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绷紧的神情终于微微一动。
“……是么?”他刚毅的长眉再度拧紧了,目光森冷地扫过那道被撕裂的入口,迟疑片刻,“喻铎,让玄甲骑分散,守住猎场周边。”
“……大人?”听令离开的官吏还没起身,那前来传话的侍从却已愕然抬头,不解道,“大人为何不着人进去……”
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被李尧冰冷的目光轻轻扫过,顿时从指尖到舌头都被冻住,剩下的内容一下便卡住了。
“……”若说刚才李尧看他的目光只是忽视,此刻,他的目光却是有如实质的审视,一寸寸将他的灵魂检查了个来回。
“……”侍从的脸上霎时间血色尽褪。
他猝然起身,在周围人的惊呼中便要逃离。行动中,男子掌心有寒光一闪,动作矫捷地向着附近一个文吏打扮的女修扑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李尧抬起了右手。
他那只银色的护手从方才与姚珍珍打斗时便已取下,至今还未戴上,掌心伤口已然止血结痂,手背上一处青黑印戳微微发亮。
“砰”一声,那朝前猛扑的侍从忽然重重扑倒在地,溅起一片沙尘。
他这一摔实在不轻,浑身都因为疼痛而麻木一瞬,下一刻,他低头,看见了自己胸腹上缠绕着的粗壮蛇尾,鳞片碧绿,层层炸起,随着蛇尾绞缠而楔进他的皮肉间。
不过片刻,巨大的蛇怪便已将这人浑身上下剐成了个血葫芦,蛇身上沾满了碎肉与血渍,随着鳞片舒张粼粼闪动。
那侍从的惨叫声被闷在裹紧的蛇身中,倒是人体骨骼被绞碎时的闷响声声不绝,听得周围人一阵面色发白。
李尧神色淡淡地收回了右手,那受他召来的巨蛇顿时化作一道流光消散,留下一具软绵绵的肉|体“啪叽”一声摔在地面上。
那被巨蛇裹紧绞杀的侍从此刻竟然还没完全死去,只是脸颊被挤得变了形,浑身骨骼关节都错了位,躺在嗲上连连抽搐蠕动,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李尧站在他面前,低头俯视着他,眉心蹙起,似乎是在思考。
“嗬……”难得的,那侍从的声带竟然没有被巨蛇绞断,他竟然还能从喉咙间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
“李尧……”侍从的两只眼珠被挤压得从眼眶中爆凸出来,他显然是没有视觉了,只能凭本能向着空气开口,“……我,很好奇……”
“已经……是第二次了,”躺在地上的男子从胸腔中发出古怪的笑声,“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尧并不说话,只是俯身。
“噗呲”一声,他的手掌穿透了那人的心脉,将他彻底变成了一团不会动弹的死肉。
在周围众人噤若寒蝉的视线中,李尧直起了身。
他漫不经心地接过身后一个青衣官吏递来的帕子,擦拭起掌心指间的血污来。
“收拾一下,”那块沾血的帕子被他随手抛掷,落在了地上尸首的脸上,遮住了对方死相凄惨的笑靥,“从即刻起,没有我的指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猎场。”
众人喏喏地应了,转身离去,不再注意那被玄甲骑拖走的侍从尸身。
李尧终于捡起了那只银色的护手,重新将它扣回右手上。
他低着头动作,表情是一贯的冷淡,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那道撕裂开的阵法入口。
他们两个……此刻情况究竟如何?男子眉心蹙起,头一次觉得事态有些棘手。
***
同一时刻,猎场内部。
姚珍珍与燕鸣臻站在倒地的傀儡身前,一时踌躇。
“朱姑娘的身体需要尽快送出猎场,”姚珍珍目光一扫朱明月生机全无的面容,低低地叹了口气,“操纵傀儡之人还未走远,罗玉龙不知踪影……若是万幸,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彼此的倒影。
“我去追,”姚珍珍伸手,苦禅铮鸣一声,被她收归入鞘,“你带她去猎场外找医者……黎金铃应当还在。”
燕鸣臻微微点头。
二人都明白此刻的事态紧急,没有过多絮语,青年抬手,从她发间随手拂过。
“沾上灰尘了……”他低声道,将女子头顶一片燃烧飘落的黑灰碾碎在指尖,随即转过了身,“万事小心。”
朱明月失去生机的身体被一团氤氲的灵光包裹着,缓缓蠕动变化,最终化作了一点流光,被收拢进了他腰间一块饕餮纹直佩中。
两人就此擦肩,向着不同的方向行进。
在他们的背后,烈火中的明月楼终于燃尽了最后一根柴薪,轰隆一声,倒塌在滚滚尘烟中。
***
姚珍珍的目光扫过倒塌的明月楼,那些橙红的妖火失去了凭依的燃料,终于开始逐渐熄灭,留下满地的黑灰残垣。
她的脚步踏过烈火烧过的琉璃碎瓦,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响。
几根未烧完的横木依然燃着摇曳的火焰,映照出女子挺直的步伐……与她脚下摇曳的影子。
“咯啦”,一声突兀的脆响从不远处传来,姚珍珍抬头,瞧见了从那熏黑的红砖墙边,闪过的一抹灰褐衣摆。
——好似是鬼祟的偷窥者终于没能忍住,露出了一个仓促的马脚。
姚珍珍的脚步一顿。
剑锋划过空气的尖锐啸音猝然炸响,那仓皇的窥视者脚步一个趔趄,冰冷的杀意便已掠过他的后心。
明月楼焦黑的残垣中,女子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玄机处的数十玄甲骑没能拦住她的步伐,李尧的掌风也未能追上她的剑刃……这只狼狈逃窜的豹满当然也不能。
男孩的反应很快,或许这些妖兽总是有些异于常人的直觉在身,踩碎那片琉璃瓦的瞬间,他已经察觉到了危险,狂奔逃离的同时,他伸出了异化的前肢,那膨大兽爪趾尖弹出利刃,闪烁寒光的顶端霎时便抵住了自己的脖颈。
“……我们可以比一比,谁的动作快,”他奔逃的脚步就此停滞,一道有些嘶哑的声音从男孩脚下的黑影中传了出来,“我杀了他,只需要一下。”
男孩背后,女子的步伐有如鬼魅,眨眼间便已欺至身后。
姚珍珍的剑尖悬空在他异化的兽爪上方,森冷的剑气在那火红的皮毛上划开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她的眼睫低垂,目光扫过地面上散开的狰狞黑影,忽然轻轻一笑。
“处理人质,我的确不太擅长。”
“所以……你的对手,不是我。”
***
燕鸣臻的步伐快且稳,他的目标明确,行走间有风拂过,衣袂飘飘,自成风雅。
在他的步伐尽头,是一座古朴的门楼牌。
青年清晰而稳定的脚步声中,逐渐掺杂上了另一道杂音。
“哒哒、哒哒……”有一道清脆的脚步声跟在了他的身后,不紧不慢。
燕鸣臻没有回头,他看向前方似乎永远在不远处的那座门楼牌,轻轻叹了口气。
“我本来还在猜,这次来的是应滕手下的哪位心腹……毕竟,要取这凤凰血,他总得派些得力的人来,”青年脚步停了下来,“如此踌躇优柔,原来是你。”
“——‘吊岭鬼’薛方。”
他叹息着回头,抬眼看见身后跟着的那人的身影,瞳孔微微一缩。
少女静静与他对视,湿润的黑色瞳孔中无悲也无喜,宛如一湾平静的冰湖。
燕鸣臻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即使明知此刻所见定为虚假,但他还是感到一丝无法掩藏的愠怒。
这“吊岭鬼”如今所披上的皮囊,正与那姚珍珍的原身一模一样。
他掩在衣袖下的手不由得攥紧了。
青年的指间还带着一点黑色,正是方才从姚珍珍头顶拂过时拂过的那片残灰,此刻正被他眷恋地捻在指尖揉搓着。
“……你倒是很会选皮囊。”他开口说话,语气间不由得带上一丝愤然,牙关紧咬。
“姚珍珍”却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直直地向前一步,歪了歪脑袋,双唇张开。
“咚咚。”她说着,一边抬起右手,做出叩门的动作。
两人此刻只隔着两步的距离,中间空无一物,她却依然做着那个滑稽的敲门动作,嘴里还应和着配上了声音,仿佛在敲打着一座看不见的门扉。
“咚咚。”
“咚咚。”
“……”
燕鸣臻注视着少女呆板的面容,良久,他微微低头,后退了半步。
“……我若不开门,你便不肯解开困阵,是么?”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似乎愈发遥远的门楼,“原琴鹤给你的言灵禁制竟然如今都还在么?……倒浪费我这许多安排,实在是画蛇添足了。”
“朱姑娘的身体实在耽搁不起,薛方,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做出将要开门的姿态。
少女无神的双眸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笑意,她叩门的动作比方才急迫了些,似乎是迫不及待地等着猎物来自投罗网了。
青年伸出了右手,他的手指修长匀称,肌肤白皙,五指并拢时宛如一支莹润的玉笋,只在指尖留着一点黑色的残灰,宛如白璧微瑕。
燕鸣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少女纯黑的瞳孔盯住了他的手指,叩门的动作也同步的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见了青年俯视过来的眼神。
——那是一个充满蔑视与怜悯的眼神。
下一刻,炽烈灵光乍现,伸手的青年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持剑的女人。
姚珍珍一抬眼,看见面前这个抬着手的自己,不禁脑子一空。
但她向来是个动作快过思考的本能派,短暂的失神并不能阻止她手上的动作。
苦禅的剑锋平平扫过,转瞬间便已压至少女的眼前!
无形的门扉被一剑展开,少女素白的面容忽而扭曲着裂开,露出底下一张狰狞的鬼面来。
——“门”开了。
第70章 腹鼓
无形的门扉被一剑斩开,少女素白的面容忽而扭曲着裂开,露出底下一张狰狞的鬼面来。
——“门”开了。
“门”外守候多时的恶鬼立刻撕开了伪装的皮囊,少女素白的面容从中裂开,藏在底下的薛方豁然睁眼,纯黑瞳孔中映照出一道森冷的银光。
迎着姚珍珍雪亮的剑锋,吊岭鬼苍白的面孔上却并未有丝毫畏惧。他猛然张大了嘴,从喉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
他凄厉的吼声显然并非因为恐惧,那声浪有如实质般层层扩散,“嗡”的一声,姚珍珍递出的一剑竟然被音浪所震,剑尖一下倾斜——
“轰隆”一声,是女子手中灵剑扑了个空,凌冽剑气与目标错身而过,顿时将砖石地面劈开了一道深深沟壑。
碎石飞溅,烟尘四起,遮住了少女娇小的身形。
“嗯?”姚珍珍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疑惑的单音。
她与燕鸣臻的忽然换位是阵法的作用,但她倒确实没料到一过来,首先遇上的对手,会是另一个“自己”。
好在只是稍加思索,她便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我见过……我听说过你,薛方,”姚珍珍一边开口,一边忽然收回了握住剑柄的右手,脚下步法运转,姿态轻盈地后退半步,险险避过一道从她鼻尖划过的阴冷戾风,“……千面变化,百相随心,便是仙门百家,也少有如此诡谲秘法。”
吊岭鬼惨白的面孔上裂开一个笑容。
他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而嘶哑。
“……白姑娘,谬赞了,”他浑身的骨骼随着动作一阵劈啪作响,肌肉隆起,几句话间,吊岭鬼的身体已从那个娇小的少女变回了原本瘦高男性的形态,“但你说的很好……仙门百家,呵呵……”
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一边向前一步。
“看在这句话的份上,我会……给你留个全尸的。”
男子的右手五指紧握,掌心攥着一根驯兽用的响鞭,鞭身不知是何材质织就,通体泛着油亮的深褐色,鞭尾分叉,拖在地面上,随着他行走的动作而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踱步的姿态随意,仿佛此刻两人不是在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老友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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