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这念头一闪而过,栗夏疯狂摇头,告诉自己冷静。
也是同时,耳边,F竟点破她的心思。
他说:“其实时差是可以打破的。”
“如果你不想挂,我们可以一直……”
好令人心动的想法。
他讲话也是,温柔的,叫人不想拒绝。
这很危险。
栗夏狠狠心苦笑打断他:“总不能不睡觉吧,打工人明天要上班的,方导。”
“嗯,确实。”F说。
“不好意思栗子老师,是我太贪心了。”
“嗯?”
栗夏猜到他要说什么,先紧张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不想挂断。”
啊——
红色的爱神之箭今晚再一次,无数次戳中了栗夏的心。
她忍不住在床上打滚,但不能出声。
“你休息吧。”F说。
等了等没有下文,栗夏反问:“你不对我说晚安什么的吗?”
“你想听?”
“啊?这不是社交性礼貌用语吗?”
“哦,”F声音恹恹的,“但我今天不太想说。”
“……”
这人怎么这么轴呢?
还有点幼稚。
栗夏多少品出一点难舍难分的甜蜜来,她嗓音甜甜道:“那我先睡啦。”
“好好休息。”
“挂吧。”
“嗯。”
如此说着,通话又无声持续了一分钟。F那边没动静,栗夏只好咬牙点了“挂断”。
-
这晚,栗夏当然无法很快睡着。洗漱时,她对镜看到自己升温一晚后满面红光的脸蛋,左看右看,觉得好笑。
安稳躺下,她找了新的花样给F发消息。
栗夏:【方老师,我有个问题】
F:【没睡?】
栗夏:【哪里睡得着,嘘,别问原因】
F:【说吧,你的问题】
栗夏想了想,直接拿出自己的招数:【介于我今晚说的话太过冒昧,为了弥补我们之间的信任危机,我决定自罚】
F:【怎么罚?】
栗夏:【玩一局真心话大冒险】
规则是微信投骰子。
奇数玩真心话,偶数玩大冒险。
F先投,点数为3,是真心话。
栗夏盯了半天,点数最终为2,是大冒险。她眼睛一闭,满脑子飘过一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应该投完骰子再定规则。
F:【我先来吧,你不是有问题要问么】
栗夏小手一戳一戳地组织语言:【我今晚说要看腹肌什么的,你介意吗,或者会让你不舒服吗?】
成年人的成熟和矛盾大概就在,我们想要真诚,但善于伪装。然而对素未谋面的人,最不用伪装。
F:【还好】
F:【可以理解】
栗夏:【?】
眼睛扫到页面顶部,对方正在输入,消失,继续输入。
F:【大概栗子老师没把我当成那个有可能的人吧】
……
心思完全被戳破时,栗夏又羞臊,又惊讶。
她确实,没想过,没想过真的和F恋爱。她对他一直是肤浅的,浅薄的,动物式的,只寻求多巴胺的刺激,只想在F允许的范围内攻城略地,满足她的好奇和好色之心。
F无疑是敏锐的。
感知到她的随意和不珍惜。
可她有什么错呢?
他这样杳然的人,会属于她吗?
这或许不重要,栗夏想,重要的是,她自己愿意吗?
她还没有想清楚。
暧昧太简单了,简单到像商场里摆放的游戏机,只要投币人人都可以玩一局。不喜欢就随时退出,没有任何沉没成本。
而恋爱不行。
栗夏想了很久说:【你这样讲,会让我误会的】
没等F回复,栗夏:【该我了】
她规定这网络冒险局不能和钱财挂钩,不允许发自拍照,等等。
F却说:【留着下次吧】
栗夏:【啊?】
F:【我保留这次机会】
文字有时暴露情绪,有时隐藏情绪,栗夏猜不透他。
她弱弱试探:【所以之后我还能和你愉快聊天吗?】
片刻后,页面上再次弹出语音邀请。
手机的振动简直要让她失眠,栗夏心跳加速到口干舌燥,不知道要不要接。
F:【接】
栗夏二十六年的矜持毁于今晚。
她几次深呼吸后重新接起来。
还没讲话,已经听到F有些严肃不容抗拒的声音:
“别挂,保持这样。”
“免得你胡思乱想。”
第8章 我想了太多关于你的形容
疯狂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栗夏醒来时,盯着手机屏幕上累积长达8小时12分钟09秒的通话页面,目不转睛并咬了一分钟的指甲——
F整晚没挂,数字依然机械地在栗夏的眼球中跳动,跳动。09变成10,12变作13。
恍惚。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与人彻夜通话。
对方竟是她手机屏幕上的男人!
法国现在大概凌晨一两点,栗夏清醒过来,当即按了挂断。
她穿好衣服,散着头发在床边呆坐了会儿。昨晚再次接通后和F琐碎地聊了什么,她记不大清。只记得,迷迷糊糊入睡前,她神思涣散,F问她有没有订好闹钟,用不用叫她起床。
栗夏说什么来着:
“叫我起床就不用了,起床吻可以考虑。”
“……”
F,千百次地沉默了。
他又发出因害羞而支支吾吾语塞的声音:“栗子老师你……我,唉。”
栗夏目的达到,心里偷笑着美滋滋睡去。
这后来的几日,保持聊天好像是情理之中的事。
F偶尔会同她讲拍摄的进度,顺利时讲一点剧组里的趣事,不顺利时就撒气般吐槽法国的菜真难吃。
栗夏则和他分享生活,楼下的小猫,分享家里的烧烤摊子,F看到照片后说,有点望梅止渴的意思了。栗夏哈哈笑。
他们一刻不停地,用文字你来我往。
栗夏开始了解F的爱好,知道他是纪录片导演,偶尔为营生接商业片子的活。栗夏有些惊喜,说自己也负责过很多非虚构文学的书。
F说巧了,相比虚构的故事,我也更喜欢真实。但现实是,真实的市场更小,人们总会偏向于想象的美好、诡谲和陌生化,逃避残酷与庸常。
栗夏说:“就像我和你。”
“我们属于哪一种?”
栗夏:“虚构的。”
F:“虚构?你对我有所想象么?”
他问得很巧妙,栗夏当时没有直接回答。
直到后来,她听到了一首歌,歌名算得上对F问题的最佳答案。是温和治疗的那首——
《我想了太多关于你的形容》
她也一样。
想了太多有关F的形容。
F就这样开辟了她世界的新角落。
他的角色甚至充当了顾问。偶尔栗夏对于书的封面没有想法,F会提供一些影片的海报作审美指导,她和美编沟通时便多了些新思路。
知道F和她一样同是首都人,近些年因个人原因搬了家。了解他讲得很苏的英音,沉声柔调,只因栗夏想听他念电影《绿皮书》里的那份情书。
……
他们见缝插针般切进对方的生活,精密计算着时间。要在无法控制的日夜轮换里,在六个小时的异国时差里,汲汲出一点可以同对方说话的机会。
很多次,栗夏问他:“方老师今天忙吗?”
“我和你聊天会不会打扰到你啊。”
F:有点忙
F:不会打扰
F:我也想和你说话啊
栗夏在工位上托着脸,反手捂住嘴巴,笑就从眼睛里跑出来。
你瞧瞧。
怎么拒绝。
没法拒绝。
栗夏心安理得地继续着,放任自己沉溺在这飘渺但使人满足的情绪价值里。
很快,她每天入睡前便多了一项任务——
斩断情丝。
倒不是那种肉麻的“你先挂”“哎呀你先挂”的戏码,而是栗夏每每说了晚安,F总沉默半晌,说,“我这边,法国的天还没黑。”
“国内要十二点了,方导。”栗夏打着哈欠。
“国内时间真不懂事。”F说。
栗夏听笑了:“时间这么客观的概念还有黑粉啊?怎么才算懂事?”
“过得慢一点。”
栗夏在被窝里抿出笑来。其实和F能够通话的机会很少,他们的空闲时间像难拼的碎片,所以大多是打字聊天。机会难得,不想挂断的心情栗夏自然也有,但她不说。
“时间确实过得好快。”她感叹。
“嗯,”F的声音近在耳边,“尤其是和你聊天之后,我觉得时间更快了点。还特意查了查是不是地球自转速度变快了。”
“所以是地球的原因吗?”
“不是,”F笑,“好像是我的原因。”
“啊?”
“大概是因为,你睡觉之后,我这边还要延长好几个小时才能过完这一天。于是这几个小时,我都在期待明天。”F停顿半秒,声音带一丝无奈的浅笑,“对,所以才觉得时间过得快吧。”
栗夏听出他的话中之意。
有人因你而产生对明天的期待,意义升格,她感到自己的心变得温而软,绵绵的,像静水。
“你平时也这样吗?”栗夏问。
“什么?”
“说一些含糊其辞的,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F又笑了:“我有吗?”
“有的,”栗夏肯定道,“不过,我不喜欢对男人的话做阅读理解,我喜欢明确的答案。”
“嗯?”
游离在睡眠的边缘,栗夏声音轻悠悠的,却不乏勇气。她回问,“我想知道,你刚刚说的期待,是期待和我聊天,没有和我聊天的时间都在想我,是这个意思吗?”
“……”
F缄默不语。
沉默的几秒里,栗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刚要潇洒略过,耳边的人缓缓出声:
“……是。”
“一定要说出来你才满意?”
栗夏闷在被窝里,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对啊,这个时代不流行含蓄,含蓄会错过很多。”
她喜欢直白。就像无数解读,整天整页的暧昧文字,远不如亲耳听到从他口中说的一个“是”。
F还想问什么。
栗夏点到为止:“专心工作,方老师。”
第9章 看看我能有多喜欢你
其实栗夏没有刻意地想过,她和F会有怎样的下文。
也许她和她的第一个Crush,只能保持这种用板正的文字调情从而获取短暂快乐的这样浅薄的关系,直到有一方厌了倦了,然后无预兆的结束,栗夏想。F不提回国的事,栗夏也从不过问。
世人在乎结局,但栗夏不在乎。
直播事故那天,栗夏遭遇了工作以来的第一次恶意举报。
作为编辑,栗夏有直播卖书讲书的任务。
社里账号的粉丝不够活跃,直播流量更是一星半点。前段时间营销部的同事靠讲书收获了一些流量,大家都觉得出爆款希望满满,压力便给到栗夏。她为直播的书准备了很多份稿子,尽量讲得生动有趣,精心策划了互动环节,其间还熬了一次夜。
当天上午,栗夏忽觉有些鼻塞,嗓子状态也不佳,赶紧喝了点消炎药,下午坚持直播₵Ɏ了三个多小时。
起初没什么人看,熬到中场,直播间人数慢慢多起来。栗夏当时在讲一部黑塞的童话集,她长相和声音都很甜,讲书安静有条理,多是分享自己的感受和收获,评论里的问题她都回答的上。
评论区风向很好,大家夸她漂亮又真诚,还说终于有一个是真看过书的来卖书。
提到不了解的书,栗夏便笑着说,等我之后看完再来推荐。大家清一色留言说期待主播下次讲书。
活跃用户多了,正向反馈带来良性循环。栗夏运气不错,后面的几本冷门书籍也卖出不少单。账号的粉丝数肉眼可见地增长起来。
谁料,收尾前,混进一个讨厌的用户。
那人不知在哪里买了盗版书,刷屏说主播骗子要求退钱,甚至带节奏让大家退货。栗夏最先还耐心进行售后指导,对方却不领情,反开始攻击主播,对栗夏说一些挑衅和骚扰的话。栗夏只好将其移出直播间,经同事操作拉黑处理。然而,直播机制害人,对方依旧能进出她的直播间,刷屏的言辞戾气更重。
评论里有人看不下去,让栗夏早点下播。
栗夏偏不信邪,不想让这种人这么轻易得逞,加之这言论太影响公司名誉,便又硬刚了会儿。坚持播到下班点,结束了这场糟心闹剧。
关掉摄像头,栗夏舒口气。久坐一下午,她讲得口干舌燥,加上喝水又少,感冒似乎更重了,头昏脑胀的。
随手点开后台数据一看,发现好不容易卖出的书,订单退了20%。
……
栗夏在没人的地方对着那个ID狠狠骂了几句脏话,接着从包里翻出一条漱口水。漱完口,告诉自己下次好好发挥。
很快,同事告诉她,账号被举报了。
栗夏心里吃了一惊。
好在他们迅速进行了申诉,没有大碍。
这事当天捅到领导那儿,领导了解完情况,单独找栗夏谈话,说她个人情绪太重,没有大局意识。
“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卖书你有功劳,这次就不扣钱了。你们年轻人就是爱情绪化,以后多注意,情绪一定要稳,成熟一点……”见栗夏不作声,领导通情达理道,“念在你是社里年龄最小的,没事,慢慢成长吧。”
领导好像都有把功劳一笔勾销,把错误用放大镜来看的本事。
栗夏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歉疚,也没有委屈。她说,您别生气,生气对您身体不好。
领导欣慰了点,“你这会儿倒挺懂事。”
栗夏说嗯,“就是提醒您别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
领导噎了一下,脸色骤沉要笑不笑,说,你这姑娘心里还是有气。
“得了,将功补过,明天邻市有个会,你去吧。”
栗夏这才知道,上次楚晓文要参加的书展延期,现在她孕周增加,更不可能出席。周六日培训没有加班补贴,还要周一赶回来上班,栗夏不肯去。领导脸上更暗了,不耐烦地摆手让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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