缩起来,忽然,头顶的草丛被掀开,宜阳大叫一声,闭着眼睛扣动关窍。
面前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敏敏,你看清楚我是谁。”
宜阳一呆,睁开双眼,瞥见面前穿着轻甲,乌发高束的少年,“呜哇”一声哭出来,“堂兄!”
靖阳侯府的小侯爷薛琅在蜀中领兵,蜀中山匪多,官府拿他们没办法,衙门的官员便会向驻军求救,薛琅已经同山中匪徒纠缠许久了,这几个月,他剿灭数个贼窝,山贼看了他就要跑,今日,他的下属远远看到某座山头升起浓烟,像是某种信号,薛琅没有掉以轻心,即刻率兵冲上山。
进了山,看到一群残暴的山匪正追逐几名弱女子,薛琅带人上前营救,看到草丛里似乎有人在发抖,掀开发现里面躲着的竟然是堂妹薛敏。
宜阳像是看到救星,抓着弓弩,哭得越来越大声,薛琅解下外袍盖在她身上,问:“你怎么会在蜀中,婶母知道你在这儿吗?”
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可能让她一个人流落在外。
宜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他的胳膊嚎啕大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抽噎着催促,“堂兄,你快去救人,你快去。”
她吓傻了,说话语序错乱,一个劲的催促他快去另一个方向救人,薛琅意识到应当有同行的人被抓走了,他点点头,叮嘱下属护着郡主,他则策马往宜阳指的方向奔去。
喉咙被掐住,叶秋水眼睛通红,渐渐呼吸不上气,她身上到处都是伤,双腿已经不能动了,即将窒息前,一支弓箭忽地从远处射来,劈开
青竹,携破风之力,一箭钉穿了叶秋水面前的山匪,他整个人都被射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脖子上的手松开,新鲜的空气涌入喉咙,叶秋水边剧烈咳嗽,边大口喘气,呛出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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