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三天前就追踪到了他的身影,在他身后远远跟了一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击杀多位结丹期强者的过程中不断负伤,穷途末路,直到他临死才出手。
连淮。
崔莹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伸手去拂他额前凌落的发丝,目光中透出的浓郁情愫,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们有多么情深。
你看,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都还是会落到我手里的。
碎发从她手中滑落,崔莹松开手。
没想到,连淮最终会选择死在永夜之地。不过倒正好省了她回紫金阁的路。
“把他带回去,用最快的速度让他醒过来。”崔莹直起身子,嫣然一笑。
“是。”叶青应道。
……
紫金阁里。
兵器堂。
青云剑被锁在了一个铁笼里面,丢弃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她会杀了主人吗?”剑灵稚嫩的声音因为害怕而微微发颤。
[就算主人不杀连公子,恐怕他也活不长了,他受伤太重,连内丹都有了裂痕。]
凤石平静地用红烟凝聚成字。
“主人连续杀了十一个结丹期甚至以上的外境土匪,受伤能不重吗?”青云剑声音激动,甚至带着隐隐的哭腔,“求你劝劝天女大人不要趁机杀了主人,主人这么做全都是为了……”
[什么是外境土匪?]凤石问。
青云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闭声,无论如何都不再说话了。
[主人给我的任务是看住你,你的情绪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波动,以免给主人添麻烦。]
剑灵在周围加强的威压下,只能止住哭声。
[不过,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连公子去世?你是神器,就算主人去世,你也会继续存在,寻找新的主人。]
青云剑不敢说话。它怎么能告诉凤石,这是因为连淮在它身上下了结界,一旦他去世,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崔莹能握住它了。
连淮选择死在永夜之地,就是为了在死后把剑留给她。
可是它不敢让崔莹当它的主人,假如她发现了之前连淮握住剑柄的事其实是它故意做的手脚……
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希望主人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它不断在心中祈祷,然而越想越觉得慌乱。
————
铁门开动的声音响起,在四下里回响,阴暗潮湿,如水珠滴落。
崔莹步步走近,将夜明珠放在床头。
柔光的照耀下恍惚间竟让人误以为这里是一片狭小安静的天地。
崔莹在塌边坐了下来,凝视着榻上的男人。
他那张往日里俊逸夺目的脸庞,此刻显得如此苍白,他双眼微闭,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于眼上,安静又脆弱,再也没有了抵抗的能力。
仿佛一颗璀璨的辰星忽然坠落于她后院的池塘,可以任她摆布。
崔莹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凝视他。他这样闭上眼睛,毫无防备地展露在她眼前的时候,平日里那种温柔疏离的感觉忽然散了,他仿佛离她近了很多,触手可及。
原来他也会受伤。
她看着这张俊逸如谪仙,完美无缺的脸庞,忽然想伸手触碰一下。
她的指尖慢慢接近他的脸庞,几乎就要触到他宛如白玉般的肌肤。
就在这时,连淮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崔莹怔了一下。
——但是指尖顺着惯性已触上了他的脸庞。
连淮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有些茫然。
崔莹见到他如此模样,反而没有半点心虚了,甚至唇角微扬,理直气壮。他反正落在了她手里。
想到这里,她再不犹豫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
连淮:“……”
看到他蓦然之间瞪大的眼睛,崔莹自从回到紫金阁以后就没有变化过的心情,竟难得的有些好。
“你醒了?”她有些懒散地眨了一下眼睛,嫣然一笑。
“莹莹。”连淮的呼吸似乎有几分急促,像在辨认眼前是不是幻境。
听到这个称呼,崔莹心中陡然之间一冷,忽然挨近,俯身到他耳畔说道:“淮哥哥,你清醒一点,你还没有死。”
“因为你要一点一点……”
她唇角微扬,声音温柔似水。
“死在我手里的。”
第36章
连淮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随着崔莹直起身子,他的视线聚焦在潮湿而低矮的天花板上,感受到四周无边暗沉。
他猛然间侧过头,看见自己手上带着的镣铐,和与其相接的拖在地上的铁链,一路连到床板。
没有窗户的死室,一扇又长又窄的铁门,灰暗的光线笼罩着铁栏和墙壁,勾勒出铁链的狭长,如同鬼影。
阴森,冷暗,压抑。
一切都在朦朦胧胧的暗影里滋长,显得可怖而死气沉沉。
这是地牢里的囚室。
而他被关在这里,手脚全被束缚住。
“怎么,觉得害怕吗?”崔莹笑意盈盈地问道,语气天真无辜,好似真的很想知道他的答案。
连淮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闭了闭眼重又睁开,声音微哑,“是我对不起你。”
他发了两天高烧,也已然很久没有喝水,因此多说几个字时,声音便显得沙哑暗沉,像深潭下的水波。
“淮哥哥这样我可要心疼了,要喝点水吗?”崔莹温柔地笑道,从怀里掏出水囊,伸手拧开瓶口,状似喂他。
可是她既不伸手托他的后颈,也不将瓶口喂到他的唇边,而是就这么很随意地倾倒下来。
水顺着连淮的唇和脸颊流淌下来,浸湿了他的衣领。但是崔莹仍未停手,于是转瞬之间就打湿了他大片的衣襟,都湿润地贴敷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胸膛和肩颈的轮廓,让人不自觉地晃了一下神。
连淮闭了闭眼,不受控制地轻咳起来。
“是不是很凉?”崔莹笑了。
现在是冬天,这壶里的水放了这么久,早已没了温度。
崔莹从塌边站起,垂眸凝视着连淮的脸庞,他的唇色因为这大片冰凉的水而显得更加苍白。
“想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吗?”崔莹声音温柔,带着某种蛊惑,“你求我。”
连淮垂眸看向别处,她却伸手轻轻抚住他的脸庞,然后弯下腰挨近他,直到两人离得呼吸相闻才停下。
“求我。”她的语音微微上扬,似玩笑挑逗,一双眼眸清澈娇媚,波光潋滟,带着不尽的诱惑。
连淮不受控制地坠入了她的眼眸中,溺于其中,心跳微微加快。再见她的欢喜,竟让他一瞬间感到心情激荡,仿佛此时此刻百死而无悔。
“莹莹!”恰在此时,连淮感觉到她眉心似乎有一闪而过的魔气,忽然之间回过神,急道,“你入魔了?”
他声音中带着克制不住的心疼,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却牵动了镣铐声响,这才想起他已然动弹不得。
“怎么会?”他凝视着她的眼眸水润而深邃,这一刹,他再也没有时间掩饰目光中的情意,“怎么会堕魔呢,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崔莹垂下眼眸,避开了他的目光,伸手搭在他双手间的镣铐上,指尖轻轻点着铁锁。
“堕魔了又怎样,”她半伏在榻边,轻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关心我了?是怕我杀了你吗?”
时隔一月有余,那日密室的场景再度清晰地浮现在连淮脑中,他心中痛极,几乎无法呼吸。
“对不起。”他大病未愈,情绪激动时便显出轻轻的喘息,他低声却坚定道,“是我错了。”
崔莹怔了一瞬,她从未想到会从连淮口中听到这四个字。
“我原本以为,你更想让他在你最关键的时刻陪在你身边。”连淮痛苦地闭上眼,“但我后悔了。”
“因为你知道了云少川此人一点也不可靠?”崔莹问道。
“不,”连淮停下一阵微喘,坚定地轻声道,“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放手。也许他是你想要的人,也许那是你的愿望,可是你不应该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不管因为什么。我不会将你放给别人了。”
可惜,他明白得晚了一步,现在的他已命不久矣,再也陪不了她多久。
崔莹没有立刻说话,有一瞬间她甚至想逃避他的注视,仿佛承受不住这么纯粹的感情。但那都是转瞬即逝的感觉,她如今再也不会对他动容了。
她恨他。
“淮哥哥待我真好。”片刻之后,崔莹柔声笑道,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额头,“好悬这话是现在说的,若是再过片刻说,我该怀疑你是不是发烧说的昏话了。”
她冰凉的指尖引起他身上一阵颤栗,与微烫的肌肤相亲,宛如触电一般。
“不过嘛,你若再烧上一天一夜,这性命恐怕就要没了。”
连淮垂下眼眸,他神色虚弱,声音却依旧温柔:“若这样能让姑娘心里好受一些,我受这些也好。”
崔莹闻言从怀中掏出一方白净的手帕,温柔地为他擦拭身上的水泽,目光却暗沉而寒凉,没有半分温柔可言。
“那怎么行,你想就这样解我心头之恨吗?”
连淮感觉到她的手隔着素帕拂过他的脸庞,脖颈,在他领口处停顿,不自觉地微微闭眼。
然而当四周陷入黑暗之后,他的感官被反而更加清晰,隐隐感到帕上属于她的气息,那种少女清净的甜香围绕着他,似乎在一点点攻陷他的心魂,让他觉得比被冷水浇淋还折磨百倍。
“姑娘不必……”他刚要开口,却被崔莹的话打断了。
“淮哥哥,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和你开玩笑的,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崔莹手上的动作轻巧仔细,片刻后便帮他擦净了水泽,她的手心覆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他衣襟的湿润和其下跳动的心脏,“我可不舍得让你死得如此之快。”
连淮睁开眼睛,轻叹道:“姑娘放在我心口的手上已经燃起了重火吧。”他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温雅,含着淡淡的笑意,听不出半分怨恨。
崔莹被他揭穿,不恼反嗔道:“你就这么想我?可太冤枉人了。”
她的声音显得十足委屈,目光中透出纯真和无辜,仿佛伤心得很。
连淮怔了一怔。
下一刻,他便感到心口处暖洋洋的,干燥温暖的感觉从崔莹掌心处蔓延开,温热的火焰没有半分刺伤,却逐渐烘干了衣服。
她的手隔着无形的暖流抚过他衣服上被打湿的部分,让他全身微僵,似乎都能感觉到这纤纤素手的暖意游走。
火焰收住。
崔莹从榻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你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恢复。”
她随手向后甩出一道火焰,烧在了铁门上面,发出吱吱声响。
脚步声响,门外立刻出现了几位紫金阁的弟子,为的叶青俯首道:“大人有何吩咐。”
“把地牢里的十八般极刑全都拿上来,让我的贵客挑一挑想要先试哪种。”
“是。”
几道玄衣身影规整有素地将东西搬了进来,一个接着一个,不过片刻,地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
涂着蚀骨毒药的微而险的暗钉,带着钩刺的鞭锤一类,用来烫烂皮肤的铁烙,还有大型铁具……
“麒麟神君,请选吧。”
廓外朦胧的光影侧照着崔莹脸庞柔美的轮廓,让她显得越发神秘而阴晴不定。
前一刻还温柔地为他拭衣,转瞬就忽然变得冷酷至极,仿佛将人搁置在云间跌荡。
崔莹看着连淮,不由得传音入密,问道:“叶青,你确定他的伤没有触及脏腑吗?”
“理当如此,神君伤在内丹,不在脏腑。”
“那他……”崔莹想起自己用火烤干连淮的衣服时,触到他胸膛感受到的心跳,“他之前的心跳怎么会比常人快许多?”
叶青沉默了一下,这种情况理当不会发生,于是试探性的问道:“也许是大人对他做了些什么,让他心跳加……”
正在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了这这种可能性证明了什么不一样的微妙之事,一种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事,危险的直觉让他连忙闭嘴。
崔莹没有再理会,而是看向连淮。
只见他单手撑着床板,慢慢坐起,白衣在这寒冷的地室里显得有些单薄。
冰冷的铁器在他面前摆了一地。掌管地牢的狱卒分列两排,包围了这个狭小的囚室。
“神君意下如何?”崔莹道。
连淮逐一看过去,每一样都是他所识的至毒至恶之物,能让人痛不欲生,随着目光所及,他渐渐心痛的说不出话。
他想起这是紫金阁的地牢,崔莹待了五年的地方。
在这五年里,真不知道她……
“听凭姑娘。”连淮轻声道。紫金阁的人对待崔莹时,绝没有半点宽厚,他们一定将最苦难的都用在她身上了,而他又有什么资格选择。
“是吗?”崔莹走近他身旁,随即转过身与他一起面对这些刑具,“但若不是你亲自挑的,用在你身上恐怕也不有趣。”
“蚀骨销魂钉,藤鞭,血滴子,你选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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