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眼布着血丝,却燃尽全身力气一样睁眼望着,甚至不确定此刻的自己是否将这句中文发音准确。
不多时,江述月静静看着他,嘴角浅浅牵起,说了一句:“好,我尽力。”
这也无疑是一句极高的回答,因为语言和语气会骗人,眼神那抹难以捕捉的笑却不会。
如同乌云后的乍现天光,驱散了眼前的阴霾。
陶栀子的内心终于平静了一下,她说第二句话的时候仍旧有些发喘。
“是……是这样说的吗?你跟我说的,对他人‘表达’。”
“是。”江述月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
她终于得到了那声应允。
“那就好……你先去开车,我跟在你身后,不要回头。”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地叮嘱道,经过底妆修饰脸部暂时没有出现明显的青紫。
她不知道自己心脏在害怕些什么,为什么总是在触及江述月的视线的时候战栗不止。
她一边紧盯着江述月的背影,一边从口袋中拿出随身的药,连忙塞进嘴里。
那是减慢她心率,降低心脏负担的药物。
江述月走在前方,将她极力掩饰的药片的声响一一听入耳中。
他垂视自己影子,闭了闭双眼,试图去驱散心中不断敲打他内心的恶灵,让那焦土,再次被掩在苍茫的风沙之下。
第26章 免救手环 这件事,就像电车难题一样让……
一路上, 陶栀子原本心怀忐忑,她对“看病”二字有种天然的恐惧。
只要一想到医院,就仿佛鼻间嗅到了医院里针剂苦涩味, 还有酒精味,消毒水味, 以及医院长廊中总是有些发寒的空气。
她总说不出医院的空气到底是好闻还是不好闻,但是闻着却让人隐有不安, 尤其是当听诊器放在她胸口的时候。
虽然没有任何疼痛, 但是要自己剖开衣服,不敢动弹,医生那张藏在口罩外的脸,总看不出悲喜,她偏过头看着诊室的一切, 如同待宰的羔羊。
那感觉难受极了。
陶栀子坐在副驾驶的时候, 那一段沉默的时光里,她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印象里看心理医生是比较奢侈的, 她成长的环境里,福利院的资金经常短缺, 最先要保障的是孩子们吃饭的问题, 伙食往往不会太丰富,但是够吃到温饱。
吃到大饱, 吃到撑,这事情她没仔细想过。
时有社会人士来当支援者, 给他们免费体检和心理咨询。
但是日子总是过得起起伏伏……
正如同在车厢内无规律摇摆的面包挂件, 她上次送给江述月的。
被他挂在了后视镜上,好在还保持着之前的形状,说明陶栀子当时制作的时候是确保面团完全被烤箱烘干了。
她仰着头, 看着空气中的挂件出神。
透过挂件,她可以模模糊糊地用余光看见身旁的江述月。
他像是带着某种神奇的能量,在他身旁,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安心。
“述月,我又困了。”
像是印证她困了这件事,适时地打了个哈欠。
“先睡吧,开车需要半个小时。”
江述月似乎早已对她随时随地会困这件事习以为常,倒也没有觉得她打哈欠的模样失礼。
至少她从未见过江述月打喷嚏或者打哈欠这样的行为,不知他是如何自我操作到无声的。
偶尔空气中灰尘多一些他会轻微咳嗽,但是都是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别过身浅咳。
他怎么总是滴水不漏……
这样想着,陶栀子迷迷糊糊在车厢内进入了梦乡。
车最终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停在了户外停车场。
陶栀子下车的时候伸手在湿润的空气中接了接,雨已经停了,地面湿漉漉的。
心理咨询室位于大厦之内,乘电梯上去,在走廊处,陶栀子看清了医生的名字——许洄。
配图是一张清秀的面容,一个长相年轻的男人,上面是他闪闪发光的学术经历。
如果是以往,她一定会在心里赞叹一声许洄的长相,但是……
她移开视线,看向江述月的脸,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审美已经被养刁了。
再次看向走廊的时候,她眼中露出了惊讶之色,走在那被植物和玩具装点的长廊上,她会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所行的目的。
也许很多心理疾病的患者,都能在这里找到童年的影子。
江述月走在这样童趣的长廊上,整肃的模样倒更像一个家长。
在陶栀子见到医生之前,江述月先进办公室和医生打了招呼。
再开门的时候,是许洄和江述月一起走出的。
医生亲自出来领她进去,且许洄笑容可掬地对江述月说道:“放心吧。”
许洄和江述月看样子是旧相识,陶栀子不知道他们在刚才的几分钟内互相说了些什么,但是两个人之间相处的气场是极为熟络的。
陶栀子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宽大西装,犹豫着要不要把外套脱下。
江述月在一旁说了一句:“穿着进去吧。”
陶栀子跟着许洄,一步三回头地看他。
江述月在长廊上止住脚步,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会回避,在外面等你。”
等你……
这两个寻常的汉字,为什么让人眼眶酸涩啊。
许洄带她进了诊室,所谓的诊室也是布置得跟咖啡馆似的,桌上还有玩到一半的国际象棋,还有很多她说不出名字的桌面游戏。
“栀子,你可以坐在任何喜欢的座位上。”
许洄和以往她认识的心理医生都不大一样,身穿休闲西装,浅灰色的,正式而不至于严肃,胸前的领带不是纯色,深蓝打底带着白色双斜纹。
许洄和江述月都是穿正装的人,但是陶栀子直观认为两人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江述月的审美比许洄更加深沉和清冷,也许也是两人职业不同的缘故。
陶栀子显得有些拘谨,但还是配合地找了个蒲垫坐着。
她没有选柔软的单人沙发,或是可以倚靠的躺椅,也不选舒适的可以自由旋转的老板椅,而是单单选了蒲垫。
“你觉得坐蒲垫更舒服吗?”这是许洄的第一个问题,轻声细语,带着足够的耐心,而并非一上来就问她的症状。
陶栀子想了想,诚实地摇摇头,说道:“蒲垫低矮,没有支撑,也就比坐在地上强点。”
“那为什么选它呢……”
许洄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像一个大朋友一样与她闲聊。
“因为……”在说出原因之前,陶栀子神色微凛,试探性地问道:
“你和述月好像私交很好,我跟你说的,你不会转头就告诉他吧?”
尽管她从许洄的学术经历和荣誉奖项能猜出,做到这个位置的心理医生应该会有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但是多问一句,她能更放心。
“这你大可放心,我有职业操守,而且述月那种在学术上极其较真的人,他也不允许我做出违规的事情。”
许洄摊开双手,寻了处沙发,惬意地坐了下来。
学术……
陶栀子对这个描述感到有些疑惑,转念一想,江述月倒是一个极为认真的人,应该哪怕学图书管理专业,也是严格按照做学术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她犹豫了好一阵,像是权衡了很久的利弊,才决定暂且相信许洄,说道:
“他给我讲述书籍的时候,我都会坐在蒲垫上,次数多了,我觉得蒲垫更加灵活,不是固定的座位,我挺喜欢的。”
许洄没有露出半点讶异,就好像即便他内心真的惊讶,他也不会真的表现出来,至少不会被陶栀子察觉到。
许洄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稍稍前倾了一点,似乎是在认真感受她话中深藏的情感。
“我明白了,蒲垫给你带来了一种熟悉感,对吧?仿佛回到了那些舒适的时光,述月跟你讲述书籍的时候。”他轻声说道,语气温和,双眼带着敏锐的洞察,但是不会让人感到紧张。
陶栀子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选择,可以有这么丰富的原因。
“也许吧。”她低头轻声回答。
“那我可以理解为,这个蒲垫带给你的,不仅仅是一个物件,而是一种连接,一种让你觉得可以稍微松一口气的象征?”许洄接着问道,试探地抛出问题,但语气中没有丝毫逼迫感。
陶栀子慢慢点头,心里似乎有些震动,像是又到了一个她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她用更准确的回答强调了一下:“可能是一种安全感。”
江述月带给她的安全感非常强烈,强烈到在他的身边才能安睡,下意识看到一件物品就会去思考与他的联系。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是在脑海里循环播放着他的神态和话语。
陶栀子低头看了一眼蒲垫,仿佛也随之陷入了某种深邃的沉思。
许洄给足她充分的时间,让她自由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自己内心那纷乱压抑的情绪。
她轻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微微闪动,“对,应该是安全感吧,这感觉挺奇怪的,他其实这个人性格上比较孤僻冷漠,我也觉得在他身边感到安全这件事挺奇怪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是对自己的一种坦白。
许洄没有打断她,只是认真地倾听。
真正的表达往往来自于那一瞬间的自发流露,而不是被引导的诉说。
原本是来看她的睡眠障碍的症结的,但是没想到一开始话题就以江述月作为切入的。
这种没有明确指向的问询,她反而觉得放松很多。
聊江述月总比聊一些苦大仇深的病情和悲惨童年强。
许洄在此时也仿佛跳出了与江述月的私交,而切合此刻的场景顺势问道:“他孤僻又冷漠,却还能给你带来安全感?”
陶栀子像是立刻察觉到了许洄的引导,但是她没有抱以戒心,而是看着的许洄,清晰而理性地分析着:
“许医生,你不觉得这世上很多人都喜欢看表象吗?双眼、耳朵、触觉……都有可能在欺骗我们,我觉得述月的表象是什么样子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他冷漠而不拒绝,用最深沉的模样做着最温暖的事情,这些我都能感受到……”
“他让我觉得我不需要解释太多。那些复杂的、痛苦的经历,他好像……知道我的心情,即使他不说。”
“在他身边,我觉得不用去隐藏什么,甚至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他看透,因为他根本不会去窥探我,或者说,他并不在意我的过去。”
她的声音略显哽咽,双手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在整理心头那一丝微妙的复杂情感。
随着话题的深入,她开始一分一分卸下心里的重担。
许洄温柔的目光像是一道安静的河流,在听完这个叙述后露出了更多的笑容。
他略带思考,停顿间,好像也在试图寻找着正确的词汇:
“也许有时候,安全感并不总是来自外界的保护,而是来自于我们自己能在某些人面前做回真正的自己,不用隐藏和伪装。”
陶栀子看着许洄,沉默片刻后,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带着些许释然的感情,静静地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他从来没有要求我做什么,或者成为某种人,只是安静地在那里。”
陶栀子述说着,却始终注意着许洄的神色变化。
她似乎有一双极锐利的眼,试图从许洄的微表情中发现一些关于江述月的什么。
只不过许
洄专业素养太高,完全不显山露水,不带任何私人主观,她一无所获。
许洄微微点头,似乎在赞同她说法,表情依旧从容,不经意地问道:
“这份从述月身上获得的安全感,足以让你睡着吗?”
陶栀子抬头看向许洄,似乎被这个问题触动了心弦,略微想了想,嘴角微微上扬,像是略微斟酌如何去表达。
片刻后,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回想着那些失眠的夜晚,说道:
“在他身边能睡着,那些糟糕的记忆不会一下子侵占我的大脑。”
她的语气略显轻松,就好像所谓的“糟糕记忆”在她的描述中也不痛不痒。
许洄看向她,保持着那种让人安心的姿态,仿佛明白她言外之意,“所以,述月的存在能够帮助你,但并不能完全代替你自己去面对这些情绪,对吧?”
陶栀子目光微滞,想到了什么,随即垂眸点点头,声音低沉而平静:
“是,我一直都清楚,有些痛苦……终究还是需要自己去面对,这条路只能是我独自行走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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