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击终于让他踉跄后退,但并没有让他倒下。他头上的血流得更加汹涌,已经模糊了面孔,看不出神情,但动作变得迟缓了许多,似乎陷入了短暂的眩晕。
这屋内有一柜子的作案工具,老人身体弱很多,但是明智起见决不能再和陈友维缠斗下去,将他打死并不是目的,制伏他才是关键。
她匆忙看了一眼拾荒老人,对方的面色苍白如纸,咬紧牙关,双手仍死死扣住陈友维的胳膊,那瘦弱的身影宛如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小树,却坚韧地撑住了整个暴风的中心。
她没有功夫犹豫,迅速拿起走廊上卷好的挂毯,转身朝楼下冲去。她知道这场战斗她不能停留,更不能回头。
她要搬救兵,她要报警——她不能让任何人白白牺牲。
户外的大雨涌向走廊,直直淹没她的面门,脚步在黑暗的楼道里回响,她视线模糊,只能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在往前奔跑,每一步都有可能让大厦崩溃。
心脏早已隐隐作痛,她还是死死地用意志支撑着自己,拼尽全力奔向楼下。
身后传来的,是金属碰撞与挣扎的声音,是陈友维的怒吼和挣扎声。
冰雹已经远去,风雨如狂啸般席卷整座居民楼。
此刻傍晚的天地仿佛化作了一场悲凉的交响曲,而她的脚步是这首交响曲中最急促的音符,每一下都让她心脏颤抖。
她一路跑一路狂喊“报警”。
在她跑出居民区大门的瞬间,眼前闪着无数红蓝光亮,很多辆警车在街边停下,警灯的闪光照亮了整个落雨的街区。
警笛没有鸣响,无声地实施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抓捕。
她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但仍然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朝她而来,像是刚好赶到。
她的面孔已经被风雨淋湿,将怀里的挂毯紧了几分,唯恐落入地上的污水中。
心脏的痛楚愈发清晰,一直无形的手正在心脏处死死攥着,一寸寸收紧、发力。
她的呼吸变得短促而困难,每一次试图深吸气都像是在喉咙里塞满了碎玻璃般尖锐而刺痛,胸腔的压力越来越大,她感觉肺部一个被榨干的橙子,甚至无法将足够的氧气输送到全身。
胸口的压迫感一点点加重,越来越重,越来越难以承受,疼痛从胸骨中央向四周扩散,波及肩膀、手臂,甚至后背,犹如被钝刀一点点划开般疼痛难忍。
她的腿开始发软,脚步逐渐变得沉重,每一下脚和拔腿都像踩在沼泽中。
尖锐而深邃的疼痛像是一根锋利的针,每一次心跳,针尖都刺入更深,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用力地攥紧衣襟,指节已经泛白,但却无济于事。
她知晓自己从逃跑的那一刻开始,已经是身体的极限,但是她肩负着救人和带出真相的责任,这是她哪怕燃烧全部生命力也必须完成的东西。
哪怕下一秒就会倒地死亡,那也要确保陈友维能进监狱才能死。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红蓝警灯交织成一片光影的涡流,世界在她面前扭曲旋转,像是即将被吞噬的深海漩涡。
几乎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只剩下耳边的轰鸣和胸腔深处那沉重的心跳声。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正
在跌落,只要这一闭眼,就是真正的生死未卜。
但是接住她的不是湿漉漉的地面,还是用双臂圈成的怀抱。
她抱着挂毯,那双有力的手抱着她,支撑着她的身体,免于滑落。
“述月,他刚才提及了小鱼……说明小鱼不是我想象的……”她几乎是挤着气息说出这些断断续续的词句。
“去看十二年前的安州日报,那上面有关于我的一切……”
她强撑着,像是拼命要在消逝之前将秘密说出似的。
江述月的双臂紧紧环住陶栀子,像一道无法撼动的屏障,将她与大雨隔开。
他看着她那被风雨侵蚀得发白发青的脸上,眼底一片深沉,蕴藏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先别说话,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苍白的嘴唇与剧烈起伏的胸口,声音低而稳。
陶栀子多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消耗她本已缺氧的身体。
他弯下腰,单手托起她的后背,另一手将挂毯小心翼翼地接过,交给了身侧的警员,携枪的便衣早已进了大楼。
陶栀子感受到死亡迫近,她的双眼多了很多害怕。
她终于开始求生了。
江述月的目光在陶栀子的动作间顿了一瞬,像是一把瞬间被拉紧的弓弦。
他目睹她颤抖的手指费力地扯动手腕上的免救手环,那枚银色的环饰在雨水的冲刷下微微闪光,仿佛是在宣告一种决绝的反抗。
那枚手环终于在她指尖松脱,随即坠落到雨水积聚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旋即被水流卷走。
“述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喉间挤出的最后一丝气息。她抬起眼,视线模糊得像隔了一层雨幕,眸光紧紧锁住他。
“我想活……我不想死……”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第一次放下所有的戒备和绝望,眼中泛着泪光,那是从未出现过的脆弱,求助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被风雨淬得冷冽,且在此刻有如见到曙光般软了下来。
那双一向冷静如镜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仿佛穿透了雨幕的黑暗,直击灵魂。
“有我在,你不会死。”他一把将她抱得更紧,低头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发边,声音像被风吹裂的树枝,这句话像是承诺,也像是誓言。
他没有再让她挣扎,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和膝弯,双臂收紧,托起她的身体,回身穿过雨幕。
陶栀子的视线渐渐模糊,每一个雨滴落在她的脸上都有无比清晰的触感,警笛声响起,仿佛事情出现了她不知道的转机。
耳畔声音模糊,她隐隐听到了一些简短的对话。
“刘警长,有任何消息随时通知我,我要先带她去医院……”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知晓,这一次江述月与她配合得极好,他比自己想象中更早能明白她在小木屋准备那一切的意图。
……
身体恢复知觉的时候,已经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了。
陶栀子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柔和的白色光线,天花板洁白如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的身体像是从深渊中被拉回到现实,但四肢都格外沉重,胸口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深沉的压力。空气进入肺部时不再是顺畅的,而是沉重而缓慢的,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胸腔随之刺痛,咳嗽了两声,伴随着喉间轻微的腥甜味。
——她又一次死里逃生了,堂堂正正地接受急救,光明正大地求生。
她试图抬手去揉胸口,却发现四肢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力气。连这样的简单动作都让她感到疲惫不堪,像是从深海中挣扎着浮出水面的濒死之人,筋疲力尽。
周围的环境渐渐变得清晰,她意识到自己在病房里,耳边传来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她的目光游移到一旁的手,发现指尖依旧透着轻微的青紫,连同嘴唇也是如此。她轻轻舔了一下干裂的唇,尝到一丝苦涩的药味。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右手手腕被轻轻包裹着,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正握着她。
而且她对自己的苏醒没有感到太多意外,她坚信江述月有这个能力让她苏醒。
她转动目光,视线逐渐清晰,那张熟悉的面孔便映入眼帘——江述月坐在床边,身姿笔直,黑色衬衫微微有些褶皱,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的眉头微蹙,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似乎正在等待她醒来。
“你醒了。”他的声音低沉,像一支缓缓流动的溪流,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松动。
陶栀子试着开口,却发现嗓子干涩,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成功了吗?”
江述月的眼神微微一动,像是心底某处柔软被触碰了一下。他伸手端起床头的水杯,将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低声说:“别急,先喝点水。”
她听话地抿了两口温水,水润过喉间,感受到干涸的喉咙稍稍舒缓,这才再次开口,这一次嗓子的疼痛缓和很多:“陈友维……他……”
江述月帮她端着水杯,顿了一顿,声音微微放缓:“他已经被控制住了,现在在警察局。你的布置很成功,所有证据都已经提交,但是那个男孩的下落他还没有交代。”
陶栀子眼神露出了一些黯然,似乎也意识到那个失踪多日的男孩凶多吉少了,而且极有可能会像小鱼一样,下落不明。
但是陈友维被控制住,至少不会再有作案的机会。
“还有……姐……呢?”她仔细斟酌着用词,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老人了。
“也在病房里修养,受了点轻伤。”江述月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安抚着她。
第101章 空白 我已经,不算医生了。
陶栀子苏醒后的急性期刚过, 她就去看望位于同一医院的拾荒老人了。
她从未知晓老人的名字,以前知道老人爱美,所以叫他姐, 但是那天之后,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
尽管, 她仍然认为拾荒老人还是想当“姐”,这是他最爱的称呼。
后来陶栀子才知道, 根本不是像传言中那样, 他被家人接走过好日子去了,而是那几天彻底流落了街头,也没有得到任何救助。
老人没有任何亲人和熟人,江述月为他请了专业的护工,将老人的生活照料得极好。
陶栀子隔着病房门能从缝隙中窥见老人的面色不错, 手臂上打上石膏, 脸上的妆被卸下,头上的银白色长发被人梳理整齐, 但是能从面貌上看出的男相。
他的右手被打上了石膏,脸侧有些擦伤, 但是做完了全面检查后倒是没有大碍。
只是……陶栀子分明感觉他有些闷闷不乐。
哪怕此刻没有风餐露宿, 更没有被人打扰,可他反而不快乐了。
他最快乐的时光大概是那些拾荒的日子, 穿上那件在旁人看来有些艳俗的玫红色的大衣,脚踩脱皮高跟鞋, 去体面地又不顾他人眼光地做自己, 做一个被城市以往的哑巴。
等护工出来之后,陶栀子才无声地示意江述月在门口等她,自己操纵着自动轮椅悄然在病房敲了几声。
虽然急性期已经过去, 但是不进行大量行走才是比较保险的。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看她,似乎也觉得惭愧,翕动了嘴唇,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最后说了声“请进”。
陶栀子坐着轮椅进去了,他们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有见过对方这么落魄的模样。
“你恢复得怎么样?教授。”陶栀子面带和善的微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你怎么……”老人开口,便是男声,他似乎极讨厌自己的声音,并没有说过多的话,但是将心中的惊讶倒是表达得准确。
陶栀子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她更没有决定聪明,能凭一己之力识别出全网都在寻找的人,但是她的判断有十足的依据。
“我是唯一可以经常见你字迹的人,网上有一份你当年的日记,我发现字迹有些相似,直到最近才想清楚前因后果。”
她心平气和地解释着,但是老人始终低垂着目光。
李爱华,这分明是一个最为体面的名字,可是他似乎有些
避讳。
“我不当李爱华很久了……”
他提及李爱华的瞬间,李爱华的灵魂才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那个久远的极有才学的灵魂。
“成为李爱华,有关爱你的家人,而且衣食无忧,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桃李满天下……”
陶栀子现有的想象力完全都想不出那样的场面,似乎想象出来的场景也是发干的,说着说着,她停住了,也不继续往下说了。
这和贫民想象皇帝用金锄头锄地的道理类似。
她也逃离不了自己固有认知。
李爱华颇有耐心地注视着她,听她如何想象“李爱华”的真实生活的。
隔了半晌,李爱华才慢慢说道:
“是啊,但是并非每个人都会把这些看成生命中最重的。”
陶栀子轻轻调整了一下坐在轮椅上的姿势,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神情洒脱的老人——或者说,李爱华。
“我……不是很明白,也想不出来原因,或许只因为我在意这些吧。”她的声音低缓,像是怕惊动什么脆弱的情绪,不想触及到对方抵触的部分。
李爱华的目光依旧低垂着,发皱发黄的手指在被子外面飞快地划着什么,像是没适应自己会说话的事实,还是在下意识想写些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似乎在酝酿什么。
良久,他忽然看向陶栀子,低声问道:“李爱华……你说人们是更在意李爱华的成就和光环,还是更在意李爱华本人。”
陶栀子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是不好说出口。
“我过去活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里,很多人仰望、期待,但也没有人真正看到我想要什么。”
86/103 首页 上一页 84 85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