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更是得了脸面似的,推搡起这女子,一旁的丫鬟护住自家姑娘,也免不了挨了几下。女子无可奈何,几乎要掉下泪来。
林芷儿看不下去,冲进人群,将女子护在身后。
“这位夫人,何必这么说话呢,你应该回去问问你夫君,腿长在你夫君身上,他要是不想去,别人还能绑他去不成。”
“咦你这个丫头,你和这个娼妓是一伙的吧!”
“你说什么呢,你敢说我们家大娘子。”白露率先跳出来替自家姑娘撑腰。
“我管你什么大娘子,我跟你说,这丫头是烟柳阁的娼妇,我今天就是要骂这不知检点的……”
“夫人,我看你倒是衣着光鲜,要是衣食无缺,谁愿意花力气去讨好别人,你也是女子,又何必为难这么一个弱女子,你骂的这么难听,这还是在观音庙前,我看你多多积德,留着这力气回去骂你们家那位才是。”芷儿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寸步不让。
边说着,边护着那女子离开,留下恼羞成怒的妇人继续在后面骂骂咧咧。
芷儿飞快的带着一群人行到僻静处。
“刚刚谢谢小娘子解围。”等停下来,女子气喘吁吁,连连道谢。
“无需客气,我叫林芷儿,这是我两个女使白雪和白露,敢问小娘子芳名?”
“我叫苏月影,这是我的丫头香香。”
“谢谢姐姐们,这泼妇已经三番五次来找我们小娘子茬了,可我们家小娘子也不想见他们家许员外呀,一喝酒就撒泼耍赖的!”香香看起来口直心快。
“香香!”月影呵止。接着又向林芷儿几人作揖,“见笑了。”
林芷儿看月影是个怕事的性子,想想自己的遭遇,不由说道:“这妇人自己在夫君那里受了委屈,不敢发作,就只能抽刀向更弱者,依我看,小娘子以后再遇上她,大可泼辣一些,不要一味忍让。”
月影从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早已习惯了忍一时风平浪静,自己不过是个不当红的歌姬,无人在意。如今看到竟有萍水相逢之人为自己出头,又施以关怀,一时竟红了眼眶。
林芷儿眼见此情此景,又问道:“月影妹妹,可是有什么委屈?”
“咱们女子,岂会没有委屈,委屈惯了,也就不觉得委屈了,罢了,都是些小事,林小娘子,我眼下赶着回去,待来日若小娘子不嫌弃,我再请小娘子喝茶听曲。”
说罢,拜别众人离开了。
而顾景澜,自从那天见到林芷儿,一回到府上,就去了母亲屋里。
闲谈了些杂事,顾景澜便无意提起似的:“记得母亲说过,在苏州时,和林家颇有往来,多年前回苏州探亲,还曾去林家小住,怎的林家小娘子嫁入汴京以后,却鲜少与母亲往来?”
“先前刚嫁到田家时,她母亲托我照顾,还见过一两次,但,后面再去请,就总推说身子不适,一来二去,就疏远了。”顾老夫人慈眉善目,本来斜躺在长椅上,此刻却慢慢的坐了起来。
“来过府上?为何我未曾在府上见到过?”顾景澜疑惑自己何时错过了这女子。
“想是你外出当差了罢,你也是近年到了开封府,在京中的时间才比较多,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哦,只是今日在路上偶然遇见,上官兄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因此认识。”顾景澜思忖片刻,又道,“母亲,毕竟是同乡,又受人所托,母亲要是哪日有空,可再遣人去问问。”
“好,我也常挂在心上呢,想当初,还考虑过和她家结亲呢!”顾老夫人看向自己儿子,笑道,“若不是后来恰巧付枢密使回京述职,你也不会娶了他女儿云香。”
“是,多谢父亲母亲为儿子筹谋。”顾景澜黯然道。
顾老夫人眯了眯眼,语气持重,道:“母亲知道,云香未必合你意,不是你当日想挑选的娘子,但是,这些年,你岳丈对你的仕途颇有助益,你能得官家信任,也多亏了你岳丈引路,总归,你还是要多关心云香,不让她心有怨念才是。”
“儿子知道,”顾景澜道,“我与云香相敬如宾,母亲放心。”
回到自己书房,顾景澜从书柜里翻出一张画像。
思绪回到了四年前。
十六岁就中进士的顾景澜,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他仕途通畅,气宇轩昂,等到十八九岁,想结亲的官宦商贾更是络绎不绝。
顾景澜坚持要看过女子画像,才决定是否可婚配,这张画像就是那时出现的,画中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坐在一个秋千架上,眼如水杏,裙舞飞扬,灵动娇美,似春日蝴蝶般轻盈,景澜一眼就看中了这位女子,其他的画像都不想再看。
顾景澜看了看名字:林芷儿。
兰芷幽而独芳,芷儿,好美的名字,名如其人。
但,还没来得及向父母禀明心意,父亲就已经和付枢密使一拍即合。
顾家上下知道,能与付家攀上亲家,对顾景澜的仕途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因此,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顾景澜直到新婚之夜才见到自己娘子,付云香落落大方,长得也算是标致,只是和那画中女子比起来,还是少了些娇美,让景澜颇为失落。
顾景澜常常想起这画中女子,今日在城内一见,更觉娇俏灵动,惊为天人,自然是觉得惋惜。
原来最终嫁给了田允章,顾景澜心生感慨,那个败家子……
顾景澜没想到这女子竟然也在汴京,更觉得颇有缘分,再加上这田允章也绝非良人,不由得心猿意马。
便在母亲耳边有意无意总提到苏州,又命人搜寻了些苏州小吃不时送去给母亲,过了几日,顾老夫人果然给林芷儿送去了邀贴。
第3章 林芷儿巧解上官玘疑虑
这日一早,林芷儿便带上白露、白雪以及各色礼物,乘马车去往顾府。
顾老夫人携媳妇付云香和女儿顾景宜已经在门口等着。
林芷儿这是第一次见到付云香,但见她大约二十二三岁,穿着褐黄色罗镶花边袍,小簇团花笼裙,梳着时兴的发髻,沉稳大气、端庄贤淑的样子。
两年多没见的顾景宜倒是长大了不少,已经十六七岁,两腮微红、笑起来甜美可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林芷儿款步上前,双手交握,向顾老夫人和女眷分别行礼,老夫人赶紧接过芷儿的双手,道:“芷儿怎么才来呀,我数次去请,都只道身子不好,不愿出门。”
林芷儿一时红了眼眶,道:“实在是身弱多病,总不见好,唯恐晦气,希望老夫人莫怪。”
“怎会,你与我都是大老远从苏州来,我是时常惦念你,当年我带景宜回乡探亲,可还在你家住过两日呢,你小时候唤我姨娘,你我之间不必客套。”顾老夫人对林芷儿倒是颇为关切。
边说着,边拉着芷儿一行人来到花园,花园早已备好特色苏州果盘茶点,奉好茶。
芷儿感叹道:“看到这些,就想起苏州,久未见父母,实在想念。”
“我又何尝不是想念苏州的家人!”顾老夫人抹着眼泪,又问起芷儿家中父母兄嫂,芷儿一一回答,又都怀念家乡,谈及往事,不时垂泪。
上官玘这日也恰巧在顾府,与顾景澜坐在另一院中回廊亭下棋谈天。
“景澜兄,近日李家娘子的事情颇为困扰我。” 这几日京中案件频发,一起连着一起,有的还颇为棘手,上官玘脸上愁眉不展,似乎有些不快。
“上吊自杀那位?”顾景澜问。
“是。”
“不是自行了断吗?”顾景澜不以为意。
“是,但仍有些疑惑未能解开。”
正说着,付云香过来了,顾景澜问道:“娘子,怎么没陪客人了?”
云香道:“田大娘子与婆母在话家常,说起苏州种种,我也插不上话,婆母思念苏州,不时伤心落泪,我就留她们在那多说些体己话。”
顾景澜道:“母亲身子弱,可不要触景生情,伤了身子,你也替母亲分担些罢,大可请来我们院里,也好让母亲歇息。”
付氏听罢,微蹙眉头,思虑片刻便出去了。
上官玘听到“田大娘子”,内心疑惑,问道:“家中有外客?”
“对,正是上次见到的那位苏州女子。”
“顾家怎的会和田家有往来?”
“不是和田家有往来,而是和苏州林家有往来,这林家女子从苏州嫁过来,她母亲还委托过我母亲照拂,因此,母亲邀她来府上小坐。”顾景澜道。
上官玘道:“家中有外客,那我先告辞罢。”
顾景澜却挽留道:“何必着急走,听陈敬之还说,上官兄还是这女子救命恩人?”
“不过是意外落水恰巧被我碰见,因此有过一面之缘。”上官玘搪塞道。
“如此一来,更应当见一见了!”顾景澜道,“上官兄接着说说李大娘子的案件罢。”
说起案件,上官玘回过神来:“从李大娘子家里的情况来看,确实是自杀——没有强行进入、也未有打斗痕迹,那妇人悬梁自尽,凳子就倒在脚下,只是,有个地方不太对劲,李大娘子身下的一双绣花鞋,左脚的鞋位于右脚下,右脚的鞋却位于左脚下,方向是反的。”
“这又如何?单凭一双鞋,就能判定她并非自杀么,再说,也许是穿错了?”
“正常情形下,脱鞋时,鞋子应当是依次摆放整齐,景澜兄说的对,也许是穿错了。但……”上官玘摇摇头,边下棋边回忆道。
“上官兄,是不是有人伪造了现场,把鞋放在了那里而没有在意?众人都道李大官人素喜动粗,会不会是……”
“不能排除有人伪造现场,不过李大官人此次并无可疑,已经核实事发时他身在别处。”上官玘道。
“这鞋可是新鞋?”一个声音传来,轻柔婉转。
只见付氏已经领着一个女子翩然而至,女子低下头,行万福礼。
“田大娘子,快无需客气。”顾景澜道。
林芷儿抬起头,一时间,几人都怔住了。
“公子,是你!上次我家姑娘落水,多谢公子相救!”白露率先认出上官玘,惊喜不已,又拉着芷儿说,“姑娘,就是这位公子!”
林芷儿见到上官玘,倒吸了一口冷气,木讷的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就是他救了自己……他不正是画面中的那个许均吗?可是,为什么刚刚听到另外那个男子叫他“上官兄”……
上官玘看着芷儿疑惑的眼神,一时也疑惑起来。
顾景澜也是微微愣了愣神——虽然上次已远远见过,但未能看的真切,面前这女子身着一条淡青色旋裙、上身是珠白小袖直领对襟衫,清新脱俗,气质淡雅;眉若远山轻雾,眼若皓月星辰,美的让人屏住了呼吸,正如那画中人儿一般。
付云香忙一一介绍,但众人都呆立无话,气氛尴尬。
直到白雪再次扯了扯林芷儿衣袖,芷儿才反应过来,立刻行礼,道:“原来是上官公子,一直想多谢公子相救而不得,今日没曾想这在里碰见。”
“举手之劳罢了,田大娘子无需客气。”上官玘淡淡说了句。
“刚刚芷儿无意冒犯,只是恰巧听到二位公子讨论,一时没有忍住才搭话,望公子见谅。”芷儿为打破尴尬,只好重拾话题。
“田大娘子是问那鞋是否是新鞋?”顾景澜问道。
回到案件中,上官玘眼神重新聚焦起来,略一思索,便道:“确实是新鞋。”
“那李家娘子当日装扮如何?”林芷儿问。
上官玘回忆现场,道:“身着五色绣罗宽袍、青色笼裙,似乎也是新的,颇为隆重。”
“那如公子所述之现场情况来看,倒确实像是自尽,加之李大官人素喜动粗,他娘子不堪其辱,自尽也不无可能,李大娘子不仅换了新鞋,也穿了新衣裳,这一点倒是符合寻死之人的特点——希望自己走的体面一些。”芷儿说着想到了自己,苦笑一番。
“是,众人都道这李家娘子已经几次三番说过要悬梁自尽,只是说的次数多了,便没人放在心上,也渐渐无人宽慰。”说道这里,上官玘忍不住一声叹息。
停了一停,又疑惑道:“只是这鞋子……我这几日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鞋子反向是反的呢!”
看到上官玘的惆怅,芷儿心下有些惊讶,心想,现在还有对这样一个普通百姓的死感到伤感,又生怕让这妇人死的冤屈的官员。
“这既是新鞋,那就合理了,公子有所不知,女子新鞋偏紧,现今又兴起女子缠足,以小脚为美,更使得不管是不是缠足的女子,鞋子往往都过小,脱下时,需要交叉双脚,把其中一只脚的脚趾踩在另一只鞋的脚跟处,好使力使其脱下,可能就是在这脱的过程中,位置发生了变化。”
上官玘略一沉思,想起现场情况,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田大娘子,解了我这好些天的困惑。”
上官玘不由认真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当日汴河相救,以为她不过是个遇事便寻死觅活的懦弱女子,有些瞧不起她。
但那日在街上,见她不顾周遭眼光,为一烟花女子解围,又觉得有些奇怪。
眼下,自己烦闷了好些日子的案件,被她三言两语解了疑惑,上官玘不由觉得眼前这女子有些神秘,对她增加了几分佩服。
“田大娘子想得好生细致。”顾景澜也随之赞叹。
“二位公子客气,不过是女子更清楚女子的习惯罢了。”
林芷儿说着,眼神却未曾从上官玘身上挪开——她记得自己要离婚、要找到救了自己的男子,可是,如今这男子就在眼前……
久违的潮水又向林芷儿涌来,似乎要将她分裂开来,林芷儿只觉得自己一部分正随着潮水涌动,另一部分则像一副空壳一般,呆立在此处……
第4章 林芷儿助付云香赈灾
这时,顾景宜却带着女使,兴高采烈的过来了。
顾景宜一一向众人行礼,便来到上官玘面前,歪着脑袋,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问道:“玘哥哥为何近日少来府上了?可是京城案子多了?”
看来他们十分熟悉。林芷儿暗自思忖。
顾景宜幼时常和上官玘一起玩耍,等大了些,母亲让她避忌,她也懒得理,每次上官玘来了顾府,她仍是要让嫂嫂陪着去闲谈几句。
“近来见景澜兄处理灾民之事事忙,我也要处理张家的案子,因此来得少了。”上官玘轻声道,脸上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张将军家二公子所犯的案子?京城都传开了,说是有仆役去顶了罪,想是难以将真凶绳之以法了!”景宜似乎有些担忧。
上官玘低下头,露出无奈的神色。
“景宜,你何处听来这些,你一个女子家的,不要听信这些闲话。”顾景澜似乎有些不高兴。
顾景宜心直口快:“京城人人都知道了,大家都说张家权势滔天,不过死了一个农家女子,根本不能动张家分毫,还有人……还有人说开封府官官相卫,因此不愿意捉拿真凶呢!”
“没有人证,只有物证,现如今又有人前来认罪,因此无可奈何。” 上官玘脸色黯淡了下来。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林芷儿道:“田大娘子,物证之中,有一小块布帛,那受害女子死前紧紧抓着,我已经差人去问过了,都只道看起来是上好的料子,可能是苏州产的蚕丝,林家在苏州经营丝织坊,可知这蚕丝来源?”
“上官公子,若真是林家丝织坊所制,相信我大概能分辨。”芷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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