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道:“陈夫人,我此番是转世投胎,中途绝不可能上界,那日的场景诸位都已然见到了,也可以为我做个见证。只可恨我那十六姐姐,明面上奉母亲之命附身下界来助我,暗地里却在偷偷做这种事情。”
十六脸色发白,开口狡辩道:“这,我……”
“难道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也下界了?”崔莹道。
她这一句话点醒了八公主,分明她也受母亲之托和十六一起完成此事,可是如今既然十七妹妹直接点名了十六顶锅,她当然不会傻到自己跳出来承认。何况她之前受到十六宫主坑害,怀恨在心,此时竟然也乐得看十六倒霉。
十六宫主急得额上冒汗,她转向八公主正要愤怒地说话,却发现自己张不了嘴了,往法术来处看去,发出禁言术的竟然是母亲李婉婉。
她顿时惊得浑身冷汗,眼中直愣愣的,心里无比绝望。
她知道,母亲这是为了在众人面前保全合欢宗的颜面,不让她们相互推诿,丑态百出,所以宁愿牺牲自己顶锅。
而且自己顶的可不只是八宫主的锅,此事的幕后推手正是母亲,因此现在牺牲她一个,就可以保下两个,母亲自然愿意。
“此事着实是对不住夫人,”崔莹致歉道,“不过,我想十六姐姐也不是个坏心的,只是误入了歧途,她如今知道错了,也会愿意将十六宫中的一切神兵宝器都归属陈家,以表歉意。我也正好趁此机会,将十六姐姐接到永夜宫中照看,让她能安安心心闭门思过,为陈家吃斋祈福,聊以谢罪,别被那些歪心眼的人带偏了,夫人您看这样如何?”
十六宫主听闻此言,早就激动得背过了气去,其他几位宫主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就是变相将她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全都送人,还要将她软禁起来……十六宫主也就算从此废了。
陈夫人听到崔莹如此说,怎能不知道她这是借刀杀人,心中暗恨崔莹的手段,然而她没道理不要这致歉,立刻说道:“合欢宗说话一言九鼎,可不能出尔反尔。”
说罢,她目光悠闲地扫了合欢宗宗主李婉婉一眼。她知道他心中不愿意如此大出血,因此才抢着说话。
李婉婉原本想要开口圆场,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却被她抢了先机说出那样一段,就再也无话可说了,只能自己恨的牙痒痒。
“纵是这样,贵宗宗主趁着我们停战谈判之时,用下作的手段偷挖盐湖里的宝物,此事又该怎么说?”陈夫人又道。
李婉婉这回学了聪明,抢先说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那是湖边居民们自愿挖宝,自愿送到我们宗门来的,谈何下作?”
她又转而对众人说道:“合欢宗修的就是诱惑之术,倘若连这个也要被称为下作手段,不如直说要将整个合欢宗打入为邪道好!善乐阁与合欢宗素有恩怨,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却不想如今陈夫人得了化神期仙君为长子,就变得如此跋扈,要将合欢宗彻底打为异类。”
她的声音甜美婉转,自带蛊惑,每说一个字就叫堂内众人听的心猿意马,早不知不觉没了理智,偏信于她。
陈夫人早知道她一开口说话就是这样的效果,心中冷笑,指尖轻轻拨动几下琴弦,清朗的音乐传遍了厅堂,让众人猛然间如梦中惊醒。
“我倒是不知道,诱惑人不分昼夜的挖宝,累死在湖边,这也算是正道的行径?”陈夫人问道。
李婉婉做出无辜的表情,摇头叹息:“陈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合欢宗的法术只是勾起人自身的欲望而已,至于有些人日夜不息,那是因为他们的欲望太重,可怨不得我们啊。”
“可那些壮年男子有年迈父母需要赡养,有些还有儿女需要抚养,他们平白无故遭受亲人之死,甚至都没有能力办理丧葬之事,这也可以说是怨不得你们吗?”陈夫人正色说道,言语中隐隐有了怒意。
“人各有命数,陈夫人修了这么久的道法,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李婉婉说道,“何况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受连累也是命数所在,莫非你陈家有叫人起死回生之法?”
崔莹听她二人你来我往地明争暗斗,悠闲地将手中半杯茶吃完,然后才开口道:“如今在我的宴席上,还请陈夫人给我一个面子,稍安勿躁,也听我说两句。”
陈夫人听她开口,将原本要对李婉婉说的话收了回去,转而说道:“好,那依十七宫主看,难道合欢宗的做法半点错处也没有吗?”
崔莹淡淡一笑,随即正色说道:“母亲所做确实有失妥当,我回上仙界后听闻此事,也着实痛心。”
这前半句话说下来,堂内顿时一片安静。众人早就知道李婉婉和小女儿感情不好,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十七宫主竟然真的敢公然忤逆她。
李婉婉的脸色也有微妙的变化,然而下一刻,这份微妙就变成惊涛骇浪了。
只听崔莹接着说道:“因此当我知晓此事之后,就立刻安排十七宫的人给每位过劳致死的男子的人家发放银两,并为他们准备丧葬所需的物品,让他们有能力安排后事。现如今,大部分人家都已将逝者体面地葬入湖底了,也算是安了心。”
众人听闻此言,脸色各自变化,现出了有好戏可看的笑意。
李婉婉和陈夫人则笑不出来了。
“你这是何意?”李婉婉声音微颤地问道,在宴席上接二连三地吃瘪,终于让她有些按捺不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先与我商量一声?如今犯下这样大的错。”
崔莹却惊讶道:“我犯下了什么错?”
李婉婉见到她如此模样,气得心尖发颤,却又无能为力,强行压抑着道:“那盐湖有过滤杂质,隔绝水里水外之效,因此湖底藏的宝物是天地自然最干净的精华所在。然而现在,这么多人的尸首被投入湖底,那些宝物就要被感染,从此成为一堆废品了!”
合欢宗和陈家往来谈判,所为的正是那些宝物,可谁曾想到那些宝物竟然在悄无声息间全部毁于一旦了。
然而,面对这样的指责,崔莹非但不怒,反而甜甜地笑了起来。“谁说要成为废品了?”
她笑得越发天真温柔。“我从小世界带回来了一件法宝,可以吸收世上的怨气,我只需施展法术,将那些宝物上面的怨气吸收了,这些东西不就如同从前一样了吗?”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陈夫人,李婉婉终于都在同一时刻恍然大悟,什么都明白了。
如今既然只有她有吸纳怨气的法宝,这些东西也就必须经过她手才能分配了。
她从来没想过怎么在谈判中向李婉婉和陈夫人两边讨利,她要的是把盐湖的全部都收入自己的掌控。
从最开始她同意将陈夫人请入宴会起,她就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先是借用两家矛盾铲除异己,然后再亮出底牌,坐收渔翁之利。
陈夫人看见李婉婉脸色难看,心里无端爽快起来。她和崔莹原本就是仇人,而李婉婉可是崔莹的生母啊,却也落得和她一样的对待,可见比她凄惨多了。
不过当她从短暂的喜悦中移开注意力面对眼前的局势时,却又一筹莫展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眼看着就要将湖里的宝物拱手让人,再无办法了。
陈夫人知道十七宫主的性格,这事既然已经让她占了上风,在接下去的谈判中,她又怎么可能会失误呢?她们在此事上恐怕就要一败涂地了,甚至连谈判的话语权都没有。
却在此时,灵波的光华浮动,有人收剑落地,在厅堂门口站定,向大堂中央缓步而来。
只见他白衣飒然,身姿清逸,举步之间皎若流星映夜,说不出的圣洁高邈,又如同高岭雪莲迎着冬阳绽放,蒙上一层柔光暖意,仿佛温柔可亲,却又带着无法打破的疏离感。
他眉目清冷,银发披散,自有一种无人可攀的冷光玉晕,让人恍惚间以为身在梦中,才能见到如此倾世绝俗的仙人之姿。
崔莹的心脏猛然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怎么会来?
今日席间,她分明确认过陈家参宴的人里并没有连淮……他此时忽然出现,是想做什么?难道他不想再与她默契地相互回避,把凡间往事一笔勾销了吗?
他若有所感,抬眸看时,恰与正中高座上的她目光相对。
两人的目光穿越过整座热闹的大堂和席间的宾客,就这么隔空相望,相顾无言。
“这是陈夫人的长子连淮吗?真是气质超卓,叫人见过一眼就再难忘记。”
“这样的人物,倘若从小生长在上仙界,真不知如今会有怎样的成就。”
众人不自觉地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连淮身上,低声感叹,然而没过片刻就安静下来。
他们望了望高座上的崔莹,又看向这位晚到的来客,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过于微妙,却又仿佛合情合理。
陈家和合欢宗本来就是仇敌,他们二人又是两家中最杰出的小辈,见面时自然别有一番微妙了。
只有陈夫人在见到连淮的时候,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忧,之前因为盐湖的事而显得焦灼无比的心,如今也分出一半来放在他的所作所为上了。
众人安静的瞩目之中,只见连淮已向崔莹坐前走去,到她面前时行了一礼。
“我听闻十七宫主在此宴请宾客,特来送上一份贺礼,还望宫主笑纳。”
连淮说着,在掌心摊开一件晶莹剔透的饰品。
崔莹闻言依旧觉得有些莫名,然而她低头去看,见到那饰品里隐隐浮动的灵波之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那里面是已经被净化的贪欲和怨气,被超度后混沌成最初模样的气息里还带着盐晶湖特有的咸色湿润之气,正来自那些湖里安葬的尸体。
——那些能够污浊宝物的怨气已经被他进化了!
倘若连淮当即把这个消息说出来,那么局势立刻就会变化,她再也没有能力掌控盐湖了,宝物的定夺权也要重新流失,几方争夺。
好在,他没有那样做,而是只告诉了她一人。
崔莹见到这礼物,心中早已转过了千万种念头,随即嫣然一笑说道:“多谢了。既然公子如此有礼,我也该有所表示。”
“盐晶湖的事,十七宫与公子可以再谈一谈,多让几分也无妨,谁让我与公子投缘呢。”
陈夫人,李婉婉和一众合欢宗弟子听的这话都差点惊掉了下巴。这么多年来,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崔莹说出这种话。尤其是投缘……可从没有谁投过她的缘,除了杀缘。
陈夫人在突如其来的惊喜过后,又有些担心,她知道连淮虽然处事能力极佳,但自从他飞升上界之后,仿佛冷了心一般,一直神色淡淡,心如止水,说自己只心修道,若非必要不问其余之事,因此肯定会拒绝亲自谈判这么麻烦的事。
尤其是对方还是合欢宗有名的天才少女,恰是他最不愿接触的类型。
谁料到,他却喉头微动,淡淡道:“好。”
第81章
宴席散后,陈家众人留了下来,无声地与合欢宗形成对峙之势。
两边的剑拔弩张被十七宫主庆宴的由头掩盖,强行维持了表面的平静。
陈夫人对连淮道:“淮儿,盐湖之事你当真愿意参与吗?娘知道你不喜多问世俗之事,今日有如此做法,对你而言已是分外之事了。”
连淮曾说过不会参宴,今日却又忽然过来,还送给了十七宫主一件礼物,让陈家柳暗花明,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都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巧合。
陈夫人又道:“谈判之事勾心斗角,劳心废神,你喜欢清静,应当最厌烦这些。若你不愿去谈,娘绝不逼你,娘只求你开心。”
连淮的神色依旧平静,温和道:“无妨,母亲和善音阁为了盐湖付出如此之多,我既是宗门继承人,也理应出力,这都是我该做的。”
之前他没有过问此事,是因为没有过问的必要,但如今陈家落于下风,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因此才在陈家差点落于陷阱的时候主动参与进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凑巧之事,盐湖落葬之事背后的推手恰是十七宫,而他和她彼此间默契地想要避开的场景,这么快就到来了。
陈夫人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眉眼间带着不尽的欣赏与慈爱,心中却有些酸楚。她被迫与这样好的孩子分别了十几年,也不知他在下界受过多少苦,每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泪水盈眶。
她又嘱咐道:“娘知道你的为人处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十七宫主此人阴晴不定,冷酷无情,你也要多加小心。”
“不会有事的。”连淮以笃定的口吻承诺道。
即使有事,有的也不会是这方面的事。
陈夫人自然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柔声说道:“好。”
此时,李婉婉和崔莹已然向这边走来。李婉婉笑道:“两位贵客往书房里请吧,那里没有闲人打扰,更方便我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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