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办公室,关系好的同事围上来安慰她。安慰有,警示也有。大家说以后遇到这种被红眼病举报的情况早点关掉直播,避免别有用心的人发一些过分言辞导致直播间封禁,更是功亏一篑。
栗夏这才知道自己当时确实不够理智。
楚晓文说:“你看你,本来要立功的事,还让你差点捅了大篓子。有些事不一定非要争出个所以然,你当时倒是出了口气,可谁领情呢?……别太较真了夏夏,学聪明点儿。”
以前直播数据很糊,从没有这种烦恼,也没有紧急预案。事发突然,考虑到是出版社官方账号,她努力维护社里名誉,原来是太较真,不够聪明吗?
如果当时立刻当了逃兵,他们又会是怎样一种说辞?
栗夏有些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是这个道理吧?
完成收尾工作后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心情不算畅快,栗夏打算吹着风走回家。
不想将情绪带回家的时候,栗夏就会选择散步。
散步会把坏情绪变成沾了水的湿脚印,走得越远,越久,湿潮的印子便会越来越浅。
也许印子没有消失,它们被风化,被晒干蒸发,都很好。
路过活动广场,她独自在跷跷板上坐了会儿。跷跷板对面没人,凳子高高翘起,她屈腿贴地坐着,视线里,黄色杠杆像一条快乐捷径,直指初夏傍晚钴蓝色的天。
然而,那位置上空荡荡的。
装饰着她荒芜的眼眶。
栗夏出神看了会儿。
中途有两个小孩手拉手走过来,大概是想玩,站在一旁等了等,见栗夏丝毫不动,没有让出位置的意思,又拉着手一步三回头咕咕叨叨地离开了——
“姐,我妈说这种人叫不识眼色。”
“是吧,你看都没人和她玩。”
“就是。”
“不过我发现好多大人都没有朋友。”
“长大就不需要朋友了吗?”
“需要吧,不知道。”
……
身后,栗夏侧头听着,干笑两声。她好想捏住他们后脖颈说,你们背后蛐蛐人这叫没大没小知不知道。
接着告诉他们,大人不是需要朋友,是需要快乐啊,孩子。
不过她没什么说话的心情。
等两人彻底走远,不再回头,栗夏才拍拍屁股起身。
手机震个不停,一看,全是家庭群里的消息。栗大勇说今晚做了铜锅涮肉,艾特栗夏问她什么时候回家,都在等她。栗春先着急发了个懒羊羊流口水的表情包,让栗夏替她多吃点,羊肉片要沾满芝麻酱,给她拍一张。栗夏笑她大馋丫头,刚要打字,屏幕上方弹出消息,是F。
F:【迟到了,栗子老师】
栗夏这下乍想起来——她和F约好晚上一起做前段时间很火的MBTI测试。
做之前,两人还事先猜了猜对方的人格类型,她猜F大概是INFJ一类的性格。F说,她绝对是E人。栗夏便笑。
当下站在车来人往的街头,她没有一点做题的耐心。
栗夏当即说抱歉:【今晚做题可能会不在状态,我怕测出来不准】
F很好说话,从不强求:【那就不测,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栗夏:【嗯】
他又问:【原来状态还会影响测试结果?】
栗夏:【当然会】
她插科打诨惯了,胡扯起来:【万一测出我的第二人格是你的理想型呢】
F:【你担心这个啊】
栗夏:【可不,还是保持神秘比较安全】
F:【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栗夏:【怕你太喜欢我】
她没过脑子发完,自己内心先扭麻花似的“噫”了一声。
没想对方不按常理出牌。
F:【那还是测一下吧】
栗夏:【???】
F:【看看我能有多喜欢你】
……
低头走路没看人,被过路女孩包包的边角磕到,栗夏才回神。倒不是因为F的一句话就心脏乱跳,而是栗夏发现,暧昧真的解压。这一路,她没留意走了多久,没留意路边人,没想下午的糟心事。回家的路就已经过了三分之一。
只是栗夏没想过F会主动打来电话。
他礼貌地问:可以打电话吗?
不等栗夏细想,铃声猝然响起,占据她的思绪。
栗夏下意识想找理由拒绝。
以前每次和F通语音电话,大多都由她来主导。她话多问题多,对F的好奇足够撑起整段聊天。
这次,栗夏完全没有任何要和他打电话的想法,她甚至不太想以此刻的心情和他聊天。担心会尬聊,会无趣。
通行灯由绿转红,她不得不停住脚。
也是这一秒,栗夏忽然很想试试看:
在没有她主动和热情的时候,F会怎样掌控他们的关系?
第10章 她好喜欢他的笑
栗夏从小就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好事在她嘴里能说得开了花,坏事她也是挑着捡着说没那么糟的那部分。
所以下午的工作小插曲她没考虑要告诉F。
没必要,没有人需要来承担她的情绪,何况是个摸不着见不着的网友。其实要真说,栗夏也说不清。领导她怼了,直播间用户她也硬刚过,直播口碑和销量算不错。
她只是有一种下班后无名状的、说不清的低落感。
不严重,但让人提不起劲。
没有想象中的坦然,这通电话,栗夏打得略有些忐忑。
她觉得自己在喜欢的人这里,可能还是有点包袱,想表现好一点。所以接通后,栗夏立刻清清嗓子,想尽量轻松点和F聊天,保持愉悦感。
却没招住F上来第一句就问她:“今天状态不好是因为工作吗?”
“……”
他声音温温的,一种关切的语气。
栗夏踌躇两秒,承认了:“算是吧。”
以为F会借机问她发生了什么,栗夏“不想说”三个字已经待到嘴边。
却听F问:“还没回家?”
走在梧桐树下的步道,栗夏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F故弄玄虚,清浅地笑一声:“以导演的敏锐。”
栗夏抿起嘴角,但没说话。下一瞬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她的笑,她又着急出声要说什么。
F倒先讲话了:“不逗你了,是我听到你周围有车的声音。”
“噢。”
栗夏眼睛去追随金色的车流,这才发现自己周围这样热闹——有摆花卖气球卖手工的大学生,马路对面的地摊火锅店门口辣气蒸腾,没走两步,竟看到一个扎露营椅卖热红酒的女生,在大马路牙子上煮红酒,优雅松弛得格外独特。
她和其他路人一样,被吸引到频频回头。
短暂分神,栗夏甚至没听清F说了什么。
回神时只听他柔柔试探:“心情不好?”
“也没有。”
“没有么?我在意大利都听出来了,栗子老师。”
他无奈的尾音下坠。栗夏摸摸鼻子,短促笑了下,有点逞强被揭穿的难为情。
她也不装了,直接说,“人总有一些时候,会莫名其妙的迷茫和沮丧,这很正常吧。”
“嗯,很正常。”
“生活如果是电影,情绪就是一帧帧影片,好坏起伏都很正常。”F说。
“我也这么想。”栗夏赞同,然后说,“我的努力赶上了坏运气。”
她说这话时语速放得很慢。
紧接着像匆忙收回一样,很快无所谓道:“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在这种情绪里沉浸太久的。”
“那最好。”
“嗯。”
“你呢,你们男人会有这种时候吗,还是你们完全对这种情绪过敏啊?”栗夏问。
“会有,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你描述的这种状态里。”
“啊?真的?”
“嗯。”
“那你是怎么解决的?”
“没有完全解决,”F静静地坦诚道,“只是压下去,或者翻篇了。”
“……好吧。”
具体的,栗夏没有问,F也没有说。就像,栗夏经历了什么,F也没有细问。成年人的隐私和分享欲,总是有个奇怪而模糊的边界,点到即止。
然而这晚,栗夏还是被F惊讶到了——
回合制的问答结束后,F忽而问她:“你现在在哪?”
“?”
“报一下你的位置。”
这话像现实朋友之间的熟稔。
栗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机械地观察周围,带着疑惑回应:“在华联北门这边。”
“你要干什么?”栗夏颇有些警惕。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仅能理解你的情绪,还能参与。”他声色清朗,语气认真。
“啊?”
“按我说的做,以你现在的位置,面向马路,走到惠安路街口,过了红绿灯,左拐到对面小区楼下的第三个商铺。”F字句清晰指示她,“去吧,栗子老师。”
“所以要干什么?”栗夏又问了一遍,“方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在拐卖少女啊?”
F笑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栗夏脑袋捣蒜:“对对对,就这话,更像了。”
F依旧在耳边笑,栗夏决定信他一次。他说的地方不远,栗夏嘴上打趣他,脚下没慢一步。过了天桥,再走三百米,拐过弯,当栗夏数到第三家商铺时,她忽地笑出声。
“方导,你说的不会是这家——”
栗夏抬头看着“中国福利彩票”六个红底白光大字,好笑地问:“彩票房吧?”
“对。”
“让我买彩票啊,但我今天运气不太好诶。”
“不是,玩点开心的。”
F听起来势在必得,“喜欢玩刮刮乐么?”
对这玩意儿谈不上喜欢,栗夏手痒买过几次,没有一次是拿钱走的,都是灰溜溜地扫码付钱,后悔自己上赶着当了一次韭菜。
“怎么?”
“我请客,你来玩。”
他口气爽快大方。栗夏立在彩票房外的灰色阶沿上,脚底滚一颗小石子,觉得这事格外离奇好笑。
“赔了怎么办?”她问。
F信誓旦旦的:“赢了算你的,赔了算我的。”
栗夏迟疑着再次打预防针:“但是方导,我很非的……我玩游戏抽卡都是大保底。”
F笑得很轻松:“但今天我请客,你稳赢啊,怕什么。”
“也是。”
来都来了,她也没真想走。
“那我进去了。”
“去吧。”
进门前,栗夏搓搓小手,对着这晚澄黄的满月许了愿。踏进彩票店前一秒,她还在念经一样跟F调侃自己的运气:“方导,我一会儿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要赔太惨,你可别哭哈……”
……
这是栗夏头一次,全程语音电话跟人实时分享刮刮乐战况——
“嗐,这张没中。”
“这张……好像也没有。”
“这张……0,哈哈,我没疯。”
“再来再来!”
她右手捏一张小刮板,从上往下轻轻划过,去窥探薄薄一层镀膜下是否触碰到命运的垂青。手起刀落间,左手边很快摞起不少张花花绿绿的“冲动”。
这每一张,都叫人望眼欲穿,抓心挠肝。
F说他的幸运数字是9,栗夏便挑了几张编号为9的。一连刮了三张面值20的中国红,最后中了60。
“白忙活。”
栗夏捏着刮刮乐卡片给脸颊扇风。转头,发现坐在这儿的十几分钟里,身边的人进进出出已经换了两批。
最初的一个顾客,进来后随手从盒子里摸了张喜相逢,包都没放站着刮完,直接中了两百块,喜滋滋地领钱离开了。惹得栗夏在旁边星星眼冒火花,一阵羡慕。
“天啊,这什么神仙运气。”
手机摊在玻璃柜上,栗夏不住地感叹。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加油加油,下一个就是你。”
栗夏目前还是负债,根本没被安慰到。她叹口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许愿对象错了,应该具体一点,她灵光一现问到:“方老师,你欧洲史学的怎么样啊?古希腊有没有什么掌管运气的神?快帮我拜一拜。”
这话一出,坐她身边的两个女孩倒笑了。
栗夏也嘿嘿回以微笑。
她随口玩梗,没想几秒后,F真回应她了。
“我刚刚查了,还真有,幸运女神叫Tyche,你这次许愿记得带她的名字,不然幸运之神听不到。”
栗夏刚刚蔫头耷脑的,这会儿立马又来了精神:“不愧是你!”
“再试试。”F说。
“搞得我还有点紧张。”
许完愿,栗子闭上眼睛摸了一张,卡片轻飘飘的,她揣着心跳激动刮开,紧接着满脸失望。
“……没中,唉,估计幸运女神下班了。”
F被她惹得发笑:“没关系,好东西都留在最后,你再试试。”
“……”
怎么比她还上瘾,栗夏纳闷,顿悟似的问道:“方老师,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国外呆久了自己想玩啊?”
-
不知道是不是否极泰来,这之后,栗夏一连三张都刮出大小不一的奖金。
她激动不已:“真的中奖了诶!”
旁边的两个女孩听到,搬凳子过来挨着她坐,说要蹭蹭她的好运。
栗夏乐乐呵呵地分享经验:“你们刚听到我朋友说的没,幸运女神叫Tyche,许愿就像写信,要有收件人,不然神仙听不到我们的愿望。”
其中一个女孩子看向栗夏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语音通话的界面。
她马上意会过来,“你们这异地恋好甜啊。”
栗夏忙摆手说不是。
对方听完似是心领神会,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这一笑,导致后来的几分钟里,栗夏马上换成听筒模式,强忍住分享欲,减少和F的对话。
运气真的是在一瞬间好起来的——
在第24张,终于刮出今晚最大的中奖金额后,栗夏压制住内心的尖叫,拍拍粘在手心的银灰薄膜,说不玩了,唤老板来结账。
“不玩了?”
始作俑者还在远程操控她。
白炽灯下,栗夏咧开嘴笑,弯月眉挑飞了,理智尚在:“懂不懂见好就收,方老师。”
彩票房老板先仔细算了本金,一共680。栗夏说不清今晚运气是好是坏,因为这半小时下来,她回本高达560。放平时,她没这运气。尽管还是输掉一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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