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性子沉稳,不是扶楹能轻易看透的。一如此刻,她同他相对站立,却又隔了层薄雾。
瞧不清……
念着静疏方丈的话,扶楹心里愈发茫然,再次抬眸,却见裴行砚往这边行来。
男人步子极稳,不紧不慢,玄色衣袍翻飞,带着清晨的寒气,半个身子隐在雾气中,面上神情看不出。
但无可否置的是,清冷绝尘的公子,一步一行,方向是她,尽头亦是她。
扶楹怔住。
裴行砚此人冷情,即便是庶妹裴清溪,也讨不着好。回想起先前的一桩桩,扶楹知晓,裴行砚待她是过于好的,可若只为两家婚事,实在用不着那样做。
况且,那次在苏府,粉白与玄色相交,暧昧拉扯凝滞,裴行砚是说过的,他心悦她。
但他是否是真心心悦,扶楹不确定。
裴行砚在她不远处站立。
男人身姿颀长,神情很淡,清冷如月,孤傲,又不可攀登。
海雾相接,隔着雾气相望。
扶楹抿唇,仍是俯身问了好,悄悄抬眼,在男人瞳孔中,瞧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少女脸颊发烫,耳尖染上一抹绯红。
想问的话说不出口。
扶楹鼓了鼓脸颊,小步走近。
“行,行砚表兄……”
扶楹唤,少女嗓音温软,似撒娇一般,接着道,“你低一点。”了了,还小声问他一句,“行吗?”
裴行砚喉间滚了滚,情绪尽数掩下,垂眸望她。
距离越来越近,视线落在她身上,拂过少女发丝、簪子,停在白皙的脖颈,男人不动声色偏眸。
许是他迫人的目光移开,扶楹吐口气,动作愈发大胆,她踮脚,仰面望他,目若秋水。
两人温热的气息相交,很近。
最后,扶楹还是怂了。
脚下卸了力气,后退一步,指了指男人衣襟,磕磕巴巴解释,“有,有脏东西。”
裴行砚神色不明,半晌,他轻嗤一声,声音很浅,几乎闻不可闻,应是看破了她的心思。
这般想着,扶楹愈发不自在,待听见马车驶来的声响,逃一般地离开。
*
扶楹坐在马车上,眸子潋滟,心脏“砰砰”跳动,方才的悸动还存留。
周嫣然忍不住打趣,“你与我不过几天未见,应是不该这般激动,难道,你方才见了哪位心上人不成?”
被嫣然戳中,扶楹脸颊发烫,默不作声转移话题,“这卫家表小姐,为何非邀你与她相见?”
提到正事,嫣然眼中笑意尽散,“谁道不是呢,真是怪哉!你说,与卫仲的婚事也退了,她不好生在卫府养胎,竟邀我相见。莫说你想不通,纵然是我,也猜不透她是何种心思。”
“须臾到了,姐姐必然多个心眼,千万莫着了卫家表小姐的门道。”扶楹提醒。
嫣然应下,“我晓得的。”
现今,婚事已退,加之,周嫣然本就对卫仲无过多好感,更不欲掺和他二人的情事。
周嫣然虽看不上这位表小姐的做法,但还不至于去欺压她。
这位表小姐,名唤宋凝儿,本家与宋府还沾点亲。
宋府本是大家,宋老夫人过世之后,兄弟三人分了家,宋府才就此没落,如今,也只大房过的还好。
宋凝儿双亲亡故之后,大房不欲收养,便由卫家接回府里养大。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与卫仲,怕早就不清白了,但因着血亲关系,两人一直珠胎暗合,未敢传到长辈耳中。
前不久,宋凝儿刚好不容易怀了身子,还未母凭子贵成为正妻,卫仲亲事就定下了。宋凝儿气急,散布谣言,上演了这出戏。
扶楹与嫣然能想到的,卫府怎会不知。
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断不能当主母,卫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儿子把宋凝儿抬为姨娘,此事也便罢了。
然,宋凝儿的野心不止于此,今个寻嫣然见面,也定是憋了坏水。更别说,她只邀嫣然一人见面,并提前言,不许婢女跟着。
扶楹不免担忧,忍不住叮嘱,“若觉着不对劲,姐姐莫要强撑着,只管出来就是。”
“好啦,我知晓的。”周嫣然笑,宽慰道,“左右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怎的还为我担心起来了?”
*
马车停好,周嫣然下去,踏门而入。
外间,伙计们忙的热火朝天,待通传一身,便有婢女引着嫣然进去。
周嫣然面上平静,但想起那封信,眉心还是不由得紧皱,心也沉了沉。
门被推开,光线透进昏暗的屋子,宋凝儿坐在主位,笑意盈盈,“周姑娘可算来了,凝儿等您好久了。”
第29章 她的目的:裴行砚
周嫣然皱眉, 对宋凝儿这副控人于掌心的做法很是不喜。
她启唇,道出心中所想。
“我同卫仲婚事已了,我待他, 并无情意,想必宋姑娘也明白。若为他,宋姑娘断不该耗心费神寻我来,更甚者,因此事忌惮于我。”
周嫣然抬眸望她, 言, “没必要。”
不知是哪个字眼戳中了她,宋凝儿冷笑,“好一个没必要。”
她直起身, 边笑边往嫣然这边走来,神情癫狂。
屋内帘子未拉开, 昏暗,气氛阴郁。
宋凝儿未彻底走近,而在距嫣然三步远的距离站定。
玉手搭在小腹上, 弯唇笑,神情显得温柔,待想到其他,又颇气恼,愤愤不平,“我抛去世俗偏见,以人心欲望为诱, 捧着清白身子, 费尽心思,得到的也不过是姨娘之位, 你以为我愿意吗?”
“当然,这些周姑娘也不必懂得。”宋凝儿笑,“姑娘自幼便是嫡女,受尽双亲宠爱,荣华富贵数不尽数,想要的皆触手可得。又怎会明白,我的心思?”
“不过,凝儿想问一句……”
话说一半,杯盏落地,“嘭”的一声,与之同时,宋凝儿开口,掷地有声,“凭什么。”
周嫣然抬眼,竟不知,宋凝儿是因这些。
一时无言。
世道枷锁太重,众人只懂得,一个人,自打出生,身份便定了下来。后天的勤奋出息,不过是锦上添花。
可周嫣然从不这样想,若宋凝儿愿意,尽可以凭心意生活。
她虽剑走偏锋,欲依附于卫府,依附卫仲,但,这些都没有她自身靠得住。
周嫣然,“宋姑娘既言了,我也有一话带给姑娘。”
“唯内心自主者,强大。”
宋凝儿怔愣,卸下力气,手腕无力低垂。
周嫣然把信封放置在案桌上,想起那些字眼,蹙眉,接着言,“宋姑娘若信我,我可帮姑娘脱身。”
宋凝儿扶着桌子,瘫坐,叹息一声,苦笑道,“已经晚了。”
视线扫过信,却连拿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周嫣然转身出去。
宋凝儿搭上自己,亦未结出好果,她如今,是否后悔曾经作为,谁也不知,但她,应是悔了吧。
*
扶楹见周嫣然出来,悬着的心才放下,迎上去问,“姐姐未伤着吧?”
“怎的说话呢。”周嫣然嗔怪,手指轻点扶楹额头,“在你心里,我就这般无用?”
“怎会!扶楹知晓,姐姐事事有自个的主见。”扶楹嗔笑道。
周嫣然也跟着笑,但扯出的笑意极淡,不免牵强。
扶楹发觉,顺势转开话题,“好久未吃酒了,趁天儿早,咱们同去如何?”
“你以为我不知,你风寒方好,还是忌嘴些好。”
扶楹与周嫣然话别,在外待着了无趣味,便早些回了府。
*
翌日晨起,天色转晴,光线很亮。
扶楹去前院给母亲问安,方回明秋院,盈玉便迎了上来。
小丫头接过扶楹肩上的披风,边放置好,边道,“姑娘不知,奴婢今个去柳姨娘院中送补品,瞧见一姑娘,说是,前儿刚被柳姨娘收为义妹。”
“甚至,柳姨娘还提出,想让那姑娘上苏府族谱。”盈玉气愤,“柳姨娘不好生养胎,非整些旁的事,如今竟还欺负到您头上了。不说夫人不愿意,就连奴婢听了这事儿,也只能言一句荒唐。”
这不是胡闹吗?盈玉皱眉。
姑娘本是太傅府的嫡小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凭柳姨娘的交代,便成了三小姐。
柳姨娘心思又是极深的,待生子后,重获老爷恩宠也不是难事,届时,若有老爷在背后撑腰,这位“三小姐”指不定怎么趾高气昂呢。
盈玉气鼓鼓,扶楹忍俊不禁,“不妨事。”
并非是扶楹说大话,自去了圆通寺,心境是有不同,上一世的种种,渐渐被淡忘。她虽要护住苏府,但不会简单奢望,以蜉蝣之力撼树。
在这节骨眼上,柳姨娘收义妹,扶楹猜不透她所为的原由,却也不愿陷入纠结。
只念着,待心中谜团解了,科举事成,也就不罔重生一回。
盈玉不知姑娘心中所想,但见扶楹不在意,也不言语了,出去寻个小丫头,交代其他琐事。
然,扶楹不过问,这位“三小姐”竟还找上了门。
婢女俯身行礼,小声道,“姑娘,念青小姐来了,您可要见见?”
扶楹眉梢轻挑,罢手,道,“请进来吧。”
柳姨娘的义妹,名唤顾念青,与扶楹差不多大,自幼丧父,母亲前不久也得痨病过世了,这才在太傅府谋生计。
说来,顾念青与柳姨娘的相遇也巧。
因动了胎气,柳姨娘一直在屋内休养,一日午时,去花园里透气。厨房婆子的猫没看着,跑了出来,冲撞了柳姨娘,若不是顾念青扶了一把,孩子怕早就没了。
扶楹垂眸,觉着,柳姨娘这胎过于不顺了些。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她上世不曾接触的。
那时,扶楹已嫁与了裴行简,寻常日子不多回府,平日里托人给苏母捎信,母亲总说府内都好。
她不知还有这些子事儿。
可重生了的,唯她一人,前世,顾念青是否成了柳姨娘的义妹,扶楹无从得知。
脚步声渐近,扶楹抬眼。
面前的女子长相柔美,腰肢很细,流苏簪子坠在耳旁,通身竟有京中贵女的温婉气质,唯一不足的,便是偏瘦弱了些,可这也更能引起他人的怜惜。
顾念青俯身问安,礼数挑不出半点错,“大姐姐晨安。”
扶楹执起杯盏,温热的触感传到手上,待饮了一口,她才出声道,“母亲只我一个女儿,扶楹自是担不起顾姑娘这声大姐姐。”
“姑娘不妨唤我苏姑娘。”
顾念青低眉,乖巧应下,“念青知晓了。”
顾念青身子单薄窈窕,若她面前是位男子,怕早就“心肝”地哄着,断不忍让她受这等委屈。可惜,坐着的是扶楹。
绝非扶楹有意刁难,而是顾念青未表明来意,只柔柔弱弱立在一旁,倒似被扶楹欺负了。
顾念青不走,扶楹便把人无视,晾在一边儿,无心与之攀谈。
顾念青暗暗咬牙,“念青竟不知,苏姑娘是这样的人,半点礼数也未有。”言罢,顾念青直起身,走到扶楹旁,眸底闪过恶意,嗓音清亮,“苏姑娘不想知道,我来,所为是何吗?”
顾念青嘴角微勾,捻起被扶楹放下的毛笔,施施然抽张宣纸,在上面写了三个字。
——裴行砚。
写罢,顾念青笑语嫣然,歪头看她,似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女,“姑娘不妨猜猜,裴公子会不会……”顾念青俯身,轻声,一字一顿,接着言,“心甘情愿的,爱上我。”
扶楹抬眸。
不知她是从哪来的底气。
扶楹无言,顾念青也不自讨没趣,拂了拂云鬓间的流苏,只道,“日子还长,苏姑娘好生瞧着便是。”
这次之后,顾念青未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
刚过午时,暖阳洒下,粲艳夺目。
盈玉从前院进来,手里拿着条粉白色的罗织裙,俯身言明,“将军夫人邀了京中贵女,说是踏青呢,您不妨穿这件,轻便也不失礼分。”
扶楹瞧了一眼,应声,“换上吧。”
将军一月前凯旋而归,连带着将军夫人也心情好。往日,将军夫人宿在后院,不常出来,可这次,竟主动邀了贵女们,去明山踏青游玩。
明山离苏府极远,方用完饭,小厮们便备上马车,母亲也极重视,早早唤盈玉去前院,叮嘱一番。
同去的还有苏绾绾和顾念青。
说来也怪,顾念青极会讨好,不知用了何种法子,苏父对她颇有好感罢了,连带着,柳姨娘与父亲的关系也愈发熟络。一大早,便听见,苏父昨晚了宿在柳姨娘的院子。
不管她真正的目的是不是裴行砚,也不可否置,顾念青的意图定然不简单。扶楹留了个心眼。
今个天好,鸟雀啼叫,青草花香弥漫,姑娘们的心情也舒畅。
各色长裙拖曳,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娇笑着,谈些后院趣事。
“你们可曾听说过,右相府的小公子同公主有交情?”
这个有交情,断不是简单的男女关系,眸底兴味闪过,其他姑娘眨了眨眸子,偏头,等着下话。
其中一人轻笑,小声问道,“怎么?姜正然喜欢熙宁公主?”
“谁知道呢。”有人接话,漫不经心地整理了衣袖,才接着道,“公主身份尊贵,容貌更是风华绝代,纵然姜正然真心喜欢,他与公主,也不相配。”
接话的那人,是尚书府的小姐,素日跟在赵熙宁身边。话语间,满是对赵熙宁的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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