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手控制住那团蛊血,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指尖灵光熠熠,一个旋转纠缠的复杂纹路随之从女子的眉心亮起,有如树木舒展枝叶般,很快生长到面庞与脖颈处,宛如一个形态诡谲的纹身。
若有体质异常如黎金铃一般的人在此,就能看见随着阵纹亮起,吊岭鬼尚未堕入轮回的魂灵尖啸着被那镌刻在女子身上的阵纹旋涡所吸引,最终一点点被吞噬殆尽。
这个曾经名噪一方的大魔头就此逝去,魂飞魄散,无声无息。
无人听到他临死的哀鸣,除了始作俑者的凶手本人。
而白郁湄……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餍足的神情。
脚下躺着一具死状不算安详的尸身,她的指尖还沾着粘稠的血迹,但女子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心情愉悦的跨过脚下尸体,弯腰捡起了落在地面的那柄灵剑。
女子双手捧着剑,姿态生疏地试图将它插回鞘中。
“……你最好提前想出一个合适的说辞,”有人在她的身后开口,语调平平,“如果你还想在她面前保住你这张伪善的皮囊的话。”
燕鸣臻从两间房屋中间的窄巷中走出,被墙壁分隔的光影落在他无暇的面孔上,切割出一条完美的轮廓线条。
青年身后,浑身火红皮毛的豹满乖顺的走在他的影子里,五条长尾怯懦的缩起垂下。褐衣的男孩正趴在豹满的背后,双目紧闭,神色安详地陷入深眠中。
——那只能够附身的豹满显然已经解除了对男孩的控制,此刻跟在燕鸣臻身后,乖顺得像是条体型偏大的猫咪。
白郁湄身上闪烁的阵纹倏忽间熄灭隐匿,慵懒餍足的姿态顿时一收。
“……伪善?”女子好像听到了某种荒谬的笑话,长眉顺势高高挑起,目露嘲讽地看向正缓步向她走来的青年,“三殿下,这个词,难道不是用来形容你自己的么?”
“你是如何利用你那张皮囊,如何甜言蜜语地哄骗姐姐倾心于你,又是如何巧言令色……”
白郁湄满怀恶意的嘲讽还没说完,就被青年的一声轻笑打断了。
“是,她倾心于我,”他喃喃重复白郁湄的话语,白皙的面庞上竟然就此浮现出一层陶醉的薄红,“即使是因为外表……那又如何?”
“只要她喜欢,这副皮囊便不算白费……”
青年似乎颇为自得,下巴昂起,酡颜含笑,容光一时盛极,让人不敢直视。
若此刻主导身体的还是姚珍珍,定然是要被眼前美色迷得晕头转向,不知天地几何的。
只可惜如今身体的主人是白郁湄。
顺从本能的,她侧头,目光避开了眼前之人的面孔。
“姐姐若是知道你这张画皮底下的一颗黑心……”
“她当然不会知道,”燕鸣臻冷声打断了她的话,“就像她不会知道,看上去柔弱可欺的白氏孤女……”
他伸出手,搭上了白郁湄的肩膀,目光冷冷地看着对方骤然色变的面孔。
“……实际上是个深藏不露、居心叵测的魂修的。”
两人对视片刻,白郁湄嘴唇颤抖几下,眸光湛湛如水。
“我并非居心叵测……只是……”
“嘘——”燕鸣臻将食指竖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白姑娘,珍珍看不透,那是因为她并不在意你。”
他扯起嘴角,笑了一声,似乎是为女子骤然失色的神情而愉悦。
“我和她不同,你、”他手指在白郁湄眉心一点,耀眼灵光随之绽放在他的指尖,“你们……所有出现在她身边的人,你们的底细,我都清楚……”
“白郁湄,我知道你皮下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捂好你的人皮,在她厌倦之前,别被发现了。”
“……三殿下,这话,同样送还给你。”
白郁湄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的面孔,不甘地开口道。
在逐渐闪烁的灵光中,她终于合上了眼,再次将灵魂沉入内府深处。
燕鸣臻上前一步,伸手揽住了她软倒的身体,将另一手横过女子的腿弯,一个用力,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
***
姚珍珍再次睁开眼,入目所见是莹润白皙的肌肤,脖颈修长如鹤,勾勒出一段令人心悸的曲线。
她顺着曲线向上望去,看见了燕鸣臻垂下的目光。
青年低头凝视她的面容,眸光深深如海,要将她溺毙其中。
“你醒了。”他开口说话,声音从头顶落下,也通过她靠着的温热胸膛的轻微震动中传来。
第72章 招魂
“你醒了。”
姚珍珍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
耳边传来的是平稳的心跳声,围绕她的是熟悉的气息,一切都给她带来安心的讯息。
但姚珍珍却只感受到了几分茫然。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听到鼓声的那一刻,时间在她的闭眼睁眼的过程中无声流逝,而她无知无觉,张开手指,抓住的只是虚无。
姚珍珍伸出了手——
“珍珍?”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燕鸣臻的脚步微微停顿,他低下头,似乎是想要确认一下怀中女子的状态。
他的面容掩盖在逆光的阴影里,只有含情的眼睛依然是明亮的。
姚珍珍的手指向上,似乎是想要抚摸他的脸庞。
青年的眉眼弯了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接着说些什么——
姚珍珍的手指触摸到了他光洁白皙的肌肤,然后双指合拢,捏住了他脸颊的侧面,用力拧了一下。
“……”燕鸣臻的眉尖因为疼痛而生理性地抽搐了一下。
“……看起来不是做梦,”始作俑者毫无愧疚地松开手,喃喃自语道,“薛方死了吗?”
不等燕鸣臻回答,她便挣扎着站了起来,只上半身依然靠在他的身前,单手搂住了对方的脖颈,同时自顾自地偏了偏头,将脸颊埋进青年胸前柔软的布料中。
“我好像问了个蠢问题,”她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伴随着令人心痒的轻微震动,“他伤成那样,肯定是活不下来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燕鸣臻一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空出的左手在女子的后脑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附身的豹满已经被我收服,被附身的孩子受了些伤,但是性命无碍,”他的手指滑进女子的发间,将她束起的发髻轻轻梳开,指尖抵住头皮,力度适中的摩挲揉按,舒缓的灵力顺着指尖不断涌入,“薛方死了,锁住猎场的阵眼落在他体内的人皮鼓上,如今阵法已破,李尧应当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白梅花钗顺着散开的发髻滑落,叮一声落地。
青年语速不紧不慢,声调舒缓的为姚珍珍讲解着如今的情况。
“罗玉龙……”姚珍珍忽然念出一个名字,迟疑半响,低声问道,“你有见到他吗?”
她的语调低沉,显然是已经有了最坏的预感,但还是不死心地开口,期望着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燕鸣臻只是沉默。
有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两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站了一会儿,姚珍珍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那不是你的错,”燕鸣臻从她未尽的话语中听出了她情绪的低落,开口劝慰道,“珍珍,你不用将他当成你的责任。”
姚珍珍却只是更深的将头颅迈进他的怀中,似乎想要借着对方身上馥郁的冷水香气息来麻痹自己隐隐钝痛的神经。
她想起许多个这样钝痛的时刻,罗玉龙的死亡、朱明月的失心、岳婉容的崩溃……还有喻勉之最后的诅咒。
那些无能为力的遗憾与失落,成为了她背上沉重的枷锁,层层累加,使得姚珍珍的步伐越来越缓慢,不敢再行差踏错一次……可死亡还是如影随形。
“可是,如果我更快一些……或者,如果我更强一些,”她的手指缓缓收拢,揪住了燕鸣臻的衣襟,任由那些繁复绣纹从指节间摩挲而过,“我可以……或许,我还来得及……”
她喃喃的呓语很快被打断了。
青年忽然躬下身,强行将埋在他胸前的女子拉开,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
白郁湄的容貌是一贯的婉约柔美,眉如远黛,眸含秋水……是平和的、柔弱的、毫无攻击性的美,叫人一见便心生怜惜。
只是当姚珍珍占据身体的主导意识时,几乎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容貌,她像是太阳——人们总是不自觉地追逐日光,但很少有人能去直视烈日的光辉。
唯有此刻……也仅有此刻,岁有阴晴圆缺,战无不胜的太阳也会觉得疲乏,云雾朦胧,将日光沉沉遮蔽,露出底下虚弱的余晖。
燕鸣臻捧住她的头颅,直直望向对方氤氲着雨雾、失神的眼睛。
“那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穿过了淅沥的潮雾,坚定地传进了她的耳中,“生死有命,珍珍,你救不了所有人。”
“珍珍,听我说……你永远不必为了他人而责备自己……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姚珍珍垂下头,在地面血泊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软弱的姿态——女子的脸色惨白,长发披散在颊边,失魂落魄至极。
但即使如此,倒影中的她依然是很美的,无论是细腻的肌肤,还是形状优美的嘴唇,抑或是那双纵然失神依然动人的眼睛……
像是一朵被雨水打湿了,因此显得蔫哒哒的花。
……那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姚珍珍身上的形貌。
姚珍珍一下清醒了过来。
她低垂的眼睫猛然抬起,正正与青年毫不掩饰的目光对上。
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燕鸣臻形状完美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她的面孔,澄澈的瞳孔宛如一面纯黑的镜子,全心全意地映照出姚珍珍此刻的样子。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姚珍珍的肩膀猛然耸动了一下,她抬起手,挣脱开了对方揽住自己脸颊的手臂,向后退了半步。
“……我失态了,”她伸手,将散开的发髻重新收拢,“我们走吧。”
燕鸣臻弯下腰,捡起那支沾血的白梅玉钗,施了一个简单的术法让它重新变得洁白如雪,然后将它递还给了姚珍珍。
“珍珍,我不是在安慰你,”他们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一触即分,“我所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姚珍珍豁然抬头。
女子的嘴唇抿紧了,眉心蹙起——那是一个不赞同的表情。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半响,互相无法妥协,也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对方,最终,他们几乎是同时错开了目光。
“我们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朝着代表着出口的那座门楼走去。
***
储存着朱明月身体的法器被取了出来。
少女失去生机的惨白面容重新出现在人前,她胸口狰狞的贯穿血洞让周围站着的几位巫医都忍不住后退半步,脸上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情。
“这……”
“这还能救吗?”
“回天乏术啊……”
“除非是蒋明玉再世……”
他们低低的私语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姚珍珍的耳中。
她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另一边站着的燕鸣臻点了点头。
一只长形的玉匣被取出,露出里面一层焦黑的残灰——那是朱明月被妖火焚烧过的心。
一直坐在李尧身边,仿佛入定一般安静的黎金铃猛然抬起了头。
少年睁大了一双白瞳,猛然从圈椅中站了起来,缀在他衣袍上的配饰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那是什么?”他开口询问,顿时一切嘈杂的声响都停了下来,所有人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向这位司药的方向,就连站在他身边的李尧都侧过了头,目光向下,望着少年发顶的金饰。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惑,巫医们不理解他的问题,而知道答案的两人……
姚珍珍侧过了头。
燕鸣臻只是将玉匣倾斜,那些残灰随之聚拢成一小撮,从匣子的一角流散下来。
宛如有生命一般,这些焦黑的残灰顺着青年的动作落进了少女的心口,一丝也未曾遗漏。
“去准备魂幡和潮台!”黎金铃豁然起身,长袖一甩,便要上前,“她的魂魄还未散去!”
“可是她已身死,即使魂魄未散,也不能回到尸身中……”梳着灵蛇髻的女修愕然开口。
人死则魂离,或因执念,魂魄一时流连不入轮回,可肉身已死,即便将魂魄召回身体,那也只是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罢了。
她的疑惑也正是在场许多其他人的疑惑,几个医者不由得随之点了点头。
“睁开你的眼睛,仔细看看,”黎金铃猛然扭头,纯白眼瞳扫过巫医的脸颊,冷声道,“她还没有死呢。”
女医豁然扭头。
少女惨白的面容依然平静,她的双目紧闭,无知无觉,胸前一个巨大的血洞依然……!
“去准备魂幡!”她当即扭头去寻自己的侍从,手中夹着的长长烟斗因为大力甩动而打中了身边另外一个医修的衣摆,在那雪白的布料上烧出了一个熏黑的孔洞。
不过此刻没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在场的都是经验丰富的医者,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那些残灰倾倒进少女胸前的伤口后,那些仿佛早已僵死的肌肉违反常理地重新变得柔软起来,断裂的骨骼颤抖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再生——就像是奇迹般的时光回溯。
一阵兵荒马乱地动静过后,巫医们带来了招魂所需的魂幡与蘸台,几个侍从合力将少女的尸身——此刻或许已经不该称之为尸身了,少女心口的伤口在短短时间里竟然已接近愈合,只留下了一道手掌长的血口,撕裂的肌肤下,血肉正滋滋蠕动着生长。
他们将朱明月的身体摆上蘸台,姿容妩媚的女巫医从发髻中取出长长的竹钗,就着另一个医者捧来的石臼中的深褐色液体,开始在蘸台下方绘制招魂术法的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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